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無缺略一沉吟,說道:“楊兄,不知那個癮君子現在在何處?他既然沒有死,應該還在附近吧。江玉郎若是遇到了他,就會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了。”
楊子江微笑道:“誰說他沒有死?你去後麵那扇窗戶看看。”
玉無缺依言走到後麵那扇窗戶,推開窗戶,就見窗外立著一道很高的籬笆,籬笆上麵用鐵絲緊緊纏著許多把尖刀,看來這裡雖然不是他先前待的那間房間,但和那間房間距離很近,而且都是用來關人的地方。
他透過籬笆,很快看到了那個水塘。
水塘裡的水,先前都已凝結成冰,如今冰麵破裂,水麵上漂著一塊塊極厚的浮冰,浮冰之間,還漂著一具屍體,屍體穿著一件灰色皮襖,背朝天空,站在這裡,隻能看見他纏著碎冰的頭發,看不見他的麵容。
楊子江悠悠地道:“我跟他說,我現在很想吃魚,隻要他去水塘裡給我撈一隻魚,我就給他一粒極樂丸,於是他就跳進去了。”
玉無缺心下詫異,問道:“他應該也是學武之人,怎會如此輕易地在水中淹死?”
楊子江笑道:“因為我那時候就在水塘邊看著他撈魚啊,一不小心腳滑了,可能就踩到了什麼奇怪的東西。”言下之意是說,那個癮君子想要伸出頭換氣,他踩在癮君子的頭上,癮君子沒法換氣,就在水中憋死了。
玉無缺點了點頭,怔怔地望著那具屍體出神。
楊子江走到玉無缺的身後,懶洋洋地道:“你在想江玉郎為什麼要把你帶到這裡,極樂丸的主人又為什麼要把他們派來這裡,是嗎?”
玉無缺點了點頭,問道:“你知道?”
楊子江笑道:“我沒把所有事情搞清楚之前,當然不會舍得殺死他們。但是……”
玉無缺回過身來,看向了他,微笑道:“但是你為什麼要將這些事告訴我,是嗎?”
楊子江目光灼灼,望著玉無缺,笑道:“不錯。我本來就有很多事情,想向玉兄請教,如今都是我在向玉兄解釋,玉兄卻不向我解釋,未免太不公平。不如咱們輪流提問,一人問一件事,如何?”
玉無缺沉吟片刻,點了點頭,說道:“楊兄,剛剛都是我在問你,現在就由你來打頭吧。”
楊子江也不客氣,問道:“在下想要請教玉兄,你對江玉郎有何了解?比如江玉郎本來就叫江玉郎嗎?他師承何門何派?在江湖上有什麼事跡?還有最重要的一件事,他是怎麼變成閹人的?”
玉無缺聽到最後,不由大吃一驚,但覺自己因為彆人的傷心之事,就表現的如此誇張,實在太過失禮,連忙收起驚訝,輕咳一聲,說道:“說來慚愧,其實我在此之前,從未與江玉郎見過麵,隻是聽人說起過他。”於是將他在路上得知的,他們家和江玉郎家的恩怨糾葛,一一說了。然後道:“至於你說江玉郎是個閹人,這件事我卻是頭一回聽說。”
楊子江若有所思地一笑,問道:“玉兄,你可知道,我是怎麼發現江玉郎是個閹人的嗎?”
玉無缺輕咳一聲,將楊子江撞見江玉郎解手的念頭,從腦海中扔出去,問道:“你是怎麼發現的?”
楊子江笑道:“這算是你問我的問題嗎?”
玉無缺點了點頭,說道:“這個自然。”
楊子江微微一笑,說道:“因為我先前聽到江玉郎跟手下說,玉兄你這般敬酒不吃吃罰酒,他要給你點顏色瞧瞧。手下就問他,他要怎麼做。江玉郎就冷冷一笑,說他要閹了你,把你變成太監。”
玉無缺心中一寒,沒想到江玉郎竟會用這樣的法子來折磨他。
楊子江繼續道:“他這法子,實在太過陰狠毒辣,太過匪夷所思。我還頭一回聽說,有人用這種法子來折磨彆人。後來我把他打暈了,實在好奇,他怎麼會想出這種法子,於是扒下他的褲子,看了一眼,然後,我就明白他為什麼會想出這種法子了。”聳了聳肩,繼續道:“慘,太慘了!整個都沒了。我差點以為,他其實是一個姑娘。”
兩人一個聽,一個說,都覺得某個地方隱隱作痛。
玉無缺歎道:“在此之前,我從未聽人聽過,江玉郎身體有殘疾。我想這件事應該和我們沒什麼關係。”
楊子江眉毛一揚,問道:“我們?”
玉無缺解釋道:“我那兩個弟弟,還有他們各自的戀人和朋友。”
楊子江歎了口氣,說道:“看來他就是一個純粹的變態。他自己變成了閹人,就見不得其他男人健全,倘若所有男人都和他一樣,變成了閹人,他心裡才能快活。”
隨即轉念,心想:“極樂丸的主人放心與他合作,難道就是因為這一點?有人害他變成閹人,害他斷子絕孫,這仇確實不共戴天。他在其他事上,可能不會多麼儘心儘力,但在報仇這件事上,定會用上十二分的力氣。看來極樂丸的主人,和他在報仇這件事上,目的是一致的。”
玉無缺默默點頭,心想若非楊子江打暈江玉郎,將自己救了出來,自己可能已經變成太監了,自己還說楊子江沒必要救出自己來,真的是不知好歹。隨即心念一動:“他是不忍看我變成太監,所以打破計劃,出手救我的嗎?”
楊子江笑道:“玉兄,輪到你問我了。”
玉無缺奇道:“我不是已經問過你了嗎?”
楊子江笑道:“我又問回來了啊。我剛剛不是問你,你說的‘我們’指的是誰嗎?”
玉無缺忍不住一笑,問道:“嗯,我要請教楊兄:江玉郎為什麼要帶我來這裡?”
楊子江聽到這個問題,自然毫不意外,說道:“他想要你做他們的傀儡,在中原假扮賈珂,用賈珂手中的權勢,幫他們做事。所以江玉郎這幾天都給你喂了極樂丸,隻要你染上毒癮,你就是他們的奴隸,他們要你死,你不敢生,他們要你假扮賈珂,你不敢假扮甄珂。”
玉無缺怔了一怔,忽然一笑。
他知道江玉郎的計劃是不可能成功的。
縱使楊子江沒有出現,他沒有逃出去,江玉郎順順當當地將他送去中原,江玉郎的計劃也不可能成功的。
因為賈珂和王憐花壓根兒就沒有落入江玉郎手中。
楊子江眯了眯眼,覺得玉無缺這時候露出笑容,實在有些古怪,問道:“玉兄,在下再向你請教:你想到了什麼事情,笑得這麼開心?”
玉無缺心下遲疑,不知是否應該據實以答,但想到適才楊子江痛痛快快地將極樂丸的秘密和盤托出,對他沒有絲毫保留,現在輪到他了,他卻遮遮掩掩,不肯據實相告,那也太說不過去了。
玉無缺道:“實不相瞞,江玉郎抓住的賈珂和王憐花,並不是真正的賈珂和王憐花。”
楊子江心中一動,問道:“那真正的賈珂和王憐花在哪裡?”
玉無缺道:“我也不知他們在哪裡。”
楊子江恍然道:“你這幾天都和江玉郎待在一起,當然不知道他二人現在在哪裡。那和你們在一起的賈珂和王憐花,為什麼會是假的?”心想:“難道他二人早就察覺江玉郎的陰謀了?所以故意安排兩個替身,代替他們跟著眾人行動,好吸引江玉郎這條公公魚上鉤?”
玉無缺聽到這話,便知楊子江已將賈珂二人的動機,想得十分深遠,不由一笑,說道:“因為那天是王憐花的生日,賈珂和他出去過生日了。”
楊子江愣了一下,隨即仰天大笑,覺得適才自己真的有點傻,然後道:“我從前就聽說賈珂是一個癡情種子,沒想到這麼久了,他還是這麼癡情,過個生日,都要出去過。不過現在看來,他若是沒有這麼癡情,那你們早就全軍覆沒了,看來癡情也不是壞事,有時候還能救命。”
玉無缺歎了口氣,說道:“癡情當然不是壞事。一個人若能遇到令他一往情深的人,那可真是他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情了。”
楊子江微笑道:“那你這幾天可真是天底下最幸運的人了。”
玉無缺詫異地望著他。
楊子江笑嘻嘻地道:“你莫不是忘了,咱倆已經成親了?在我給你寫休書之前,你都可以對我一往情深了。”
玉無缺瞧著他,微微笑道:“楊兄,在下絕對不會對一個隻穿一條犢鼻褲,就在彆人轉來轉去的人,一往情深的。”
楊子江笑道:“那我現在就把這條犢鼻褲脫下來?”
玉無缺沉默片刻,實在不知應該怎麼回答,隻好轉過身去,繼續眺望窗外的風景。
楊子江哈哈直笑,找來自己的衣服,穿在了身上。
衣服上有好幾個大洞,破破爛爛的,都是被玉無缺撕破的。
楊子江自己很無所謂,玉無缺卻不能坐視不理,問道:“楊兄,你沒有彆的衣服了嗎?”
楊子江懶洋洋地道:“本來是有的,後來都被我扔了。畢竟我要跟蹤那幾個癮君子,一來沒時間洗衣服,二來懶得帶那麼多臟衣服,所以衣服臟了,我就想辦法搞一套新衣服,然後把舊衣服扔了。”拽了拽衣服上的破洞,笑道:“好相公,你會縫衣服嗎?”
玉無缺搖了搖頭,說道:“抱歉得很,我從未學過縫衣服。”
楊子江懶洋洋地道:“我想也是。”從懷裡摸出一個錢袋,笑道:“好在我今天收獲不少,好太太,你要陪我去街上買件新衣服穿嗎?”
玉無缺見自己在楊子江口中,一會兒變成相公,一會兒變成太太,當真又好笑,又無奈,點了點頭,說道:“你這件衣服變成這樣,都是我害的,我自當陪你去買衣服。”
兩人上街買了幾件衣服,楊子江換上以後,又去雜貨鋪裡買了十幾個極大的麻袋,每個麻袋,都足以裝下一個成年男子。
玉無缺有些好奇地看了楊子江一眼,見他麵帶微笑,顯得有些神秘,似乎不打算告訴自己,他為什麼要買麻袋,便沒有問他。
直到太陽落下去了,他的毒癮第二次發作,他才知道,楊子江為什麼要買麻袋。
玉無缺的毒癮反反複複,到了天亮的時候,終於停了下來。
楊子江見玉無缺不再動彈,便將麻袋放在地上,拆開麻袋口,解開他的穴道,問道:“出來吃點東西嗎?”
玉無缺渾身冷汗,被外麵的冷風一吹,忍不住打了幾個寒噤,然後搖了搖頭。
他四下張望,見自己坐在一個土坡上,其時東方朝日剛升,天色還不算亮,問道:“這裡是哪裡?”
楊子江懶洋洋地道:“一個土坡。”
玉無缺聽到這話,便知楊子江也不知道這裡是哪裡,又道:“江玉郎呢?”
楊子江伸出手去,指向前方,然後放下了手,懶洋洋地道:“他行事還挺謹慎,一路上幾次試探有沒有人跟在他後麵。這裡地形平坦,又沒幾棵樹木,找不到藏身的地方,我隻好讓他先跑一跑了。”說罷,從腰間解下一個水囊,遞了過去。
玉無缺接過水囊,喝了一口,隻覺入口香醇,微微有點奶腥味,不由一怔,低頭一看,果然水囊裡裝的是乳汁。
他記得他們在鎮子上的時候,並沒有買過乳汁,奇道:“這是?”
楊子江淡淡一笑,說道:“我先前在路邊瞧見了幾頭野駱駝,運氣不錯,是一頭母駱駝帶著兩頭小駱駝。我就過去綁住了母駱駝,擠了兩袋駱駝奶。你再睡一會兒吧,等到小熊找到母熊了,我會叫你的。”
玉無缺很不習慣被人這樣照顧,但他飽受毒癮折磨,身上早已虛弱無力,若是逞強不用楊子江背著走,反倒會成為楊子江的累贅,隻得點了點頭,將水囊還給了楊子江,又縮進了麻袋裡。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玉無缺的毒癮發作了兩次,待得神智清醒,但聞袋外說話聲音亂糟糟的,似乎旁邊站滿了人。。
他縮在麻袋裡,根本看不見麻袋外麵,不知道這是在哪裡,隻能靜靜地閉目養神。
突然之間,楊子江停了下來,跟著向後退了幾步,似乎藏到了什麼地方,玉無缺的眼前也跟著昏暗下來。
玉無缺伸出手指,在楊子江的後背上戳了一下。
很快楊子江放下麻袋,將袋口拆開。
玉無缺從麻袋裡鑽了出來,首先見到的是光禿禿的樹枝。
原來他們躲在一片樹林裡,說是樹林,其實一共就八|九株樹,右手邊就是一條長街,街旁開著好些商鋪,街上行人很多,來來往往,十分熱鬨。
玉無缺壓低聲音,問道:“江玉郎呢?”
楊子江道:“烤豬鋪。”
玉無缺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就見一個掉了幾塊漆的木牌,上麵寫著“香香烤豬店”,這木牌立在一個攤子上,攤子上擺著生豬肉,攤子後麵站著一個膀大腰圓的壯漢,壯漢身後是一家店鋪,裡麵擺著四五個烤架,其中三個烤架都在烤肉。
一個青年站在那香香烤豬店的側麵,探出身去,也在偷偷窺探著什麼東西,臉上驚駭異常,似是看到了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正是江玉郎。
玉無缺更加好奇,順著江玉郎的目光看去,隱約看見兩個女子,站在一家首飾店裡挑選珠花。
那兩個女子,一個身穿灰色皮襖,手裡拿著兩個珠花,在跟老板說話,一個身穿淡黃薄衫,背對著他們,但見她背影曼妙,秀發如瀑,後頸白若美玉,一陣寒風吹了過去,她的衣衫和秀發微微飄動,仿佛她下一秒便會乘風而去,似真似幻,實非塵世中人。
玉無缺雖未看見這黃衣女子的麵容,但像她這樣的女子,本就無須看見麵容,隻看見背影,就會知道,她一定是位絕世美女。
可是這就更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