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走了好一會兒,進入一座石屋。王憐花挪了幾處牆上的方磚,地上登時現出一處洞口。洞口下麵設著台階,牆壁上懸著幾盞銅燈,銅燈沒有點著,因此地道中漆黑一團,看不清全貌。
王憐花當先走進地道,從懷中取出火折晃亮了,然後點亮牆壁上那幾盞銅燈。賈珂跟在身後,燈光下依稀見到一具屍首,倒在石階上,問道:“這人是誰啊?”
王憐花取下一盞銅燈,拿在手中,說道:“想來是公孫止的弟子。昨天咱倆待在丹房說話之時,我媽就讓柔兒領著她的人,在穀中四處轉了轉。這人大概就是那時死在她某個手下的手裡的。”
說話聲中,腳下台階已到儘頭。兩人向前走了五六步,向右一轉,就見裡麵是一條條極粗的鐵條編成的柵欄,柵欄後麵,用粗鐵條分成好幾間牢房。每間牢房的地板上鋪著厚厚的稻草,房中各有四五六人躺在地上,雙目緊閉,一動不動,但是胸口微微起伏,顯然還活著。
賈珂自左向右,掃視一圈,在人群中看見不少熟悉麵孔,可見這些人中,有人是從洛陽被綠衫弟子帶回來的,有人卻是從彆的地方被綠衫弟子帶回來的。
王憐花將銅燈放在旁邊的桌上,拿起桌上的鑰匙,正待給他們開鎖,就聽賈珂道:“憐花,咱們先去叫醒那一十七名姑娘,再來叫醒他們吧。”
王憐花放下鑰匙,說道:“好個見色忘義的小鬼!既然你打定主意,先去叫醒那一十七名姑娘,再來叫醒這些人,那你乾嗎還拉著我白跑這一趟?”
賈珂聳了聳肩,笑道:“我總覺得你媽不會這樣好心,想著她或許已將這些人通通殺了,留給咱們的,隻有一具具屍體;又或許她是要利用這些人布下陷阱,來對付咱們;她離開之前,或許已經在他們麵前,給咱們潑了一盆臟水。我實在放心不下,自然想要過來看看了。”
王憐花噗嗤一笑,心想:“若非我媽已經打定主意,半個月後要和我一起去西域對付柴玉關,那你說的這些事情,倒也不是不可能。”
王憐花心裡雪亮,賈珂隻知道王雲夢要他陪著一起去長白山探望老朋友,但是沒有他,王雲夢依舊可以去長白山探望老朋友,他在這件事上,不過一個可有可無的存在,所以賈珂會懷疑王雲夢可能再對他們使壞。
但王雲夢要他做的事情,其實是陪她一起去西域對付柴玉關,甚至不惜用激將之計,引他應承下這件事來,他在這件事上,絕不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存在,因此王雲夢絕不會在這關鍵時候,對他們使壞。
隻是王憐花清楚歸清楚,卻不能向賈珂解釋,否則他打算去西域除掉柴玉關這件事,不就要暴露了嗎?便是如此,王憐花笑了一聲,也不說話,就這樣麵露微笑,望著賈珂,欣賞著他這副疑心深重的模樣,覺得有趣極了。
賈珂續道:“現在知道他們一個個安然無恙,我也能放下心了。金瑤公主在那一十七名姑娘之中,她是君,我是臣,我豈有明知道她身中迷藥,卻越過她,先去救彆人的道理?”
王憐花聽到“金瑤公主”這四字,俊臉一沉,似笑非笑地道:“金瑤公主!金瑤公主!嘿,你叫的好親熱啊!”
賈珂噗嗤一笑,說道:“原來叫‘金瑤公主’,就是叫得親熱啊!那王公子跟我說說,我應該怎麼叫她,才不是叫得親熱呢?”
王憐花道:“嘿,難道她沒有名字嗎?”
賈珂笑道:“她當然有名字了,但我一個外臣,怎會知道她的名字?”
王憐花笑道:“你自幼出入皇宮,又和李湛交好,她是李湛的胞妹,和李湛的感情,想來應該不錯,既然你和李湛算是青梅竹馬之交,那你和他的胞妹,當然也算是青梅竹馬之交了,你怎會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
心想:“那醜八怪公主對你可是一片癡心,情致殷殷,先是獨自一人離開蘇州,去杭州找你,後來聽到我要去找你,明明自己武功平平,誰也打不過,還要和我一起去找你。她還和我爭風喝醋,聽到我叫你老公,就睜大了眼睛,恨恨地看著我,隻恨不能把我一口吃進肚裡。
哼,這世上總得有因才會有果,若非她與你來往過,又怎會對你癡心至此?哼,你明明說好絕不騙我的,沒想到你居然為了這樣一個黃毛丫頭,就撒謊騙我了!”
王憐花言念及此,心中怒意大盛,當即飛起一腳,向賈珂踹去,冷冷地道:“賈珂,我又不是傻瓜,可不會相信你的鬼話。你若不想讓我生氣,還是跟我說實話的好!”
賈珂瞧見王憐花這一腳向自己踹來,心頭迷茫一片,不知何以王憐花說著說著,就動起腳來了。
他閃身避開王憐花的腳,跟著快步上前,將王憐花打橫抱起,說話之前,先重重地歎了口氣,然後笑道:“府尹判案之前,都會給犯人一個自辯的機會,然後再決定這案子應該怎麼判。怎地王公子一句話都不聽我說,就自顧自地給我定罪了?我何時騙過你啊?”
王憐花半信半疑,說道:“哦?你沒有騙我?”
賈珂點了點頭,說道:“誰騙人誰就叫一百遍‘哥哥’!”
王憐花心下登時虛了,畢竟他醒來以後,已不知騙過賈珂多少件事了。
但他隨即轉念,心想:“賈珂又不知道我在騙他,當然不會要我兌現諾言,叫他一百遍‘哥哥’。我又不是傻瓜,當然不會主動告訴賈珂,我欺騙了他。嘿嘿,既是如此,我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他想到這裡,心下登時寧定,當下伸手握住賈珂的一縷頭發,輕輕把玩,說道:“你不知道她的名字,那你平日和她來往,是怎麼稱呼她的?”
賈珂嗤的一聲笑,說道:“她是公主,我怎會和她來往?老實跟你說,我從前進宮讀書,年紀小的那幾年還好,到我十二歲那年,皇上某天遇見了我,和我說了幾句話,當天就不許宮中女眷出現在我麵前了。
那時我每日進宮讀書,一路上會見到太監和侍衛,但是宮女卻極少見到。連宮女都是如此,更不用說公主了!在洛北將公主的畫像交給我之前,我連她的模樣都不清楚,就算我從前和她打過照麵,也早就把她忘得乾乾淨淨了!這還叫青梅竹馬之交嗎?哼,我和你這小醋缸子,才是青梅竹馬之交呢!”
賈珂在王憐花心中信譽極好,因此賈珂這番話說完了,王憐花便相信了他的話,先是一怔,隨即忿忿地道:“那她臉皮可真夠厚的!哼,我一會兒就用匕首,在她的厚臉皮上,削下一層來!”
賈珂聽到這話,這才想起金瑤公主獨自來杭州這件事。
這也不能怪他,畢竟一來,他和金瑤公主從沒來往,他早就和王憐花拜堂成親,哪能有人說公主是為他來的杭州,他就自作多情,認為公主喜歡他?
二來,李淳讓洛北轉告他那句“平明每幸長生殿,不從金輿惟壽王”,便好似在他心中投放了一枚原|子|彈,威力實在太大。時至今日,他回想起那日的事情,也隻記得皇帝看上了王憐花,想要將王憐花從他身邊奪走,讓他入住椒房殿這個猜測,哪還記得去分析金瑤公主來杭州的動機呢?
賈珂吃了一驚,想不出這位素不相識的金瑤公主,跟王憐花說了什麼話,竟惹得王憐花這般生氣,問道:“她跟你說什麼了?”
其實金瑤公主並沒說過什麼過分的話,即使是王憐花,也沒法挑出她言語中的問題,然後向賈珂告狀。但王憐花就是知道,她對賈珂心懷不軌,這本就是每個在熱戀中的情侶的本能。
當下哼了一聲,說道:“她說過什麼話,我乾嗎要告訴你?”伸手拍了拍賈珂的肩膀,說道:“還不去救你那小美人嗎?哼,你可彆忘了,還有人嗷嗷待哺,等著你回客棧喂他呢!”
賈珂見王憐花不願告訴自己,金瑤公主都說過什麼話,便即知道金瑤公主隻怕說話行事,都沒什麼過分之處,隻是王憐花在這件事上,向來眼裡揉不得沙子。所以他心中對金瑤公主的所作所為耿耿於懷,卻又想不出應該怎麼質問自己,隻好含糊其辭,大致說說,反正自己知道他心裡很生氣,金瑤公主很厚顏無恥,那已足夠了。
跟著又見這種虎狼之詞,王憐花也是隨口說來,賈珂不禁暗暗好笑,當下格的一笑,說道:“既然我的大美人小嘴餓了——”說到這裡,他的嘴唇已被王憐花用手掌捂住。
王憐花聽了賈珂的話,本就心下大窘,眼光轉處,見賈珂的嘴巴被自己用手捂住,一雙眼睛卻正凝視著自己,眼光中笑意盈盈,他心中的羞窘不由得又多了幾分。
當下輕輕地咳嗽一聲,隻當賈珂剛剛說的那句話,他一個字也沒有聽到,然後鬆開賈珂,強作鎮定地笑了笑,轉移話題道:“正好我也有些累了,賈二爺,你就能者多勞,抱著我過去吧!”
隻可惜他麵前沒有鏡子,映出他現在的模樣,因此他並不知道,他一張臉漲得通紅,猶如玫瑰花瓣一般可愛。
賈珂心中一蕩,忍不住低下頭去,在王憐花紅撲撲,熱烘烘的臉頰上咬了一口,然後抬起頭來,見王憐花臉頰上赫然印著一個亮晶晶的牙齒印,這才心滿意足地笑道:“大美人想要我抱,直說就是,何必還要說一句有些累了呢?就算你不累,我也一樣抱你啊!”說著向地道出口走去。
兩人回到那間石屋,推開屋門,那一十七名姑娘仍舊躺在地上,兀自沉沉熟睡。昨日王雲夢便指揮手下除掉了她們臉上的易容,此時此刻,陽光自門口斜射進來,照在她們的臉上,但見眾女容貌姣好,身段苗條,都是頗為出眾的美人。
其中一名少女躺在椅子下麵,一頭烏發在地麵散開,約莫十六七歲年紀,尖尖的臉蛋,長長的睫毛,眼角上挑,容貌甚是俏麗,與李湛和李淳各有幾分相似。
賈珂看向這名少女,問道:“憐花,你看她是不是金瑤公主?”
王憐花眼中冷意一轉,笑道:“我又沒見過這位公主的真容,隻能說這女人和畫像上的金瑤公主,模樣頗為相似,但誰知道她是不是貨真價實的公主?你何必在這裡問我,過去把她弄醒,問問她就是了。”說著從賈珂懷中跳了下來。
這一十七名姑娘此刻昏睡不醒,並不是中了迷藥,而是被人點了昏睡穴。
賈珂走到那少女麵前,俯下身去,伸手在她昏睡穴上一點。
這少女倏地睜開眼來,向賈珂望了一眼,眼光中先流露出幾分茫然神色,但在她看清自己眼前這張臉蛋,是什麼模樣以後,眼光中這幾分茫然神色,便即轉為貪婪之意,喜悅之情,幾乎就要噴射出來。
她望著賈珂,玉頰泛起一陣紅暈,神態興奮中夾著幾分貪婪,好似一隻饑腸轆轆的狐狸,看見一隻兔子在麵前經過一般,說道:“賈珂,你來救我了。”一麵說話,一麵抬手,想要去撫摸賈珂的臉頰。
賈珂見她一眼就認出自己,知道麵前這個少女,確實就是金瑤公主。他不由得吃了一驚,心想:“你也太自來熟了吧!咱倆第一次見麵,你就要摸我的臉?李湛和李淳可不會這樣,你這毛病是從誰身上繼承的?”同時避開金瑤公主的手,順勢行禮道:“殿下一路上受苦了,如今賊人已經儘數殲滅,還請殿下放心。”
金瑤公主見他先是避開自己的手,又跟自己說這樣生分的話,不由心下不悅,嗔道:“你也知道我一路上受苦了,怎麼還不扶我起來?”說著向賈珂伸出右手,示意賈珂握住她的手,將她扶起來。
便在此時,忽聽得一個清朗的聲音說道:“俗話說:‘男女授受不親。’公主殿下身嬌體弱,起不來身,需要人扶你,這倒沒什麼,隻是我老公畢竟是個男人,但若這件事傳了出去,怕是會有損殿下你的清譽,還是勞煩這位姑娘扶你起來吧。”正是王憐花的聲音。
賈珂和金瑤公主聽到這話,皆是一驚。
一個驚訝於自己平日總得和王憐花鬥智鬥勇,費上不少力氣,王憐花才會鬆口,私下叫自己一聲“老公”,他今天怎會突然轉了性情,當著這麼多人的麵,主動叫自己老公了?
一個驚訝於王憐花居然又一次厚顏無恥地當著這麼多人的麵,稱賈珂為“老公”,彆說他是一個男人,就算是一個女人,這麼做也是不合於禮,令人瞧他不起,不禁尋思:王憐花的臉皮究竟多厚?
兩人側頭看去,隻見王憐花笑吟吟地站在屋中,左手邊站著兩個姑娘。
他伸手拍了拍離他最近的那個姑娘的肩膀,那個姑娘便走到賈珂和金瑤公主麵前,看看賈珂,看看金瑤公主,神態靦腆,目光中流露出詢問之色,顯然是在問賈珂二人,需不需要她來扶金瑤公主?
賈珂向那姑娘一笑,說道:“有勞了!”當即向後退了兩步,然後俯下身,去解其他姑娘的昏睡穴。
金瑤公主甚感惱怒,尋思:“死賈珂,笨賈珂!我讓你扶我起來,那是你的榮幸!你居然敢躲我!你居然敢躲我!”不過她性子雖然驕縱任性,畢竟是在宮中長大,城府頗深,知道為人君者,喜怒不該形於色。當下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向那姑娘望了一眼,點了點頭,說道:“多謝你了!”
待金瑤公主站起身來,餘下那一十六名姑娘身上的昏睡穴,也都被賈珂和王憐花一一解開。
眾女望見其他人臉上的易容都被除掉,雖然屋裡沒有鏡子,看不見自己的模樣,但是這件事可難不倒她們。她們紛紛伸手去摸自己的臉,隻覺手指觸到的皮膚光滑嬌嫩,和昨日摸到的皮膚大不相同,知道自己臉上的易容也被除掉了,各自都說不出的歡喜,隨即目光一轉,看見站在屋中的王憐花。
眾女先前得到王憐花援手相助,才得以離開地牢,雖然沒過多久,白飛飛就將她們的藏身之處,告訴了公孫止,公孫止又派人將她們重新抓了回來,王憐花的所作所為,其實都變為了無用功。但是在眾女心中,王憐花仍是將她們於水火中救出來的大恩人。
此刻瞧見王憐花,眾女皆是心生親切,麵露微笑,眼中流露出熱切歡喜的神氣,紛紛向王憐花道謝:“王公子,是你把我們救出來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