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哩聽到這話,心中一凜。
王語嫣和李清露其實隻有七分相像,好在臉型身材、五官分布、皮膚耳朵,這些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都是一樣的,隻是五官上有些差彆。即使妍柳用銀川公主慣用的發型、妝容、衣服、首飾來打扮王語嫣,也隻是將這七分相像,變成了八分相像。
他們不過是想著公主這麼久不曾出現在眾人麵前,相貌上有些變化實屬尋常,一般人是不會往心裡去的,想不到上官丹鳳的眼睛這麼尖,嘴巴這麼快,直接說公主比從前漂亮好多,她都認不出公主來了。
薛哩有心想要解釋,但她隻是一個宮女,這時候插話,顯得不知規矩,反而更容易惹人生疑,隻能麵露微笑,看著上官丹鳳,仿佛聽到上官丹鳳誇公主愈加出落得端麗無倫了,而感到由衷的高興似的。
王語嫣道:“我倒不怎麼在意長相,這些天沒有出門,都懶得照鏡子,剛剛父皇過來看我,我才梳洗了一番,這麼久沒照鏡子,都忘了從前長什麼樣了。還是娘娘疼我,將我從前的模樣,記得這麼清楚。”
薛哩鬆了口氣,王語嫣這個回答雖然沒能解釋她的長相為什麼變化這麼大,但總算沒有在上官丹鳳和妃咩迷寶珠麵前露出破綻,也怪自己,竟然忘了告訴王語嫣,如果遇到這種問題,應該如何回答。待得二女離開,她得立刻教會王語嫣如何回答這種問題,明天去給太後請安,在眾位娘娘麵前,可不能露餡。
上官丹鳳嫣然一笑,看上去又純潔,又天真,說道:“我當然記得很清楚了。咱們從前天天見麵,自你生病以來,就再也沒有見過麵。公主,我可真是想你。”
王語嫣笑道:“等我去了衛國,咱們這輩子都不一定能見麵了。娘娘若是真舍不得我,不如給我一幅你的畫像,往後我想娘娘了,看著娘娘的畫像,就當娘娘自己站在我麵前了。”
上官丹鳳目光閃動,嫣然笑道:“這個主意好!”隨即歎了口氣,說道:“隻可惜我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畫過畫像。眼看衛國的駙馬就要來了,我現在去求陛下給我畫一幅畫像,隻怕也來不及了。”
王語嫣笑道:“日後娘娘畫了畫像,派人捎來給我也是一樣的。”
三人說了一會話,王語嫣臉上露出疲憊之態,上官丹鳳和妃咩迷寶珠起身告辭。
王語嫣將兩人送出青鳳閣,回到前廳,薛哩關上殿門,說道:“殿下好端端的,怎會想到向上官娘娘索要畫像?”
王語嫣“嗯”了一聲,道:“不過是順著她的話說下來了罷了,畢竟我又不是銀川公主,不清楚銀川公主從前是怎麼和她來往的,聽到她說她很想我,我總不好不理睬她。你若是覺得我這麼說不對,下次我就裝啞巴好了。”
薛哩道:“娘娘是殿下的長輩,娘娘說想念殿下了,殿下當然不能不回答。隻是娘娘是陛下的女人,陛下可以找畫師給娘娘畫像,但是娘娘的畫像,決不能流傳到皇宮外麵。殿下剛剛向娘娘索要畫像,還說要帶去衛國,這可是宮中大忌。
幸而上官娘娘入宮不久,對這些規矩還不甚清楚,妃咩迷娘娘向來粗心大意,不在意這些事情,不然殿下肯定會因為這句無心之言,被彆人說不規矩的。”她說到“不規矩”這三字的時候,臉上神色突然十分黯然。
王語嫣眼望高台上鋪著的淡黃色地毯,沒有看見薛哩臉上這一瞬間的變化,心不在焉地道:“說就說吧,我不是過幾天就要嫁去衛國了麼,她們怎麼在宮裡說我,我都聽不見了。”
薛哩急道:“這怎麼能行!公主向來潔身自愛,最——”
王語嫣打斷薛哩的話,淡淡地道:“既然你們硬要我做銀川公主,就該接受從前的銀川公主已經死了。死了的銀川公主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和我有什麼關係?你再在這裡囉囉嗦嗦,說從前的銀川公主向來怎麼怎麼樣,我便把你趕出去。我不信皇上會為了你懲罰我。”
薛哩臉色一變,恭聲道:“奴婢記得了。”
王語嫣道:“你真記得才好。我答應皇上假扮銀川公主,以免兩國交惡,可沒答應皇上假扮麵團,什麼人都能在我身上拿捏打戳。我媽對我向來驕縱溺愛,有求必應,家中的仆人也都對我言聽計從,我剛剛說的話可能重了點,但我自小就是這個脾氣,改不了了,你們多見諒吧。”
薛哩忙道:“伺候殿下本就是我們的分內之事,殿下說什麼見諒,可真是折煞我們了。”
王語嫣不再理她,眼望高台,怔怔出神,忽然道:“銀川公主從前練過武功嗎?”
薛哩道:“公主自然是練過武功的。當年衛國第一次向公主求親,還是為當時的七皇子求的,那會兒公主隻有五歲,什麼武功都沒學過,太妃擔心公主小小年紀,就背井離鄉,自己待在長安,沒有父母庇護,會受彆人欺負,就把自己畢生武學,都寫了下來,交給了公主,讓公主帶去衛國,自己慢慢修習。
後來不知怎麼回事,公主的寢宮走水了,把寢宮裡的東西都燒著了,太妃親筆寫下的那些武學典籍,當然也都燒成了灰燼,後來……後來太妃再沒回過皇宮,可能根本不知道,她給公主留下的那些武學典籍都已經燒毀了。
公主的武功是陛下傳授的,但是陛下當年忙於政務,跟太妃學武功的時候沒怎麼用心,連太妃最拿手的內功都沒有學全,太妃精通的其他武功就更不用說了,公主所會的武功,我看連太妃的三十分之一都不到。”
王語嫣道:“公主沒看過其他武學典籍嗎?天下門派武功這麼多,公主若是想要學武功,何必拘泥於外祖母的武功。”
薛哩道:“太妃可沒在宮裡修建過‘琅嬛玉|洞’,加上陛下不喜歡習武,公主一個姑娘家,總不能去找陛下,讓他為自己搜羅幾本武學典籍回來吧。這件事若是傳將出去,定會有損公主清譽,姑娘家,哪能這麼喜歡動刀動槍啊。”跟著又道:“殿下,您怎會想起問我,公主會不會武功了?”
王語嫣不答,又道:“上官娘娘有沒有練過武功?”
薛哩一怔,說道:“奴婢倒不曾聽說上官娘娘練過武功,不過她練過武功,也沒什麼奇怪的。她在民間長大,民間尚武之風盛行,除非她自小養在深閨,從沒見過外人,不然她總會見過幾個武林中人,跟他們學幾手武功也實屬尋常。
當然了,上官娘娘不可能沒見過外人。她是在衛國長大的,但是陛下見到她,卻是在咱們興州城的一家酒樓裡。當時她在酒樓裡被人欺負,若不是陛下對她一見鐘情,她這樣的出身,怎麼可能進宮做妃子。”
然後問道:“殿下,你怎會想起問上官娘娘會不會武功?”
王語嫣默然片刻,說道:“沒什麼,我隻是好奇而已。我累了,要回床上躺一會兒。”
原來適才上官丹鳳快步來到王語嫣麵前,拉住王語嫣的手,王語嫣瞧得清清楚楚,上官丹鳳的雙手伸過來的時候,是右手先向左略偏,劃了個小小弧形,再反過來握住自己的手,手法巧妙,姿式美觀,衣袖跟著在空中展開,宛如一朵展開的鮮花。
這隨意的一個動作,在彆人看來,隻是上官丹鳳的一個小習慣,就像有人說話的時候喜歡微笑,有人說話的時候不喜歡微笑一樣,根本不足為奇,王語嫣卻清楚這是蜀中唐門獨有的發射暗器的手法,上官丹鳳顯然練過唐門的武功,經常用唐門的手法發射暗器,習慣成自然,平日雖然極力掩飾,但難免會有注意不到的地方。
可是據王語嫣所知,唐門的武功向來隻傳給唐家子弟,即使和唐家人成親,也沒機會修習唐門的武功。“琅嬛玉|洞”中隻有一些殘缺不全的唐門發射暗器的姿勢和手勁,運功的心法全然沒有,但是暗器的本質不在於暗器的外形和發射的姿勢,而在於勁力和去勢,所以王語嫣也隻能憑眼力認出誰使的是唐門的武功,但完全不清楚唐門到底是怎麼發射暗器的。
王語嫣可不信上官丹鳳能輕易弄到唐門的武功心法和完整的使暗器的勁力和去勢,可見她不是姓唐,就是認識一個姓唐的人,違背門規,將唐門的武功傳授給她。而且看她隨手握住自己的手,都不自覺地使出唐門發射暗器的手法來,她修煉唐門的武功,一定已經超過五年。
王語嫣之所以向薛哩打聽李清露練過什麼武功,便是因為薛哩說過,上官丹鳳在宮裡人緣很好,但是李清露不喜歡她。
如果李清露有王語嫣這樣的眼力和見識,一眼就能看出上官丹鳳和唐門的淵源,自然就會猜到上官丹鳳並不是看上去那麼簡單,不喜歡上官丹鳳倒是實屬尋常。但若薛哩所言是真,李清露沒看過幾本武學典籍,沒有這樣的眼力和見識,看來她是因為彆的事情,才不喜歡上官丹鳳的。
王語嫣心下遲疑,不知應不應該把自己的發現告訴薛哩,薛哩是李訛龐的心腹,她知道這件事,就代表李訛龐知道這件事。之後會發生什麼事情,會不會影響到自己,王語嫣初來皇宮,一共就認識幾個人,對此自然毫無頭緒。
她左思右想,還是決定暫且按兵不動,反正再過幾天,她就要回衛國了嘛,上官丹鳳和唐家有什麼關係,來到李訛龐身邊到底有什麼目的,和她有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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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冰雁洗了個澡,換好衣服,來到花廳,就見陸小鳳在桌旁喝酒,見到了他,笑道:“你不過來一起喝幾杯?”
姬冰雁道:“不喝了,我準備立刻動身。”
陸小鳳知道姬冰雁是要去找胡鐵花,放下酒杯,問道:“你知道胡鐵花在哪裡?”
姬冰雁道:“我已經七年沒有見過他,聽過他的消息了。”
陸小鳳道:“看來他一定是躲到了一個消息閉塞,寥無人煙的地方,不然以他的武功和喜歡打抱不平的脾氣,這麼多年了,絕不會一點消息都沒有。”
姬冰雁道:“我也是這樣想的。不過我想,有一個人或許會知道他的下落。”
陸小鳳道:“誰?”
姬冰雁道:“高亞男。她是華山派枯梅大師的弟子。我上次見到胡鐵花是在七年前的夏天,當時我、楚留香、胡鐵花和高亞男在莫愁湖上泛舟,有一天胡鐵花說要和高亞男成親,高亞男答應了他,第二天兩個人就都消失不見了。
我本來以為他們兩個是拋下我和楚留香,自己甜蜜去了,沒想到過了三年,高亞男自己回了華山派,聽說她根本沒有成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就不清楚了。高亞男在這四年裡,可能都沒見過胡鐵花,但她確實是我知道的人裡,最後一個見到胡鐵花的人,我想她總能給我提供一點線索。”
陸小鳳笑道:“‘清風女劍客’高亞男,我聽說這個名字,想不到她和胡鐵花還有這種淵源。不過我聽說華山派因為絕情穀的事,前一陣子一大幫人都去西域對付柴玉關了,不知高亞男有沒有去西域,如果去了,現在回來了沒有。”
忽聽得花廳外麵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你放心,她沒去西域。”
陸小鳳和姬冰雁都認了出來,這是賈珂的聲音。
他們轉頭向廳外瞧去,隻見兩個少年從外麵走了進來,陌生的衣服,陌生的麵孔,顯然是賈珂和王憐花假扮的。
陸小鳳眨了眨眼睛,問道:“華山派也去參加屠珂英雄會了?”
雖然賈珂在到昆侖山的路上,就找人幫忙送“屠珂英雄會”的請帖,但那裡已經深入西域,和中原相距得有一兩萬裡,陸小鳳和其他中原人士一樣,都是很久以後,才聽說的這件事,當然也聽說了賈珂平安無事,和武林群豪紛紛奉王憐花為武林至尊這兩件事。
賈珂歎了口氣,和王憐花坐到桌旁,說道:“是啊。華山派不僅參加了屠珂英雄會,而且掌門鮮於通還在昆侖山上丟了性命。”
陸小鳳從沒見過鮮於通,和他沒有任何交情,聽到賈珂的話,反應平平,隻道鮮於通也想做武林至尊,在屠珂英雄會上自不量力,下場比武,然後死在了彆人手上,但還是問了一句:“他是怎麼死的?”
賈珂便將江玉郎、玉簫道人等人如何設伏擒獲眾人,如何逼迫諸多門派掌門和前輩高人跟他造反,自己如何調換了毒酒,左冷禪等人見他還活著,如何逃出山洞,以致在山上毒發身亡等事一一說了,最後強調道:“這件事的幕後主使,也是姬靈風和姬苦情。”
陸小鳳和姬冰雁聽了賈珂的話,方知姬靈風和姬苦情手段之狠辣,遠遠超過他們的想象。
姬冰雁坐不住了,說道:“我現在就去華山。”
賈珂叫住姬冰雁,說道:“等一下。老姬,你認不認識百裡靈。”
陸小鳳聽到賈珂提起這個新認識的朋友,不由一怔,說道:“百裡靈?難道他也是姬靈風和姬苦情的手下?”
王憐花道:“不好說。我們離開馬車以後,去了一趟衙門。”
陸小鳳道:“這我知道。你們假扮那個什麼大人,哄得那個府尹以為我們是什麼重要人物,一點也沒為難我們,問了幾句話,就客客氣氣地送我們離開了。”
賈珂道:“其實你們離開衙門以後,我們還留在衙門裡。”
陸小鳳一怔,說道:“你們是想看看,會不會有人去看香香和許金元的屍體?”
王憐花微笑道:“不錯。而且我們確實等到了一個人。”
陸小鳳道:“百裡靈?”
賈珂點了點頭。
姬冰雁道:“他若不是姬靈風和姬苦情的人,怎會特意去看香香和許金元的屍體。你們為什麼說‘不好說’?”
賈珂解釋道:“因為我們跟著百裡靈回到他家,在他的杯子裡,放了一粒極樂丸,他聞到極樂丸的香味,一點反應也沒有。我自己染上過毒癮,非常清楚那種感覺,如果百裡靈也有毒癮,他聞到極樂丸的香味以後,無論他的忍耐力有多強,都不會一點反應也沒有。”
王憐花接著道:“江玉郎和香香一樣,都在為姬靈風和姬苦情做事,他卻沒有染上毒癮,可見姬靈風和姬苦情的手下,並不是人人都有毒癮。我想他們用極樂丸控製的,都是不值得他們浪費口舌的小嘍囉,或是本來不肯服從他們的硬骨頭,而那些跟他們誌同道合的野心家,大家利益一致,就沒必要用極樂丸來控製對方了。”
姬冰雁道:“你們懷疑百裡靈是第二個江玉郎?”
賈珂道:“不好說。我隻知道,百裡靈一定不像看上去那麼簡單,他發動那些叫花子跟在馬車後麵,監視車上人的一舉一動,決不隻是為了小雞的安危。
但他不一定就是姬靈風和姬苦情的手下了,畢竟阿樹和阿花在望花樓的行為是挺可疑的,而且馬車在城裡轉了一圈,許金元和香香就丟了性命,這件事怎麼想都不對勁。換做任何一個好奇心重的人,比如我,都會去衙門檢查一下香香和許金元的屍體。
百裡靈可疑的地方,在於他明明對小雞的話半信半疑,甚至全然不信,卻在小雞麵前表現得深信不疑。可見這人要麼是一個假惺惺地裝腔作勢的偽君子,要麼就是做賊心虛,害怕小雞發現他的秘密,所以不敢讓小雞發現他不相信小雞的話。”
然後看向姬冰雁,說道:“所以我們過來找你,想要問問你知不知道百裡靈的底細。你在興州城的生意做得這麼大,應該沒少和百裡靈這個‘杆兒上的’打交道吧。”
姬冰雁想了想,說道:“百裡靈的繼父是上一任興州城的‘杆兒上的’,叫作百裡席,草席子的席,大概是在百裡靈八歲的時候,他母親帶著他嫁給了他的繼父。百裡席和百裡靈不一樣,百裡席自小父母雙亡,被兄嫂趕了出來,在街上討飯。他特彆會打架,腦子也靈活,手下的人越來越多,漸漸成了興州城的‘杆兒上的’。
興州城的丐幫和衛國的丐幫不一樣,興州城的丐幫不止有叫花兒,還有小偷、逃犯、打手、拐子,以及姿色不好,妓院不要她,隻能在街邊攬客的妓|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