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沅君的記憶還停留在她和陸小鳳在大堂裡見了麵,陸小鳳走了,她也回了自己的房間呢,聽到這話,登時漲紅了臉,坐起身來,不怒反笑,說道:“這位官爺,你要血口噴人,也該看看事實是不是這樣的。你大可以找個大夫過來,看看我有沒有懷孕。
我何沅君行得正,坐得直,我是個孤女,我義父義母將我收養,撫養我長大,我心裡隻當他們是親生父母一般尊敬,何來不清不楚的關係?
至於我和陸公子,那就更是笑話奇談了,我今天才認識的陸公子,江湖兒女,不像名門閨秀那般講究禮教大防,我不過是跟他說過幾句話,怎的就成和他珠胎暗結了?我知道江湖傳聞十有九都是些顛倒是非的鬼話,普通百姓沒什麼見識,相信也就罷了,官爺是吃皇糧的人,怎的還能如此輕信江湖傳聞?”
那官兵給何沅君這麼一通數落,臉上掛不住了,冷笑道:“你這丫頭在這裡嘴硬有什麼用?你爹在街上嚷嚷的那些話,半個興州城都聽到了。什麼‘阿沅早就說過,她永遠也不會離開我,她隻會跟我你情我願,怎會跟外麵來的小白臉你情我願’,
什麼‘阿沅,我的乖女兒,爹爹在這裡呢,你快回來,讓爹爹好好疼你,外麵的小白臉怎麼知道如何疼你’,什麼‘阿沅,阿沅,你跟那小白臉走了,晚上誰陪你睡?沒有爹爹陪著你,你睡得著嗎?’,什麼‘阿沅,那小白臉畜生如何比得上爹爹?他風流好色,能像爹爹一樣陪你一生一世嗎?你快回來,往後乖乖地待在爹爹身邊,隻理爹爹,彆理那小白臉’。
嘖嘖,這些話我說出來都嫌臟了我的嘴。這可都是你爹親口說出來的,不是勞什子的江湖傳聞,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這一番話字字如刀,紮在何沅君的臉上、心上,她又驚又怒,一張臉一忽兒白,一忽兒紅,窘迫得無地自容,忽然捂住了臉,大哭道:“這些話又不是我說的,我能怎麼辦啊?我何沅君若是對義父有任何非分之想,或是做過任何女兒不該做的曖昧舉動,便讓我出門就被雷劈死!”
何沅君本來就是個嬌俏的美人,這時哭得撕心裂肺,模樣甚是可憐,眾人瞧著就心軟了,又聽她發毒誓說自己和武三通沒有不清不楚,大多都相信了她的話,均想:“難怪何沅君找陸小鳳帶她逃跑,攤上這樣一個癩蝦蟆想吃天鵝肉的父親,誰能不想跑。”
但也有人很不服氣,比如剛剛那個唾沫橫飛的官兵,他被何沅君落了麵子,正看何沅君不順眼,見何沅君提到武三通,提到和陸小鳳珠胎暗結,就是不提和陸小鳳私奔,就道:“你和你爹不清不楚是你爹一廂情願,你和陸小鳳私奔總不會是陸小鳳一廂情願了吧,我們可是聽說,你在客棧裡一直哀求陸小鳳把你帶走,陸小鳳說這次沒法帶你一起離開,你還差點哭了。”
何沅君也不知道她和陸小鳳在客棧裡見麵的事,這些官兵是聽誰說的,難道是聽陸小鳳說的?
她現在窘迫之極,也沒精力去想這些,隻是哭道:“我義父武功高強,我不是他的對手,除了找一個武功比我義父更高的大俠帶我離開,我一個弱女子,還能有什麼辦法?義父……對我懷了那樣的心思,我總不能一直待在他身邊。”
一個官兵看不下去那個官兵對何沅君如此咄咄逼人,說道:“何姑娘,這些都是你的私事,你自己心裡有數就好,和我們沒什麼關係。我們還有一件公事要問你。”
何沅君取出手帕,擦了擦眼淚,說道:“官爺請說。”
那官兵道:“我們是在黃柳街的一處民宅裡發現的你,那宅子的主人先前不在家,回家的時候,就見你躺在院子裡。你怎會昏倒在那裡?”
何沅君一怔之下,說道:“官爺,不是我不想回答,而是我真的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在那裡。這些天我一直住在吉祥客棧,我的印象裡,我和陸公子在大堂裡見麵,陸公子本來答應,他這次離開興州城,定會帶我一起走的,下午他來客棧見我,就是向我道歉,說他要失約了。
我義父就在樓上住著,他一見到我和年輕男子說話,就會發瘋,說些不乾不淨的話,還會動手大人家。我也不敢在樓下多待,和陸公子說完話,便立馬回了房間。後麵的事情,我就不記得了,現在想來,我應該是回到房間就昏過去了。”
那官兵道:“你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昏過去的嗎?”
何沅君搖了搖頭,說道:“我一點印象也沒有。”
那官兵又道:“那你進房間之前,有沒有見到什麼可疑人物?”
何沅君沉吟片刻,苦笑道:“官爺,我和義父來興州城這些天,從不曾得罪過什麼人,而且我們住的客棧生意很好,一間空房間都沒有,縱使這些客人都是為了看公主出嫁來的,這幾天都不曾搬出客棧,我和他們早晚打個照麵,能混個臉熟,可是常年出門在外的人,哪會沒有朋友,他們的朋友來客棧拜訪他們,對他們來說,這是熟麵孔,對我來說,就還是生麵孔。
何況那客棧的一樓是飯館,很多不住客棧的人,都會來一樓吃飯,對我來說,這些人大多也是生麵孔。要做壞事的人,不可能把壞心眼擺在臉上,我一時之間,實在想不出來,到底是哪個人害得我。”
阿紫臉上露出好奇之色,說道:“會不會是陸小鳳那些情人,正好去那家客棧吃飯,都不用去吃飯,正好在那家客棧門口經過,瞧見了陸小鳳,就走了進去,看見陸小鳳跟你坐在一起,便吃起醋來,等你和陸小鳳分開了,就溜進你的房裡害你了。
如今整個興州城都知道陸小鳳來衙門自首,三個和他有舊的漂亮姑娘,因為爭風吃醋在街上大打出手,你抓我一把,我撓你一下,明明頭一回見麵,卻跟對方有深仇大恨似的。何姑娘你長得就很漂亮,那三個漂亮姑娘吃你的醋,也不是不可能。既然你們父女自己沒有和彆人結過仇,我看應該就是這件事給你引來的橫禍。”
眾官兵聽了這話,都覺得有理。畢竟陸小鳳的三個舊情人剛剛在衙門前麵大打出手,雖然在場這幾個官兵,隻有兩個官兵當時在場,親眼目睹了那三個漂亮姑娘是怎麼大打出手的,但是阿紫經過一個糖水鋪子,都能聽說的事情,他們又怎會不知道,而且他們知道的還比阿紫聽說的更加詳細。
當時那第一個姑娘和第二個姑娘見第三個姑娘的未婚夫擋在第三個姑娘前麵,不讓她們打第三個姑娘,自己又在那裡,情意綿綿地跟第三個姑娘說些我愛你,你愛我,我不愛你之類的廢話,怒上心頭,聯手去打那少年。那少年武功倒是不錯,應付兩個姑娘綽綽有餘,哪想到第三個姑娘從背後出手,和那兩個姑娘把那少年打暈在地。
三個姑娘因為聯手打暈了那少年,反而化敵為友,親親熱熱地拉著手,叫起了姐姐妹妹。第二個姑娘聽說了第三個姑娘的難處,就讓她放心,這個陰魂不散的未婚夫,她來幫她解決,然後湊到第三個姑娘耳邊,悄悄說了幾句話。
那第二個姑娘打算怎麼解決那少年,大家都不知道,不過有人隱約聽見,什麼“生病”“衝喜”“小倌”之類的話。大家也都瞧見第三個姑娘聽了第二個姑娘的話,登時喜出望外,滿臉笑容地向第二個姑娘道謝。
第一個姑娘說咱們今天見麵也是有緣,不如去酒樓喝杯酒,第二個姑娘和第三個姑娘都說好,第三個姑娘拎起了那少年,和另外兩個姑娘離開了衙門,連陸小鳳也不管了。在場眾人都被這三個姑娘手拉手的親熱模樣驚得呆了,她們剛剛不還在拚的你死我活嗎?連陸小鳳都忍不住苦笑道:“女人啊!”
眾官兵何曾見過這種事,“陸小鳳的舊情人都是彪悍至極,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母老虎”一節,深深印在他們腦中。
如果何沅君見的不是陸小鳳,而是陸小雞,陸鳳鳳,或者隨便哪個人,他們都會覺得阿紫這是看才子佳人的話本看得多了,以為這世上真有這麼多潑辣的癡男怨女,隻因人家姑娘和心上人坐在一起說話,就對人家大打出手。但既然何沅君見的是陸小鳳,那還有什麼不可能的?是以阿紫話音剛落,眾官兵便齊齊點頭,說道:“一定是這樣!”
何沅君昏倒的時候還沒有發生這些事情,武三通對她的心思還隻是隱晦的秘密,沒有人知道她請求陸小鳳帶她離開武三通。她醒來以後,什麼都變了,自己的名聲也沒了,還有什麼不可能的。
如果她知道阿紫利用她和陸小鳳的交談,坐實了陸小鳳想要假扮倒夜香的離開興州城,說不定她會想到阿紫這麼做,是擔心她不想讓武三通知道她請求陸小鳳帶她離開,於是一口咬定陸小鳳沒有跟她說過,他打算自己離開興州城,壞了阿紫的計劃。
何沅君本就想不出來,自己和彆人無冤無仇,會是誰打暈了自己,這麼冷的天,把自己扔到了彆人家的院子裡,加上武三通把他對她的心思公之於眾,她窘迫得恨不得立刻自殺,正自心亂如麻,這時見眾官兵異口同聲地讚同了阿紫的推測,被他們篤定的態度感染,想起陸小鳳從前那些風流名聲,焉能不信這個推測?
一個官兵說道:“既然姑娘不是自己跑去人家家裡的,就先回客棧等消息吧,等我們找到了那個把你打暈帶走的惡人,定會通知你的。”
阿紫道:“齊大哥,萬一那惡人又去客棧找何姑娘,何姑娘的父親如今在宮裡,她自己住在客棧,能被那惡人打暈一次,就能被那惡人打暈第二次。咱們不如先去問問宮裡的意思,免得何姑娘的父親出來了,聽說咱們就這樣讓何姑娘回去了,覺得咱們不關心何姑娘,就來找咱們的麻煩。”
眾官兵雖然不明白皇帝跟武三通這等渾人有什麼好說的,但見武三通留在了宮裡,沒有去牢房,顯然是皇帝的主意,便知武三通絕不是看上去那麼簡單。一個能夠上達天聽的人,可不是他們能夠惹得起的。
聽了阿紫的話,一個官兵說道:“小馮說的有理,宮裡有什麼反應,那是他們的事,咱們跟他們說一聲,那是咱們的本分。”
年紀最大的官兵卻搖了搖頭,說道:“咱們還是先去稟告大人,由大人來定奪吧。”
任得敏聽說此事,覺得確實應該跟宮裡說一聲,於是派了親信去宮裡報信,想到何沅君和陸小鳳有些牽扯,又把何沅君叫來,問她在客棧裡都和陸小鳳說過什麼。
侍衛過來的時候,賈珂和王憐花正在逗小老虎玩,聽說幾個官兵在一處民宅找到了何沅君,當時何沅君孤身一人,昏倒在院子裡,賈珂和王憐花對望一眼,都覺得這件事很有意思。
賈珂本來以為何沅君是和陸小鳳離開的,後來陸小鳳跟任得敏澄清他和何沅君的關係,賈珂當然相信陸小鳳的話,想到罔萌世安是如何懷疑上陸小鳳的,便疑心何沅君不是跟阿紫或者彆人早有勾結,就是被阿紫強行帶走了,沒想到何沅君竟然會出現在一處民宅的院子裡。
是阿紫看見全城通緝她的榜文,尤其是榜文中提到了她會易容,所以現在官兵都會檢查過路百姓臉上是否有易容,覺得何沅君是個累贅,會耽誤自己逃命,所以把何沅君隨便扔到了這處民宅的院子裡?
是何沅君和同夥因為什麼事反目成仇,同夥把她扔在了那裡?
還是何沅君故意昏倒在彆人家的院子裡,就可以假裝什麼也不知道了?
賈珂問道:“衙門那邊是怎麼說的?”
那侍衛道:“回稟皇上,這件事任大人還沒有定論,不過衙門那邊都說是陸小鳳的情人做的。”
賈珂一怔,沒想到去了一個何沅君,又來一個新的情人,問道:“陸小鳳的情人?”
那侍衛麵露難色,吞吞吐吐地道:“這件事說出來,怕是會有汙聖耳。”
王憐花聽到這話,登時來了興趣,他就喜歡匪夷所思的事情,越匪夷所思越好,說道:“父皇都沒有這麼多顧慮,你有什麼好顧慮的,快說!”
那侍衛看了皇帝一眼,見皇帝點了點頭,便從陸小鳳的三個舊情人在街上大打出手,聯手打暈第三個姑娘的未婚夫以後,第三個姑娘便拎著未婚夫,和另外兩個姑娘親親熱熱地手拉手去酒樓喝酒,到眾官兵關於打暈何沅君的人的身份的猜測一一說了。
那侍衛一直待在宮裡,這些事情他本來不知道,是剛剛衙門過來報信,為了跟他解釋,他們為什麼都覺得打暈何沅君的人,是陸小鳳的情人,才詳詳細細地跟他說了一遍。
那侍衛也詳詳細細地跟賈珂、王憐花說了一遍,隻是這畢竟是好幾手的消息了,難免有些誇張的地方,還有幾個傳話人自己的猜測。
比如第二個姑娘跟第三個姑娘說的悄悄話,本來離他們最近的人,也隻聽到了隻言片語,但是事情傳來傳去,就成了:“那身穿白色狐裘的姑娘知道那少年用家裡的權勢逼迫那穿著淡綠冬衣的姑娘嫁給他以後,就跟那穿著淡綠冬衣的姑娘保證,這件事隻管交給她,她有法子讓那少年再也沒法強迫她嫁給他了。
那穿著淡綠冬衣的姑娘自然不信,但還是向那身穿白色狐裘的姑娘道謝,那身穿白色狐裘的姑娘看出那穿著淡綠冬衣的姑娘不信自己的話,就湊到她的耳邊,低聲跟她說了自己的辦法。
那身穿白色狐裘的姑娘應該是認識一個男人,挺有權勢的,而且隻好男風,不愛女子,近來生了一場大病。那姑娘打算給那少年辦個假身份,說他是還沒賣過身的小倌,然後把他許配給那男人,給那男人衝喜。那少年自己都嫁過男人了,一定不好意思強迫知道這件事的姑娘嫁給他了,就算日後他從那男人家裡逃了出來,也一定不敢再陰魂不散地對那穿著淡綠冬衣的姑娘糾纏不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