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第二十三章(1 / 2)

天色已晚,江燕離放了韁繩,漫無目的的任馬在荒野之中跑跑停停,等回過神時,想找客棧歇息,但方圓幾十裡都不見人煙,最後隻好找了一個破廟休息。

他行走江湖多年,因武功不高,向來小心慣了,找到破廟後,卻不將馬係在廟外,而是係在一裡外的樹林之中。他進入破廟後,找了一些乾草,卻不直接鋪在地上,而是繞到破舊不堪的佛像後麵,將那裡的蜘蛛網掃掉,再將乾草鋪在佛像後麵窄窄的過道處,這才合衣睡下。

到得後半夜,他睡得正香,忽然聽到說話聲,聽聲音竟是一男一女,江燕離睜開眼,發現牆壁上映著火光,原來那兩人已經進入破廟,並且還在佛像前麵生起火來。

隻聽那女人道:“你……你彆跟著我了,我已經打定主意,要為六哥守寡一輩子了。”語氣頗為苦楚和彷徨。

那男人微笑道:“你若真不想見我,大可以拿劍殺了我,劍就在你的腰間,我保證,如果殺我的人是你,我一躲也不躲。”

那女人道:“你……你以為我真不敢嗎?”聲音顫抖,不知是因為痛苦還是因為憤怒。

那男人柔聲道:“曉芙,你以為我真不敢讓你刺嗎?”

隻聽一聲輕響,江燕離看牆上倒影,那叫曉芙的女人果真抽出長劍,橫在胸前,劍尖微微顫動,似乎很是猶豫,過了一會兒,忽然長劍向前一送,抵在那男人胸口。

那男人不閃不避,反而笑道:“很好,你這拿劍的右手稍一用力,今日這世上便少了我楊逍這樣一號淫|賊,你仍然是清清白白的殷夫人,仍可以守著殷梨亭的衣冠塚過一輩子,給你紀家賺一座貞節牌坊,隻要你舍得,如今我的性命就在你手中,你要拿走,還是要留下,我都無怨無悔。”

那女人聽到“無怨無悔”四字,怔了一怔,忽然長劍“咣”的一聲落在地上,她嗚嗚咽咽,掩麵長泣起來。楊逍忙走到她身邊,抱住她,親吻她麵頰,柔聲道:“紀姑娘,紀曉芙姑娘,你可知這些年來在下想你想得有多苦嗎?”

一晚上人影搖曳,待到天明,紀曉芙穿上衣裳,拿起劍來,正要離開破廟,忽然手被楊逍

拉住,楊逍待她回頭看自己,含笑道:“你從前就是多次趁我睡著的時候想要離開,每次都被我抓住,怎麼這幾年過去,仍是沒有半點兒長進?”

紀曉芙雙目垂淚道:“我……我總不能和你在一起,我早已經被家嚴許配給了殷六哥,如今他雖然死了,但婚事不是做不得數的。我在六哥埋骨的雪山前麵,已經和宋師哥他們說過,我要為六哥守一輩子,何況……何況……”

楊逍笑道:“你我都這樣了,你還要為殷梨亭守一輩子嗎?婚約又算的了什麼,你又不是誠心愛他,不然昨晚也不會和我一起……”

紀曉芙羞惱道:“彆說了!昨晚是我一時意亂情迷,是我對不住六哥,你放開我,我……我不想再見你了。”

楊逍笑道:“不放,不放,你既然已經對不起他一次,再對不起他幾次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彆說他現在已經死了,就算他活著,難道我會怕他嗎?就算他活著,難道你會突然愛上他嗎?咱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你就已經和他有了婚約,這麼多年都沒成婚,不就是因為你心裡有我,不願意忘記我和他成婚嗎?

你心裡放不下我,我心裡也放不下你,咱們本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從前我讓你逃走一次,這次是絕不會放你走的。”說罷,將她拉進懷裡,親熱一番,忽然把她打橫抱起,兩人很快就離開了破廟,隻是楊逍一顆心落在懷中美人身上,紀曉芙的長劍卻被遺落在了原地。

陽光已經透過屋頂的瓦縫照了進來,落在破廟的幾根陳舊的木柱上,也落在倚靠著佛像的後背沉思的江燕離臉上。初春的寒風中,帶著從遠山傳來的冰雪的清新,令人睡意消退。

江燕離雖然被這對男女吵得一夜沒睡,但是他現在一點也不困,不僅不困,甚至還很精神抖擻。

王子騰曾經問過他:“你覺得怎樣才能在官場上混出頭來?”

江燕離當時回答的是:“當然得有真本事。”

王子騰搖搖頭,笑了:“錯了,你得有人脈,隻要有人罩著你,你就算是個酒囊飯袋的廢物,也照樣能在官場混的風生水起。有些人天生會投胎,他們不必做什麼,從出生的那一天起,就已經得到了大部分

人奮鬥一輩子也得不到的東西。而有些人雖然投胎不行,但是特彆會經營自己的人脈。就像你現在是我的表妹夫,咱們如今已經成了一家人,我當然要提攜你。

而有些人沒有這樣的姻親關係,但是特彆會做人。比如這個人,找我辦了件事,事不大,他沒找我,自己也是能辦妥的,但是他偏偏來找我,並且就此送了我一萬兩銀子,其實他找我辦事就是個幌子,給我送錢才是真的,這樣知情識趣的人,我當然願意提攜他。

我不知道你們江湖的武人是怎麼做事的,但是我今天要告訴你,你既然打算在官場上混,和彆人打交道的時候就少不了用銀子做人情。你出手一定不能小氣,不能丟了我們王家的臉,你放心,等日後有人找你來辦事,也少不得要拿銀子孝敬你的。”

江燕離當然也喜歡銀子,可是比起銀子,他更喜歡地位,他已經受夠了當奴仆被人看不起的日子。

他還記得從小到大,江楓都對他很好。江楓從沒把他當下人看待,而是把他當自己的兄弟看待。

他和江楓一樣,從小聽了一大堆行俠仗義的故事,後來他們兩個第一次出門,想要效仿說書先生說的那些故事一樣行俠仗義,可惜他們的武功不夠,不僅沒有行俠仗義成功,反而還成就了燕南天的英雄救美。

後來燕南天和江楓結伴同遊,他是負責給他們打點食宿的,再後來燕南天和江楓結拜為兄弟,他是給他們倒酒點香,見證他們的友誼的。

沒有人知道,其實他心裡也曾經燃燒著熱血,沒有人知道,他當時有多麼希望自己也能和燕南天結拜。

可惜他也知道,燕南天根本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在燕南天的心裡,在所有江湖人的心裡,江琴隻是江楓的書童,而不是一個獨立的、有血有肉的、會有夢想也會痛苦的真實的人。

他在背叛江楓的那一天,就發誓自己有朝一日,一定要讓天下所有人都看得起他,都佩服他。

因此他非常珍惜王子騰給他的這次機會,他也確實照著王子騰的教導,對於能幫助到他的人,該花銀子的地方絕不手軟,幾番折騰下來,他確實認識了不少有用的人,但是這麼多年來他黑吃黑積

攢下來的錢也快撐不住了。

他答應從前的同夥一起合作綁架賈珂,就是為了錢。可是現在,不僅他們策劃的綁架早已經宣告失敗,連他那些同夥也全都在這世上消失了。更讓他難以忍受的是,這次去西泥國的迎親隊隻有他一個人還活著,他在官場上還會有前途嗎?

難道他就沒有辦法了嗎?難道他從此就要認命了嗎?

江燕離本來也快絕望了,但是現在,楊逍和紀曉芙告訴他,不,你至少還有一條路可以走!

賈珂和江燕離幾乎是一前一後回的京城。

賈珂借用軍隊開道,用最快的速度回了京城,他回到京城的時候,丁春秋還有兩口氣,他的徒弟摩雲子看起來卻隻有半口氣了。

那天晚上,他找到當地駐軍,向他們證明自己的身份後,當地長官就派遣斥候用最快的速度回京城報信。

因此賈珂回到京城之前,皇帝就已經知道他的來意,他剛一進城,就被守候的侍衛領進宮去,帶到禦書房離。

皇帝見到他極是歡喜,將他叫到近前,看他幾眼,想到自小寵愛的謝麟如今卻回不來了,神色不由一黯,又微微笑道:“你還活著,朕心裡實在高興,西泥國的人做事不清楚,隻說你們進西泥國的前一天晚上是被一幫穿著鬥篷的靈鷲宮的弟子圍攻。

後來在興州城,又疑似是靈鷲宮的人來殺你們,還放了火,將其他人都殺死了,聽說他們皇帝不久還遇刺,就是那個靈鷲宮的主人,自稱‘天山童姥’的人來刺殺的他,這些事是真是假?你當晚是怎麼逃出來的?”

賈珂道:“回皇上,這些都是假的,其實那晚那些穿鬥篷的人雖然是天山童姥的手下,但他們卻是受人挑唆做下這件事,意圖把這件事嫁禍在童姥身上。”

皇帝道:“朕就說呢,哪有人做下這種事,還敢這麼張揚的穿著自己門派的衣服,生怕旁人不知道是誰做的的道理。”

賈珂道:“皇上聖明,當時我們也是這麼覺得的。那些穿著鬥篷的人離開後,我們就分成了好幾隊人,朝著不同的方向離開了那片山林,微臣沒有跟著謝麟他們的大部隊走,因為當時西泥國來了一幫江湖人,就是衝著微臣來的。微臣害怕被他

們捉住,因此一直不敢現身,隻是給謝麟留了一封信,告訴他我去做什麼了。”

皇帝道:“這是怎麼回事?”

賈珂道:“是……是那柴玉關。”

皇帝臉色微變,道:“朕知道了,他放出那傳言,所以那些江湖人都衝著你去,想從你口中問出王雲夢的下落。”

賈珂苦笑道:“正是這樣,先前皇上和皇後娘娘都問過微臣這件事,但是微臣真不知道,他們也不想想,如果微臣知道這件事,早就先稟告皇上您好立功了,哪還用等到今天。”

皇帝道:“那你當時不在彆館,也不知道內情了?”

賈珂道:“微臣當日雖然不在彆館,但是卻捉住了當日在彆館殺人,並且放火燒了彆館的凶手。”

皇帝頗為驚訝的看了賈珂幾眼,似是不敢置信他竟然能做到這些事,然後臉色鄭重道:“快帶上來,朕倒要看看是什麼人這麼膽大包天!”

一會兒侍衛將丁春秋和摩雲子抬上來,皇帝見他二人形容憔悴,已看不出先前的模樣,不由問道:“這兩人是誰?”

賈珂道:“回陛下,這兩人一個叫丁春秋,十幾年前跑到西域的星宿海建了個門派叫星宿派,還給自己起了個外號,叫‘星宿老仙’。旁邊這個是他的二徒弟摩雲子。但星宿老仙’隻是丁春秋明麵上的身份,其實他還有個身份,他是西泥國皇太妃的師侄,還是她從前的情人。”

皇帝驚訝道:“皇太妃?那他為什麼要做這件事?”

賈珂道:“因為現在傳是凶手的那位天山童姥其實是西泥國皇太妃的師姐。天山童姥練了一門功夫,雖然可以返老還童,容顏不改,但是有一個缺陷,就是她練的太早,身形就一直無法長大,到她二十六歲之時,本來可以恢複正常人的身高,這位皇太妃因為嫉妒自己師兄和師姐要好,就在背後嚇了她一下,害她走火入魔,終生身形都如女童一般,再無法長高。

之後那位師兄拋棄童姥,和皇太妃在一起。後來皇太妃又找了許多情人,其中就有這個丁春秋,她厭煩這些情人以後,就將那些人都殺死,隻留下丁春秋一人的性命,然後改嫁去西泥國,後來西泥國先帝駕崩,她升為太妃,一日被童姥

拿刀在她臉上畫了個井字,自此毀了容。

她二人一直都恨不得生吞活剝了對方,隻是皇太妃武功不敵童姥,童姥又因為皇太妃的權勢,不敢輕舉妄動,但是這次咱們衛國和西泥國聯姻,正好給了皇太妃一個機會,她寫信給丁春秋,讓他去聯係童姥那些手下,布下了這個局。

因為她知道,一旦咱們衛國這麼多人都死在西泥國中,並且大夥都認為殺人的凶手是天山童姥,那衛國和西泥國一定會一起對靈鷲宮發兵,到時候她就可以做收漁翁之利,輕鬆除掉童姥了。”

皇帝默默聽完,緩緩道:“這些事是你自己想的,還是有真憑實據?你要知道,你這話一旦傳出去,會引發多大的風波。如果你沒有證據,到時候西泥國要求朕把你交出去,任由他們發落,朕都沒法說什麼。”

賈珂道:“這些事怎會是微臣自己空想的,正是丁春秋和摩雲子自己交代的。”說罷,從懷裡拿出一封信,雙手上舉,交給皇帝,道:“皇上,這封信正是皇太妃當時寫給丁春秋,讓他幫自己去聯絡天山童姥手下七十二洞主,三十六島主的信。

是微臣製服丁春秋後,從他懷裡搜出來的,想是他仍對皇太妃念念不忘,因此她的書信也仍然整日貼身帶著。微臣手裡雖沒有皇太妃的筆跡,但微臣想,西泥國的皇帝一定見過皇太妃的字。”

皇帝展開信,見信上語句纏綿,語氣親切,顯然寫信的人和收信的人關係十分親近。他仔細一讀,發現信上不僅將如何拉攏那些童姥的手下,在什麼地方設下伏擊,如何將聘禮送去縹緲峰上,為何要在第一次伏擊的時候留下活口,等他們到興州城是何時再動手雲雲的計劃寫的十分詳儘,甚至將那七十二洞主和三十六島主每個人住在哪裡,姓甚名誰,練的什麼武功這些事都詳詳細細的寫了下來。

他甚至根本不用問賈珂,隻看這封信就能知道迎親隊伍這一路上究竟遇見了什麼事,隻要這封信是真的。

皇帝神色凝重的看信許久,思量著這件事之後,衛國和西泥國的關係該朝哪個方向發展。過了半晌,皇帝看向賈珂,微微一笑,道:“你辛苦這麼多天了,回家好好歇一歇吧。

朕今天給你放個假,等明天再來見朕。”

賈珂道:“多謝陛下,隻是微臣還有件事要稟告。”

皇帝見他神色凝重,點頭道:“你說。”

賈珂道:“丁春秋武功高強,微臣絕不是他的對手。並且興州城還有很多人等著綁架微臣,微臣自己一個人尚且無力出城,何況微臣還要帶著他們兩個無法動彈的人一起出城,這件事實在難於登天。微臣今天能帶著他們兩個人證活著回到京城,天山童姥幫了微臣許多。”

賈珂深知童姥在這件事上起的作用實在沒法瞞住旁人,隻要皇帝審問丁春秋,丁春秋就一定會把這件事告訴皇帝。如果這件事由丁春秋說出來,反倒顯得他蓄意隱瞞,沒準皇帝還會覺得他和童姥是串通起來意圖陷害李秋水,倒不如現在就自己說出來。

皇帝沉吟道:“她幫的你?那這封信會不會是她偽造的?她怎麼認出你的?”

賈珂道:“因為她是微臣托朋友找來的。”

皇帝道:“怎麼?你一開始就知道凶手不是她?”

賈珂道:“是,我們進西泥國的前一天晚上,被那幫人伏擊後,那天夜裡我和我的侍女躲在樹洞裡,沒有急著下山,因此正好看見那幫穿著靈鷲宮的鬥篷的人又回來將咱們的聘禮搬走,其中一個人十分貪財,想留一些在自己手裡,還被另一個人罵了。

那個人說他們要把這些東西搬上靈鷲宮,如果他留了一些在自己手裡,到時候咱們衛國拿著聘禮單子一一對照,發現少了東西,不就會懷疑這些東西是經過彆人的手運來縹緲峰的,那他們的計劃一定就會敗露了。

當時臣聽完他們的話,就知道童姥一定是被冤枉的,因此拜托了朋友前往天山聯係童姥。臣也知道,童姥一插手,會使這些證據看起來不是那麼可信,但是臣也實在沒辦法了,若不是她,臣隻怕現在還被困在興州城裡,而咱們那麼多死去的兄弟都要白白冤死了。”

皇帝點了點頭,道:“朕雖然沒有親去興州城,但也能想象到城中有多麼危險,你做的是對的,其餘的事,交給朕就是,你已經做得夠好了,天山童姥說的話是真是假,這件事實在不該也讓你來負責。”又說了幾句話,

便讓賈珂退下。

賈珂回到榮國府之前,榮國府已經得了消息,早早安排好下人在門口候著迎接。

先前迎親隊伍的死訊傳回京城,京城中眾人都以為迎親隊伍中所有人都死了,榮國府自然也當賈珂死了,與他關係好的人如賈之春、賈珠都哭了好幾場,賈元春接到消息後,也跟著眾人哭過一次。如今知道賈珂不僅沒死,並且還平安的回來了,眾人自是歡喜。

賈珂回家,還沒來得及和大夥說話,先是太監帶著聖旨過來,皇帝在聖旨中將他表揚一番,將他這從六品的讚善升了一級,變為六品,又賞下珊瑚盆栽、玉如意之類東西。接著李湛的太監過來,傳達李湛的歉疚和掛念之意,又送來一些古玩玉器。賈珂謝過恩後,還沒坐下,他迎親隊伍中的同僚的家人們紛紛上門,打聽路上發生的事,確認自己家人是否身亡。

他一一應付完了,又看見金九齡走進門來,笑道:“金捕頭可也是來看看我有沒有缺胳膊少腿的?”

金九齡笑道:“金某這次過來,一是來看望公子你的,二是受人之托,來轉達一句話的。”

賈珂道:“受什麼人之托?”

金九齡道:“前幾天賈公子還沒回京的時候,金某收到了這月的解藥,那送解藥的人頭一回開口,讓我轉達一句話給你。”

賈珂眨眨眼,心怦怦直跳,麵上十分平靜的問道:“什麼話?”

金九齡道:“收到了。”

賈珂等了半晌,見金九齡都開始喝茶了,才難以置信道:“就這一句?”

金九齡不緊不慢的咽下茶水,方道:“就這一句。”

賈珂忽然覺得,有一團很濕很冷、又厚又重的霧氣如同衣服一般蓋在他的身上,他人已經在冷霧中,再也無法掙脫,他溫暖的身體,他火熱的心臟,都在這霧中冷下來,然後開始不斷下墜。

他忽然笑起來。

自嘲的笑。笑自己自作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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