早就聽何諺抱怨過這位總把夫郎掛在嘴邊,一有機會就誇上天的本事。此時此刻親自領教,他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賀林軒的不要臉。
天順帝重重地吐出一口氣。
他像是終於認輸了一樣,放鬆了一板一眼的坐姿,說:“當時年少無知,確實說過一些話……林軒,你跟我說實話,你是真的不介意,還是糊弄我的?”
他放低姿態,希望能得一句真心話。
賀林軒感受到了他的用心,笑笑道:“完全不介意是不可能的。如果我和勉之還沒成婚的話,我會擔驚受怕,甚至吃醋到酸死。但是現在……”
他微微一笑,想到那個人眼神不自覺就變得溫柔。
“陛下,我敢用我的一切打賭,除我之外,他不會再愛上任何人。就算您貴為天下之主,也一樣。”
“……”
天順帝簡直不知該氣還是該笑了。
無言半晌,他才吐出一句話:“你可真夠不要臉的。”
賀林軒揚眉一笑,拱手道:“陛下謬讚了,不敢當。”
他臉上的得意完全不加掩飾,看得天順帝真想翻他幾個白眼。
不過到底還是端著九五之尊的儀態,忍了下來。
他喝了一口茶水,平複了一下心緒,說道:“就是你說的那麼回事。”
“現在回想起來,父皇確實有過類似的想法,甚至可能和太傅有過一些默契。可惜,我求得父皇的口頭承諾後沒多久,他就……”
想起早逝的父皇,天順帝輕輕歎了一口氣,沒有說下去。
他看向賀林軒,轉開話題道:“林軒這麼聰明,想必也猜到朕當初對你有過一些不太好的想法吧?”
賀林軒點頭,確實如此。
觀他形容,並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但話說到這個份上,天順帝也無意遮掩。
他道:“如果不是老太傅暗中斡旋,我一出京城就死在陳賊手裡了。後來……”
想到陳賊對李家的構陷,他麵露苦笑,接著說:“師兄一家被流放出京後,就沒了音信,生死不知。直到莫家老叔去世,我方知曉他們的下落。”
“當時我自顧不暇,知道他們過得還算安穩,便無意將他們卷進這場勝負難料的爭鬥之中。而那時,你與你夫郎才成婚不久。你的出身和經曆,實在是……讓人放心不下。”
將杯中茶水飲儘,天順帝歎道:“有道是英雄不問出處,朕拘泥於門戶之見,卻是淺薄了。”
“但是林軒,不管你信不信,朕可以摸著良心說,朕當時做這些,不是出於一個男人對哥兒的感情。而是為人子,為人友,為人主,朕理應如此。你明白嗎?”
“我明白。”
賀林軒輕歎一聲,給他斟茶,斂眸道:“於道義而言,您沒有做錯。於情理而言,我當代勉之與阿兄,謝過陛下的維護之心。”
天順帝受了這句謝,捏著茶杯的手微微用力,最終還是忍不住喟然長歎道:“沒想到,朕會與人說這些話,這個人甚至還是林軒你!真是……不可思議。”
賀林軒眨眨眼睛,笑道:“是啊。我本來以為我會吃醋,沒想到聽君一席話,反而釋懷了。”
天順帝奇道:“為何?”
難道他堂堂帝王之尊,連讓他吃一下醋的資格都沒有?
這未免太過狂妄了吧!
賀林軒說:“因為你是一個好人。”
天順帝:“……”
看他握緊了茶杯非常想往自己臉上砸一個的模樣,賀林軒笑出聲來。
這確是他的肺腑之言。
在他看來,天順帝是個相當理智且有底線的人。
哪怕李文斌的夫君真的是一個不堪入目的殺牛賊、目不識丁胸無點墨的鄉間獵戶,他會做的,最多不過是殺了對方。
他不會介入李文斌的生活,更不會將對方占為己有。
這樣一想,賀林軒的心就定下來了。
換作他對李文斌的感情,定是不擇手段,誓死不放手。
而天順帝對李文斌的感情與他不同,不論是年幼時的親近,還是後來的愧疚和責任感——或許,因為顛沛流離的生活,還有過一點遐想和寄托,但這份情誼十分純粹。
他雖不喜歡彆人對自己的愛人存有好感,卻不會因此而對愛人心生芥蒂。
何況,退一萬步講,哪怕天順帝心裡真的有某些想法,經過今天的開誠布公,也注定胎死腹中,再不見天日。
那麼,他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這麼想著,賀林軒敬了天順帝一杯茶,道:“陛下對我坦誠,今天,我便也對陛下言無不儘。說實話,以前我覺得,我同陛下能夠成為君臣楷模,卻未必能成為朋友。現在,我收回這句話。”
天順帝愣了一下。
——這還是第一次
有人以朋友的身份衡量他。
隨即,他飲下這杯茶,道:“雖然君臣法禮高過一切,但是林軒,你今天這句話,我記在心上了。”
兩人相視一眼,過往種種,皆付諸一笑。
天順帝放寬了心,不再藏著掖著,直言問他:“你們回京之後,朕自認為言行舉止從無逾越之處。林軒,你到底是怎麼猜出來的……是不是黃赫他們在回京路上冒犯了你?”
賀林軒搖頭道:“他們對我的態度是有些不友好。不過,那時我以為他們和清之兄長一樣,是不滿阿兄對我百依百順,並沒有多心。”
“那後來,怎麼又多心了呢?”
天順帝實在想不通。
賀林軒似笑非笑地看向他,“陛下當真想知道?”
天順帝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既已問出口,難道還有假不成?
賀林軒瞥了一眼屏風外麵站的恭恭敬敬、頭發花白的老人,壓低聲音說:“那日王喜公公來府裡傳旨……他對我夫郎,恭敬過頭了。”
“……”
無言片刻,天順帝啞然失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