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湛一看見皇帝的臉,驚喜交集,向皇帝走去,說道:“父皇,您果然在蘇州啊!”
皇帝哼了一聲,把茶杯放到桌上,向李淳和李湛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在麵前站好了,然後道:“原來你們還記得朕這個父皇呢!朕問你們,難道你們不知道,咱們這次是微服出訪嗎?你們這樣大張旗鼓地去找蘇州的知府,是生怕旁人不知道朕現在不在京城嗎?”
李湛忙道:“父皇,兒子和十一弟這麼做,也是逼不得已,隻好出此下策了。”便將他們如何在揚州苦等皇帝不來,如何去杭州找賈珂,如何在揚州找皇帝,之後如何推測皇帝可能來了蘇州,又如何收拾殘局等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皇帝聽完以後,臉色漸漸和緩,又問起賈珂在蘇州經曆的那場刺殺。李湛先前也向賈珂詢問過這事,賈珂雖沒有向他提起,自己關於周芷若的種種猜測,但他關於慕容複的種種猜測,卻都一一告訴了李湛。這時李湛聽到皇帝詢問這件事,便將那日賈珂對他說的話,向皇帝複述了一遍。
皇帝略一沉吟,說道:“朕聽說蘇州發生的事後,便決定來蘇州看看,那時朕往蘇州走,不知道你們到沒到揚州,就派海奇和海安去揚州等你們。這倒奇了,你們怎會沒見到他們?難道他們也在路上出事了?”
李淳心中一動,問道:“父皇,你們在路上出事了?”
皇帝搖搖頭,說道:“朕怎麼會出事。先前金瑤和金屏,不就是因為貪玩,差點出事了麼。”
李湛和李淳知道,皇帝說的是他們在駐馬店小住之時,金瑤和金屏覺得跟在皇帝身邊遊玩,束手束腳,很不痛快,索性自己偷溜出去,卻意外遇見幾夥江湖人火並,險些死於那幾夥江湖人刀下的事,因此心下倒不奇怪。
李湛向李淳使了個眼色,兩兄弟,一個走到皇帝身邊,幫他揉捏肩頸,一個蹲在皇帝腳邊,幫他捶打雙腿。
李湛一手去捏皇帝的肩膀,一手去揉皇帝的胸口,笑道:“父皇,我們倆也是在揚州等不到您,擔心您出事了,心中太過著急,才做下了這些蠢事。您看在我們倆對您的拳拳孝心的份上,
可不要生氣了。”
皇帝道:“總算你們還知道想出個障眼法,將真實的目的遮一遮。罷了,罷了,去那邊坐好吧,都這麼大了,還在朕麵前撒嬌賣乖呢!”
李湛卻不離開,笑道:“兒子給父皇捏幾下肩,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父皇便讓兒子多捏幾下吧!”
李淳將下頦搭在皇帝的腿上,握住皇帝的手,笑道:“父皇,既然我和七哥這件事做得還挺漂亮的,那您是不是應該獎勵我們一番啊?”
皇帝掙脫李淳的手,曲指在他的額頭上輕輕一彈。李淳立時捂住額頭,“啊喲”“啊喲”的痛呼起來。
皇帝似笑非笑地道:“你們兩個做事莽撞任性,把朕的安排都打亂了,朕看在你們對朕的孝心的份上,才不懲罰你們。你這小貪心鬼,居然還要朕獎勵你?”
李淳半點不怕,笑道:“父皇,我和七哥這麼做,雖然壞了您的計劃,但不全是壞處,也還有好處呀!若非我倆去找賈珂,在路上向他問起蘇州的事,您直到現在,隻怕也不知道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吧!”
皇帝道:“你當朕在蘇州待了這麼多天,每天都在遊山玩水,什麼正事都不做嗎?還是以為蘇州知府經手這麼大的案子,不需要寫文書?你們說的這些事,朕早就知道了。”
李淳笑道:“原來父皇您什麼事情都知道了啊,那您一直待在蘇州,是為了等敏敏特穆爾和吳明露麵嗎?”
皇帝點了點頭,說道:“如今金波幫已被官府查抄,吳明倒未必會過來。倘若朕所料不錯,當年汝陽王偷運出城的財寶,大頭應該還在敏敏特穆爾手中。說起敏敏特穆爾,朕也算是看著她長大的,她雖然聰明,骨子裡卻有一股‘不撞南牆不死心’的執拗勁。
依朕看來,她現在十有八|九就在蘇州。以她的性子,無論她是如何的傷心欲絕,報仇心切,隻因她知道庫庫特穆爾的屍身附近,一定布滿了陷阱,所以她一定會按兵不動,等待時機。嘿嘿,她可是個貨真價實的聰明人啊。”
李淳聽了此言,向李湛扮了個鬼臉。李湛還沒回應,皇帝卻已“嗯”了一聲,似乎是想到什麼,問道:“老七,你剛剛說過,你這次來蘇州,不願讓旁人疑心
你是來找朕的,便打算用你對敏敏特穆爾舊情難忘,情不自禁之下,寧願和老十一大吵一架,也要來蘇州找她這個理由當幌子,是也不是?”
李湛心下尷尬,連忙解釋道:“父皇,這是賈珂出的主意。雖然兒臣早已將敏敏特穆爾忘得一乾二淨了,但也覺得他這個主意,實在是好!”
皇帝笑道:“哦?你已經將她忘得一乾二淨了?”
李湛正色道:“她父親意欲對父皇不利,兒臣恨屋及烏,又怎能對她心懷依戀。”
其實皇帝從沒把敏敏特穆爾區區一個女子放在眼裡。在他看來,庫庫特穆爾是必須得死的,至於敏敏特穆爾麼,倘若兒子仍然喜歡她,那自己倒不是不可以留她一命,當然做王妃是萬萬不成的。畢竟自古以來,多的是開國皇帝或者皇子,將前朝皇室女眷納為小妾這種事。
不過皇帝雖是這麼想,但他聽到兒子態度堅定,仍不禁一笑,說道:“你能這麼想,朕就放心了。要不然,就算日後朕留下她的性命,你將她帶回府上,以她的心氣和手段,隻怕也會弄得你家宅不寧。男人麼,不僅娶妻當娶賢,納妾更得納賢,千萬不可隨著自己的性子來,不然日後一定有你的苦頭吃。”
皇帝這話卻是在感慨自身了。畢竟皇後以女奴之身,成為一國之母,全靠他的扶持,可是皇後坐穩位子以後,卻反過來與他抗衡。韓大將軍過世以後,皇後和太子才收斂不少,但是覆水難收,舊傷難愈,皇帝怎麼看,都覺得他們母子很不順眼。
他動過數次廢太子的心思,隻是礙於新貴族中的重臣——韓大將軍和金將軍,一個逝世,一個出事,如今新貴族在朝堂之上相當勢弱,如果他再廢掉太子,恐怕會助長老貴族的囂張氣焰,這才一直隱忍不發。
李湛靦腆一笑,心中卻想:“父皇這句話的言下之意,莫不是在說,如今庫庫特穆爾已經死了,敏敏不過是一個女子,能掀得起什麼風浪,他倒不是不可以放過她?”想到這裡,心中甚喜。
皇帝又道:“你剛剛說賈珂這主意很好,朕也覺得他這主意不錯。如今慕容複下落不明,朕就不信朝廷找不到的人,敏敏特穆爾就能找到了!除了慕容
複以外,敏敏特穆爾最想對付的人,隻怕就是周雲瀟的侄女了。畢竟沒有她出手擒住庫庫特穆爾,說不定庫庫特穆爾早就利用手中的雷火丹,在人群中製造出混亂,然後趁亂逃跑了。
嘿嘿,既然敏敏特穆爾記恨這位周小姐,那咱們就要捧她,把她捧得越高越好。她因為庫庫特穆爾的死,得到的好處越多,敏敏特穆爾心裡就越痛苦,用不了多久,她就會自己跳出來,毀掉那位周小姐,好為她兄長報仇的。”
李淳笑道:“父皇,你要怎麼捧那位周小姐,把她收為義女嗎?”說著看向李湛,眼光中滿是調侃之意,倘若周芷若被皇帝收為義女了,那李湛自然和她再無任何可能。
皇帝笑道:“朕這幾日原本一直在琢磨,到底應該怎麼捧那周小姐,才能既令敏敏特穆爾心中難受,又不會留下什麼深遠的惡劣影響,直到老七剛剛提起賈珂出的主意,朕這才心中一動,有了靈感。
老七,那位周小姐,朕也見過一麵,她不僅相貌美麗,舉止有度,還為朝廷立下了大功,這等溫柔有德的淑女,雖然身份太低,不足當你的王妃,當侍妾總是可以的。不過咱們既要捧她,你便做的誇張一點,索性放出風聲,說你想要求我答應你娶她當王妃好了。”
李湛苦笑道:“父皇,難道兒子臉上寫著‘情種’這兩個字嗎?怎麼您也好,賈珂也好,都喜歡給我安排這種對女人癡心一片的戲碼?”
李淳知道李湛這是擔心這件事傳出去,他會落得一個隻愛美人,不愛江山的名頭,對於一個皇子來說,這可不是什麼好事。當下嗤的一聲笑,說道:“既然七哥嫌麻煩,不如讓弟弟來幫你消受一下這美人恩吧!”
皇帝笑道:“你年紀太小,和那周小姐差了好幾歲,誰會相信這門婚事能成?既然這門婚事成不了,敏敏特穆爾又怎麼會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他說完這話,拍了拍李湛的手,微笑道:“你放心,等敏敏特穆爾落網以後,朕自會幫你澄清這件事,不會讓你受委屈的。周小姐那邊,也由朕來幫你說清楚。等回到京城,朕就幫你指一個門當戶對的王妃,怎麼樣?”
李湛適才聽到皇帝的提議,便想
起周芷若的種種動人之處,隻覺若能得此佳人,長自與她相伴,那確實是一樁美事,隻不過周芷若多麼清麗無雙,也比不上他自己的前程重要,因此心中很不情願。此時得了皇帝的保證,不由心下大喜,他臉上故作猶豫,隨即點了點頭,堅定地道:“既然父皇要兒子這麼做,那兒子自然萬死也不會推辭。”
李淳不禁暗暗好笑,尋思:“七哥,你這句話說的可真逗!父皇不過是要你和周姑娘談談情,說說愛,你怎麼會萬死啊?你是擔心敏敏特穆爾知道這件事後,一怒之下,把你搶去當壓幫相公,讓你‘死’在床上,然後周姑娘又把你從敏敏特穆爾手中奪了回來,讓你再在床上‘死’一遍,這樣周而複始,始而複周地‘死’上一萬遍嗎?嘿嘿,這死法倒很美啊!”
隨即轉念,笑道:“父皇,我好久沒見六姐、七姐和十哥了,他們眼下還在睡覺嗎?”
皇帝聽了此言,歎了口氣,說道:“金屏這幾日突然生了場大病,咱們帶來的兩個太醫給她診斷以後,得出來的結論,都是什麼她這是鬱氣中結,才生了這場病,倒不是身上受寒,才生病的,隻要她自己想開了,這場病就好了。但是朕怎麼問她,她都不肯告訴朕,她究竟是怎麼回事,每次都胡亂地搪塞過去,她現在這副模樣,朕也不敢逼她。正好你們過來了,就去看看她吧。”
李湛和李淳應了一聲,一個侍衛領著兩人走出房間。隻見屋外是個好大的院子,喬鬆修竹,層巒奇岫。又向前走了幾步,但見溪流自假山傾瀉下來,注入池塘之中,水麵在月光映照下閃閃發光。再走幾步,就見一片陰影投在水麵上,卻是一道僅有兩三步長的拱橋,拱橋對麵立著一座亭子。這裡的布置,雖不如宮中布置奢華,這裡的花木,也不如宮中花木珍貴,卻彆有一番江南風情。
三人來到一間廂房,正對麵便是那座假山,廂房門前的石階下擺滿了茉莉、朱槿、玉桂、紅蕉、麝香藤等夏日盛開的香花,花瓣十分齊整,顯然這些香花,都是大雨停歇以後,才從屋中搬出來的。一陣清風吹來,馥鬱花香撲鼻而來。
便在此時,忽聽得腳步聲自右手邊響起,
一個女子聲音“咦”了一聲,壓低聲音道:“你們過來了!”
眾人循聲看去,卻是一個少女站在簷下,一雙點漆似的大眼睛怔怔地瞧著他們,身邊跟著一個宮女,手裡拿著一盞玻璃繡球燈。燈光之下,但見這少女約莫十六七歲年紀,臉色雪白,下頦很尖,模樣甚是俏麗,穿著件黃色的紗衫,頭發披散,發梢為風吹到了身前。卻是金瑤公主。
那侍衛向金瑤行了一禮。金瑤道:“你退下吧,我們自己說說話。”那侍衛應了一聲,轉身走了。
金瑤向他們招了招手,三人走到亭中。他們三人都是楚妃所生,彼此之間,沒什麼顧忌。李淳自顧自地坐在亭中,笑道:“六姐,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睡啊?”
金瑤歎了口氣,說道:“本來睡下了,可是這幾天一到晚上,金屏就會做噩夢,然後撕心裂肺地大哭起來。我實在放心不下,想了想,索性過來陪她睡覺了。”
李湛也坐了下來,問道:“父皇適才跟我倆說,七妹這是鬱氣中結,才生了一場大病。六妹,她這是怎麼了?”
金瑤搖了搖頭,說道:“不知道。她既不肯跟我說,也不肯跟父皇說,要麼坐在那裡發呆,要麼就突然大哭起來,短短幾天,整個人就瘦了一圈,身上的衣服也鬆鬆垮垮的。我看跟在她身邊的彩怡也不像是知情的,當然了,說不定她心裡清楚,隻是裝出這樣一副不知情的模樣,企圖蒙混過去。”
李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說道:“七姐這樣,倒像是生了相思病啊!”
金瑤向金屏住的廂房房門瞧了一眼,說道:“這話可不好亂說!”
李淳嗤笑道:“好啊!我不亂說,六姐,你是怎麼想的?”
金瑤伸了伸舌頭,笑道:“我啊……嘿嘿……其實我也是這樣覺得的。照我看啊,她的心上人十有八|九已經死了,或者因為什麼緣故,不要她了,所以她才難過成這樣。真是可憐!”
李淳不禁一笑,笑容很是得意。
金瑤又道:“你們兩個的房間早就收拾好了,這麼晚了,你們兩個快回屋休息吧!我要去找金屏了,餘下的話,咱們明天再說。”
李湛搖頭笑道:“我和十一弟這幾日可不能和你們住
在一起,怕是連麵也不能見了。”
金瑤不由一怔,忙問道:“為什麼?”
李湛和李淳便將這幾日的經過簡略告訴了金瑤,金瑤一聲不響地聽著,待聽到王憐花追到客棧,半夜溜進賈珂房間的事,不由低聲嘟囔了一句:“哼,真不知羞!”
早在賈珂從西泥國回來以後,皇帝便對他十分看重,之後將近十年,賈珂一直在宮中讀書,皇帝看著他長大,對他日益器重,也曾當著李湛和李淳的麵,流露過想要將公主許配給賈珂的心思。
金瑤公主與賈珂年紀相當,母家又沒有任何勢力,本是最合適的人選,金瑤公主也和她姐姐壽昌公主一般,從不是循規蹈矩的女子,見過賈珂幾麵以後,便看上了他的皮相,對他十分迷戀。因此她猜到皇帝的心思以後,心中當真說不出的快活。
後來她從李淳口中,得知了皇帝給賈珂與王憐花賜婚的事情以後,當即暴跳如雷,將她自己寢宮中的許多擺件砸得粉碎,甚至遷怒到賈元春身上。若非李湛和楚妃極力阻止,好言相勸,她意識到自己的不對,終於勉強收手,說不定賈元春早就不明不白地死在宮中了。
近兩年來,她心中的怒意消減大半,但仍是很不甘願,因此聽到這裡,忍不住嘲諷了一句。
李湛和李淳自然知道她的心思。
李湛心想:“他們都成親了,還有什麼羞不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