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世界上有兩個殺手最為沉默,但也最為恐怖。
一個是大海。
一個是沙漠。
前者能夠讓人在短短數十秒之間從天堂墜入地獄，後者則是無時無刻不在挑戰著人的意誌和毅力，一次次地磨滅人的希望,最後讓人在絕望中走向滅亡。
遊戲第八日。
沙塵暴結束，地圖內的所有綠洲或是乾涸或是直接被風沙掩埋。少數一兩個幸存的綠洲直接從湖泊變成了水窪,水質渾濁地根本無法取用。
曾經高大的植物也在沙塵暴的洗禮中倒的倒斷的斷，本就為數不多的陰涼處也全都暴露在了太陽的烘烤之下。
這一天,不少玩家死於中暑或是脫水。
遊戲第九日,天氣似乎有些轉涼,並沒有之前那麼炎熱。
但隨之而來的,便是漫長的孤寂和物資短缺的窘境，以及內心那股期盼著副本快點結束的焦灼感。
種種負麵情緒就像是蟄伏在心中的一隻猛獸。此時此刻,終於還是沒能壓製得住,使人失去理智變成了猛虎。*
這一天，不少人困於自身的絕望中。
遊戲第十日。
沙漠裡破天荒地下起了雨。
雨勢不大,甚至於用“灑灑水”這個詞語來形容也不為過,但與此相對應的，人們的情緒卻歡騰地像是過年一般。
不少玩家爭先恐後地往外跑，仿佛是怕自己遲了一步雨就會停了一般。
甚至還有人像是孩童一樣長大了嘴巴去接空中的雨水，感受到那一絲涼意之後,瞬間高興地手舞足蹈。
“是雨！”
“真的下雨了！”
要不是想到直播間裡還有人看著呢，季同甚至恨不得直接脫了上衣去雨裡痛痛快快地撒個歡才好。
“居然還真的下雨了啊。”
千月聽見聲音走出來,見到空中那細細的雨絲，同樣有些驚喜。但轉念一想，今天已經是最後一天了,大家都熬了這麼久,遊戲裡會突然下場雨也很正常。
就像是苦儘甘來一樣。
一時間,不少人又是喜悅又是感慨，各種情緒摻雜在一起，最後變成了一個看哭笑不得的表情。
這種情緒甚至感染到了彈幕裡的觀眾，沒過多久#沙漠下雨#的標簽還上了熱搜，讓不少人差點以為是最近發生的什麼真實事件。
這場雨隻持續了約莫半個小時，下的量也不多，但是對於仍舊幸存的幾百名玩家來說，簡直就像是一針強心劑一樣，成功緩解了他們之前那種焦躁的情緒。
沙漠被雨水潤澤，空氣中也多了幾分宜人的清新，一切似乎都在呈現出欣欣向榮的樣貌——儘管知道沙漠不可能一朝一夕就變得萬物繁茂，但無論怎麼樣，這都能算得上是一件喜事。
沒有什麼能夠比絕處逢生還能夠讓人高興的事了。
傍晚時分，遠處的天空中甚至還出現了海市蜃樓。
投影的是城市中車水馬龍的樣子，這讓在沙漠中度過了快將近十天的玩家們頓時產生出一種隔日如年的感覺——如果畫麵中沒有遊戲公司那個讓人出戲的總部大廈就更好了。
千月原本還有點小感動的，看清楚LOGO之後瞬間就憋了回去。
倒是季突然間然有些感慨，“我住的那個星球特彆多雨，每到了梅雨季節就煩的不行。進遊戲之前我還在想著搬家去彆的星球呢，從來沒想過自己還有這麼期望下雨的時候。”
杜越：“每個星球都有優點和缺點，這很正常。沒有什麼是完美的。”
季同歎了口氣，“話雖然是這樣說，但是人嘛，大部分時候都隻能看到眼前的那一片天地。”
“以前老是聽說沙土星那邊日子難熬，我還不相信。心想那可是個老牌資源星，隨隨便便丟個紙巾都能砸到好幾個百萬富翁，再怎麼窮也都比我富有吧？”
“現在想想，環境這麼差，就算金字塔頂端的人再怎麼富有，金字塔底下那些人的日子還是好不到哪去。我現在是真的挺佩服那些原本就生活在沙漠裡的人了。”
千月聞言，想起了自己剛剛開始跟著團隊四處考察那會，差不多也是這麼個想法。
隻不過她去過的地方太多，每到了一個地方就要感慨一下“生活在XXX的人民有多麼不容易”，後來見得多了就不再說這種話了。
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又有誰是容易的呢。
隻不過是人與人之間的煩惱不能共通罷了。
當然，窮除外。
千月托腮：“各處都有各處的困難。”
季同歎氣，往後一躺倒在沙地上：“可不是嘛。其實最開始玩兒這遊戲的時候，我純粹是當做來體驗生活的——那種感覺你能懂的吧？”
“畢竟在現實中，這種戶外徒步啊星際考察啊什麼的，都是有錢人玩兒的花樣。咱出不起那個錢，就想在遊戲裡體驗一下。”
有錢、且從事科學考察的千月：“……”
抱歉，她不懂。
但有一句話季同說的很對，“現在想想，也許這些對於我們來說隻是遊戲，但是對於世界上的某些人來說，這些水深火熱就是他們的日常。”
季同：“我好像突然明白為什麼上麵這麼看重這個遊戲了。”
彈幕裡同樣有人受到感觸：
「為愛鼓掌：之前還覺得季同就是個普通玩家，現在感覺他說的話還挺有道理的。」
「程澄城：我家外麵現在就在下雨，本來沒啥感覺的，還被吵得挺煩，現在看完直播，心裡忽然有種堵著說不出來的感覺。」
「辣鹵：有一說一，看到下雨的時候我也特彆激動，在家裡大呼小叫的，我媽差點以為我發神經了。」
「攝理迷宮：emmm怎麼說，其實我一開始也就是抱著看熱鬨的心態來看著直播的。聽他這麼一說，確實挺有感觸的。」
「小甜心：讚同前麵。我是個社畜，本來就是被小姐妹隨手安利了一下，工作累了就隨便看看直播當做調劑，現在聽完他們談話，突然感覺自己上班之後就像是被困在籠子裡了一樣，特彆想走出去看看。」
「冬日的魚：我一衝動就直接訂票了……」
「同社畜狗，懷疑自己被老板PUA了，今天本來覺得自己特彆慘特彆難受，現在忽然覺得好像很不值得。世界那麼大，不如意的事情多了去了，我也沒有必要在這家公司死磕。」
「楓：謔，原來還有相同經曆的小姐妹！就衝著你這句話，我現在就下定決心去把老板炒了。傻逼老板江湖不見！」
「我跟你們不一樣，我家就是這種程度的惡劣環境。以前小時候就想著好好讀書，考到主星，然後再也不回去了。現在買了房買了車有點小存款，可是我還是感覺自己好累啊。」
「理解你的感受，我以前給我奶奶承諾過，長大了要帶她進城市看看的，結果今年我剛買了房，還沒來得及把她接過來，我奶就去世了。我們老家星係太偏，星艦都要飛十多天，等我回去的時候都已經下葬了……」
「冰淇淋妹妹：我想家了。」
眼看著彈幕討論的話題越來越歪，但這一次卻並沒有人站出來阻止刷屏。任憑這一場雨將所有人的負麵情緒都衝刷乾淨。
「汐姬：沒想到我看個遊戲直播也能把自己看哭嗚嗚嗚。」
「しおちゃん：本來沒啥感覺的，彈幕把俺給整得眼淚汪汪。」
「發芽的土豆豆：日常發問，這個遊戲到底什麼時候正式發售？」
「小格：同求！」
……
“恭喜玩家千月完成第五輪副本挑戰。”
“您的等級得到了提升。”
“您的天賦技能發生了細微的變化，成功率略有提高。”
“您獲得了30個屬性點，可選擇現在分配或是暫時封存。”
千月想了想，道：“體力值和精神值各15點。”
“分配完成。”
“以下為角色一覽。”
玩家賬號：3873
姓名：千月
職業：乞丐
等級：6
生命值：150/150
體力值：150/150
精神值：130/130
之前她大部分時候都是隨機分配或者平均分配的，導致生命值偏高。經過這次副本之後，千月頓時就意識到了精神值的重要性。
哪怕是有通關獎勵，她背包裡暫時沒那麼多錢去大量囤貨了，下個副本中說不定會麵臨物資短缺的窘境。
所以在進副本之前，她還是想辦法提高數值上限比較好。
聽係統清點完她背包中寥寥無幾的剩餘物品，這次倒是沒有什麼特殊事件發生。
臨走之前，千月突然開口問道：“這個副本中的道具沒辦法以數據的形式保存嗎？”
係統：“開局抽選的特殊道具僅限本局內使用呢。其他道具的去留可參見最新頒布的相關規定。”
千月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說的話有歧義，改口道：“我是指單純的數據存檔，不帶到下一個副本中使用的那種。”
係統沉默了一會，像是在思考應該怎麼回答她這個問題。
過了半晌，它才再次開口說道：“抱歉，因為涉及到商業機密，暫時無法提供玩家數據自由存檔服務，同時也禁止玩家使用任何插件來獲取遊戲內的數據。”
“好吧，看來隻能和呼嚕說再見了。”千月有些失望，但也明白自己這個要求似乎有些過分了。
不過沒準兒等這個遊戲結束之後，她可以在現實中認養一隻真正的駱駝幼崽。
千月正準備退出遊戲，卻聽見係統突然又說道：“但假如玩家有相關訴求的話，可以向本公司提出申請，保留部分賬號數據，僅作收藏紀念使用。”
收藏紀念啊……
但呼嚕畢竟是隻“活的”駱駝，要是留下的僅僅是個不會動的數據軀殼的話，似乎也沒有任何意義。
“好的，我知道了。”做好了之後恐怕再也見不到呼嚕的打算，千月隨口應了一句，走完流程便直接下線。
千月正琢磨著要去哪個繁育基地挑選駱駝比較好，結果她一出遊戲，就發現自己的各個聯絡方式都被人給打爆了——
【學姐我在直播上看到你了！原來你也玩這個遊戲啊！我給周圍好多人都安利了你！學姐加油啊！】
這個似乎是她以前帶過的一個學弟，似乎特彆熱衷於交友——要不然千月的聯係方式也不會被他拐彎抹角地要到手了。但是對方具體長什麼樣子、姓甚名誰，千月則全部都忘記了。
【啥情況？我剛從地裡鑽出來就看見你上直播了？】
【還有那個NPC和那個當兵的又是咋回事？彆人看不出，我可一眼就發現了，姐妹你很不對勁啊。】
【你最近豔福不淺啊，有沒有好看的小狼狗，給姐妹也安排一個？】
這是千月的大學同學兼好朋友，兩人差不多都是哪裡偏僻就愛往哪裡跑的性子。但是對方學的是考古，前段時間又被派去某個小星星上麵挖遺跡了，所以一直沒怎麼聯係。
一聽她這八卦的口氣，千月就覺得一陣頭疼。
還給她介紹一個，她自己都沒著落呢。
不對，她根本沒想過戀愛啊，怎麼又被帶到溝裡去了。
然而準備回複的時候，千月不知道怎麼的手抖了一下，最終還是把那個“沒想過”給刪掉了。然後順便把剛才給她發消息的那個學弟的名片推送給了朋友。
也許他們可以認識一下。
【小千，我看到你在直播裡的表現了，不愧是你。剛好你姐夫手底下帶了個班，有沒有興趣來給學生們上一堂課？】
【他們班好多同學都在看這個遊戲的直播，這遊戲製作真的不錯，你姐夫還讓他們寫筆記呢。】
這是千月以前剛開始參加科考時認識的一個前輩給她發的，當年對方還很照顧她。不過在千月加入隊伍兩三年後，對方就以回歸家庭為理由，從科考前線轉到了後勤。
她老公同樣是搞生物的，現在在大學裡任教。走的差不多就是之前老教授給千月規劃的那種路子。
不過千月以前帶過學生，她十分清楚自己對教書沒有多大興趣，更怕她這次去了之後，今後的幾個月空閒期也會被協會裡的其他教授抓壯丁講課，因此便委婉拒絕了。
果不其然，諸如此類的消息還有很多，全是希望她去幫忙代課的。
相較於其他年齡段的教學來說，大學的課程其實不算很忙。但能夠做到教授這個位子的，本身就有其他的項目在身，有時候一做起研究來就廢寢忘食。
彆說是給學生上課了，他們恨不得一天到晚都泡在實驗室/田野中/甚至動物的飼養圈裡！
這種時候，他們美其名曰是想找人幫忙代一兩節課，讓學生體驗一下不同的教學氛圍，實則恨不得把一年的課都推給對方，自己從此退居幕後。
千月才不上當。
她接著往下翻。
【因為協會裡沒有給你安排名額，你就跑去玩遊戲了？！也太胡來了！】
這一條……好吧，千月不用看聯係人就知道應該是協會裡的烏教授發的。
她還以為對方是要指責她的，結果沒想到往下一翻就看見對方拐著彎兒地向她打聽，遊戲公司是怎麼拿到號的，他也想去給協會再整一個。
千月：“……”
她要是知道的話，她早就自己出發了好嗎！
信息實在是太多，千月挑著幾個重要的回了，至於那種平時沒什麼交流、這時候跑來發祝福的，千月群發了一句謝謝便再也沒有管過。
饒是這樣，她還是坐在營養艙旁邊忙活了將近一個小時。
家裡的阿姨上來敲門叫她去吃飯，千月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剛剛走到樓梯口準備下樓，然後就對上了她媽那一臉神秘的笑容。
而她弟也是一臉複雜的表情。
那眼神就像是餅狀統計圖似的，帶著點愧疚，同時又帶了點“你怎麼能這樣對我，我可是你親弟弟”的指責與控訴。
唯獨隻有她爸仍舊是一副笑嗬嗬的表情，但笑容中又帶著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
千月：？？？
有那麼一瞬間，她還以為自己是走進了三堂會審的大廳。
“愣著乾嘛，趕緊下來吃飯。”千母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下樓。
與此同時，千遲想要開口說點什麼。直接被他媽給瞪回去了。千母催促道：“趕緊來，吃完咱家有事兒要說。””
吃完有事兒說。
……這話一聽，好像更危險了。
千月不明就裡地走下樓梯，老老實實地開始用餐。過程中千月給千遲打了個眼色，想問問他究竟是怎麼回事，誰知那小子居然假裝沒看見，全程頭也不抬。
千月隱隱約約地意識到，今晚這事兒估計跟她有關。
一頓飯吃地人心情忐忑。
快要吃完的時候，千月忽然收到了一條短信提醒。
她正準備打開看看是誰發來的，那頭的千母突然開口叫她名字，千月隻能將通訊器收了起來。
估計又是一個因為看了直播而聯係她的，暫時不回複也不著急。
千母開門見山道：“月月，爸爸媽媽都看了你的直播。”
千月聞言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弟弟，後者連忙擺手，表示這事兒和他沒關係。
他一直都在遊戲裡呢，怎麼可能跑出來提醒父母看直播。
也就是今天遊戲結束之後，他才知道原來製作《十日計劃》這個遊戲的大老板和他姐相過親！而他姐卻什麼都沒跟他透露，這讓千遲十分受傷。
他再也不是姐姐最喜歡的崽了。
千母抿了一口茶：“那個多寶商人就是祁家那個小子吧？”
“我聽他媽媽說，這孩子很看重這個遊戲，做什麼都要親力親為，遊戲裡的NPC就是他扮演的，這事兒你應該知道吧？”
千月眼皮直跳，“……嗯。”
千遲：嗯？？？
媽你之前可沒跟我說還有這一茬？！
他下意識地轉頭去看千父，然後一臉震驚地發現全家似乎就隻有他不知道這件事——偏偏這個家裡每天就是他和多寶商人打交道最多好嗎！
早知道能攀關係的話，也不知道可以省下多少錢！
這下換千遲瞪他姐了。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就連他姐本人親自去攀關係都沒能從對方手裡省出一個子來，更何況是他了。
千母輕笑：“說來也巧了，正好之前說介紹給你的那個杜越居然也在玩這個。我看直播，你們也在遊戲裡打過交道了，感覺你們相處地好像也還不錯。”
“不如你跟媽媽說說，究竟喜歡哪個？”
啥？
千月動作一頓，緊接著她整個人頓時就僵住了。
“……媽！”
不是說好不過問了嗎！
千母大概是看出了她在想什麼，好笑道：“緊張什麼，又不是立馬逼你做個選擇，隻不過是正好在直播裡看到了他們倆而已，就隨口問一句。”
千母會接觸到直播，確實是湊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