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憐花聽到“無敵和尚”四字,微微一哂。
他對李桑楚是他的外祖母一事,已有六七分相信。
李桑楚是他的外祖母,也就是王雲夢的母親,既然無敵和尚和李桑楚有這一段過往,那他便算是王雲夢的便宜老子。後來王雲夢以無敵和尚的《無敵寶鑒》為餌,引得天下英雄奔赴衡山,兩人的緣分還真是妙不可言。
江湖上那些愚夫愚婦,總是罵王雲夢設下此等圈套,敗壞了無敵和尚的名聲。但是無敵和尚既然是王雲夢的便宜老子,他的東西,當然就是王雲夢的東西,王雲夢把自己的東西當作香餌,來釣金鼇,卻是何罪之有?
王憐花自小跟著王雲夢長大,王雲夢有過多少情人,他就有過多少便宜老子,對此早已習以為常,因此一聽說李桑楚要去色|誘無敵和尚,就幫王雲夢認下了無敵和尚這個便宜老子。
渾不去想王雲夢那些情人都是她自己找的,李桑楚這些情人卻是她受人脅迫,不得不找的,兩者根本不是一回事。
但是王憐花隨即轉念,又想起自己從前聽說的無敵和尚的故事。
據說無敵和尚的武功天下第一,誰也不是他的對手。
正所謂:“樹大招風風撼樹,人為名高名喪人。”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人急著出名,無敵和尚的武功越高,就越遭這些人嫉恨。
有人見無敵和尚的武功如此厲害,料知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贏得了他,就想出了一個陰招。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無敵和尚雖然是個和尚,六根卻未必真能清淨。
這人安排了一個美人,來到無敵和尚身邊,不出半年,無敵和尚就對她死心塌地,為了她還俗,還把自己練的那門神功的心法,通通告訴了她。
那美人把自己知道的神功的心法,告訴了那個安排她色|誘無敵和尚的人,那人利用這門心法,製住了無敵和尚,將他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故事到了這裡,便戛然而止了。
有人說那幕後主使最後殺死了無敵和尚,無敵和尚在臨死之前,知道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悲痛欲絕之下,拖著那幕後主使一起死了。
有人說那幕後主使將無敵和尚折磨得隻剩下最後一口氣在,他隻要動一下手指,就可以殺死無敵和尚。那美人突然良心發現,殺死了那幕後主使,然後自刎在無敵和尚麵前,無敵和尚就抱著那美人的屍體,跳湖自儘了。
還有人說無敵和尚雖然把自己練的神功的心法告訴了那美人,但是心法至關重要的一點,他卻沒有告訴那美人。
他沒有把這一點告訴那美人,或許是因為他覺得沒必要告訴那美人,又或許是因為他對那美人沒有徹底放心,無論原因是什麼,他的沒有告訴,最後都幫他報了仇。他去世以後,那幕後主使很快就因為不知道這至關重要的一點,走火入魔身亡了。
故事的結局眾說紛紜,但有一點是相同的,那就是無敵和尚落入了彆人安排的脂粉陷阱,以致淪於萬劫不複的境地,但是這個安排脂粉陷阱的人,最後也沒落得一個好下場。
世人都隻知道有這樣一個人,至於這人是男是女,是何來曆,安排的美人又是誰,就沒有人知道了。
王憐花對慕容家了解不深,但也知道慕容博的父親去世之時,已有五六十歲年紀。既然九幽侯適才說起慕容鈞的時候,用了“年輕英俊”這四個字,顯然慕容鈞當時的年紀,不會超過二十五歲。
可見無敵和尚不是栽在了慕容鈞的手上,要麼就是傳聞有誤,慕容鈞害死無敵和尚以後,並沒有死,隻是那時他雖已得到無敵和尚的《無敵寶鑒》,但畢竟時日尚短,神功未成,他擔心有人會來燕子塢跟他搶這《無敵寶鑒》,於是放出消息,說是害死無敵和尚的人,已經跟無敵和尚同歸於儘了。
王憐花想到這裡,隻覺一切都說得通了,心裡十分得意,向賈珂瞧了一眼,就見賈珂眼望虛空,顯然也是在思索什麼,於是在賈珂的手心上寫道:“你在想什麼?”
這件事的來龍去脈,他自覺都已經想通了,賈珂若是有什麼想不通的地方,他正好可以逞逞威風。
賈珂看向王憐花,在王憐花的手心上寫下了三個字。
王憐花大吃一驚,適才的誌得意滿,登時消失不見了,寫道:“是他?”
賈珂寫道:“我也不確定,但是這中間發生了這麼多事情,除了他以外,我想不出第二個人,能做成這中間發生的所有事情。”
王憐花見賈珂這麼說,便開始回想九幽侯剛剛說的那些事情。他也是聰明絕頂之人,隻是容易丟三落四,忽略細節,這時經賈珂提醒,將這中間發生的所有事情串在一起,立刻便發現了這個始終隱在暗處、操控全局的人。
王憐花跟著想起從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件事,身上不知不覺間,已經出了一層冷汗,情不自禁地向賈珂瞧了一眼,心想:“幸好沒讓他得手,不然我不就是第二個被他玩弄於股掌之中的李桑楚了嗎?”
賈珂見王憐花眼中流露出後怕之色,便向王憐花扮了個鬼臉。
王憐花忍不住一笑,想了想,又是一笑。
九幽侯道:“慕容鈞要李桑楚以色相誘人,騙取武功心法,這種事李桑楚做的多了,已經駕輕就熟了。這次的目標,雖然是個四大皆空的和尚,不過她先前就對和尚出過手,這次也和先前一樣,給自己安排了一個淒慘的背景,就去找無敵和尚了。
無敵和尚第一次在江湖上露麵的時候,看上去不過十八|九歲年紀,獨自住在無敵寺中,長相平平,臉上隱隱似有寶光流動,一看便令人心生親近之意,覺得他與尋常僧人大不相同。
而且他的武功如此厲害,就算他從娘胎裡就開始練武功,也不是他這個年紀,就能練出來的。
因此武林中很多人認為,他其實已經上了年紀,至少已有五六十歲了。隻不過他的內力深厚,已經超出了凡人的境界,所以年過半百,容貌還是宛如少年。
李桑楚見到的無敵和尚,已經是二十年以後的無敵和尚了,雖然時間已經過去了二十年,但無敵和尚的容貌還是一如從前,就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
無敵和尚初時和從前一樣,對萬事萬物都不放在心上,李桑楚這樣一個絕色美人,在他眼裡,其實和路邊的一叢小草,沒有任何區彆。但是時間久了,不知如何,他竟死心塌地地愛上了李桑楚。
李桑楚不會絲毫武功,而且年紀不大,怎麼看都隻是一個天真爛漫的少女,無敵和尚又對李桑楚充滿了愛慕之情,一心隻想討好李桑楚。李桑楚假裝好奇,問他練了什麼武功,怎會如此厲害,他都照實說了,甚至把他的弱點都告訴了李桑楚。
李桑楚知道了,慕容鈞也就知道了。過了不久,慕容鈞研究透了無敵和尚的武功,就來拜訪無敵和尚。
那時無敵和尚已經脫下袈裟,留起長發,和李桑楚一起,把寺廟改成了一間田舍,甚至還搭了一個院子。
院子裡養了幾隻雞鴨,幾隻大鵝,還有一個白瓷魚缸,裡麵養著幾條金魚,兩人就像尋常夫妻一樣,生活在一起。
無敵和尚不認識慕容鈞,不願他來打擾自己的生活,兩人在院子外麵說話,李桑楚帶著幾隻鴨子,幾隻大鵝,從河邊回來,見到慕容鈞,就像不認識他一樣,笑著詢問他的身份。
她知道慕容鈞是來找無敵和尚以後,就跟無敵和尚說:‘郎君,雖然我心裡已經把你當成丈夫了,但是咱倆畢竟沒有拜過堂,就不算是真正的夫妻。從前這裡隻有咱們兩個,拜不拜堂,也沒什麼分彆。現在除了咱倆之外,總算有第三個人了。這位公子既然是來找你的,不如就讓他在家裡住上一晚,明天咱倆就參拜天地,請他做個見證,怎麼樣?’
無敵和尚向來對李桑楚千依百順,一聽李桑楚這麼說,就讓慕容鈞留了下來。到了第二天,無敵和尚出去采辦成親用的東西,回家以後,就和李桑楚一起裝飾房屋,慕容鈞也過來幫忙。
傍晚時分,無敵和尚牽著李桑楚的手,走到大廳中間,兩人跪在地上,慕容鈞充當讚禮生,朗聲道:‘一拜天地……一拜高堂……夫妻對拜!’他說到最後,無敵和尚和李桑楚都轉過身來,麵朝對方,拜了下去。
就在無敵和尚的額頭碰到地毯的時候,數十根毒針自地板中射了出來,快如閃電,刺入無敵和尚的肚臍,那裡就是無敵和尚的罩門,白天晚上,罩門都自動閉合,隻有在黃昏時分,罩門才會自動開啟。
無敵和尚武功雖高,身上其他地方都刀槍不入,但是這個地方,在黃昏時分,柔嫩異常,是碰也碰不得的要害。
這些毒針雖然出乎無敵和尚的意料,而且和無敵和尚不過一寸距離,但以無敵和尚的神功,想要避開這些毒針,並不是什麼難事。
但是就在他想躲開這些毒針的時候,李桑楚突然抓住了他的雙手,發出一聲痛苦的慘叫。他心係李桑楚的安危,在這寶貴的一瞬之間,下意識地向李桑楚望去,就見李桑楚神色平靜地跪在他麵前,見他看向自己,還在那裡大聲慘叫,身上沒有受傷。
轉瞬之間,無敵和尚的肚臍上紮滿了毒針,他渾身劇痛,真氣如潮水一般自肚臍向外湧出,好在他體內真氣充沛,還能支撐一段時間。
他抓住李桑楚的手腕,想要帶她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
可是他剛一抓住李桑楚的手腕,帶著李桑楚站起身來,便覺肚臍又是一痛,原來李桑楚袖中藏著袖箭,他一抓之下,觸發袖中機關,一枝袖箭向他射來,射穿了他的肚臍。
無敵和尚的罩門受此重創,再也無力支撐,雙膝一軟,跪倒在地。慕容鈞走上前來,用快捷無倫的手法,卸掉了無敵和尚全身的關節。
李桑楚默默站在旁邊,見無敵和尚滿臉痛苦,冷汗涔涔,卻還是不肯放開自己的手,微一遲疑,還是甩開了無敵和尚的手,站到旁邊,轉過身去,望著牆壁。
慕容鈞將無敵和尚放進了一個木箱裡,把木箱放在馬車上,帶著李桑楚離開了那個荒僻地方。慕容鈞沒有回燕子塢,而是帶著無敵和尚和李桑楚,來到了一處筆立的山峰之下。他舍棄了馬車,一手抓著木箱,一手抓住李桑楚,攀上了峰頂。
峰頂地勢廣闊,四周雲霧繚繞,當真如仙境一般。東邊地勢平坦的地方,建了一座高塔,慕容鈞帶著李桑楚走進高塔,兩個宮裝侍女迎了出來,一個接過關著無敵和尚的木箱,一個領著李桑楚爬上塔頂,跟她說從今往後,這裡就是她的房間。
李桑楚住在塔頂,一日三餐,都有侍女送上來,每天都有侍女給她灑掃房間,洗漱沐浴,取走換下來的衣服,送上來乾淨的衣服。
她若是覺得無聊,說自己想要看書,就會有人把書送上來,說自己想彈琴,就會有人把琴送上來,她提出的種種心願,大多都得到了滿足,但是她想要下去走走的心願,卻始終得不到滿足。
李桑楚這時也知道武功的重要了,見慕容鈞不打算殺她,但也不許她離開這裡,就每日練無敵和尚告訴她的武功心法。
李桑楚在塔頂住了三年,塔頂沒有窗戶,她幾乎已經忘記外麵的世界,是什麼模樣了。
這一日她練完武功,靠在牆壁上,默默看著油燈,忽然聽見幾個侍女的說話聲自地板下方傳了過來,說是馬上就到中秋節了,山下一定非常熱鬨,正好主人不在山上,她們便是在山下多待幾個時辰,也沒人會管她們,不如中午就去下山看看。
李桑楚聽到這話,疑心大起,心想這幾個侍女說的主人,指的當然就是慕容鈞了。她是慕容鈞的犯人,這幾個侍女怎會故意在她附近,說慕容鈞現在不在山上,她們中午就要到山下去玩?這一定又是慕容鈞安排的陷阱。
但是很快她就聽到了腳步聲,腳步聲響了很長時間,然後門外響起了敲門聲,是一個侍女過來給她送早點了,下方的閒聊聲卻還在源源不絕地傳入她的耳中。
她這才明白,原來這幾個侍女不是故意在她附近聊天的,而是因為她現在武功太高,那幾個侍女在下麵幾層聊天,她都聽得清清楚楚。
李桑楚吃過早點,一邊練功,一邊偷聽那些侍女閒聊。她聽到她們跟人說好,明天早上,一定回來,聽到她們收拾東西的聲音,還有模模糊糊的推開塔門的聲音,知道她們已經離開高塔了。
李桑楚晃動房裡的鈴鐺,叫來一個侍女,然後把她打暈,將她扔到床上,用被子捂住她的臉,直到她窒息身亡。李桑楚和那侍女換了衣服,拿走了那侍女的一大串鑰匙,然後離開了房間。
李桑楚一層層地走了下去,每一層都去轉了一圈,發現這座高塔應該是四五百年建成的,有些地方的石磚已經裂開,還有些地方的石磚顏色不一,想是後來換上去的。
她一路上也遇到了幾個侍女,好在她武功不錯,都提前避開了,沒有讓她們發現。就這樣下到了地下一層,塔門就在她的正前方,她現在都可以出去。但是她卻轉過了身,沿著樓梯,繼續向下走。
她很快到了地下一層,在這裡見到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東西。比如一間很大的石室裡,擺著三百六十麵銅鏡,每一麵銅鏡上都刻著一些奇怪的花紋,她站在銅鏡前麵,卻看不見自己的身影。
比如一個很深的池子裡,養著很多蠕蠕而動的毒蟲,大概是因為那池子實在太深了,所以那些毒蟲都沒有爬出來。
再比如一個很大的石室裡,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各放一麵很大的玻璃鏡,牆壁上密密麻麻地刻著數百個小人,每個小人都代表了一個招式。她隻看了一眼,就覺得氣血翻騰,不敢再看,連忙離開了那間石室。
李桑楚走出那間石室,便覺一陣奇寒無比的冷風迎麵撲來,她那時內力已經不俗,給這陣冷風一擊,仍不禁打了個寒噤,隻覺渾身都冷,呼出來的熱氣似乎都在這一瞬之間凝結成冰。
她循著這陣冷風,走了過去,越走越冷,整個人都要凍僵了,終於看到了一扇鐵門,鐵門旁邊是極粗的鐵柵欄,鐵柵欄上纏著鐵絲網,每個網格都隻有小手指指甲蓋大小,後麵是一間石室,四周牆壁都青油油地發出閃光,都是由鋼鐵鑄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