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葬花道:“兒子自然把她帶來興州城了,不止她,姬靈風也被兒子帶來興州城了。前些時候姬靈風冒充姬靈燕回家,淩芳姑去找她說話,兒子想聽聽她們母女會說些什麼,就去窗子下麵偷聽她們說話。幸好兒子過去偷聽了,不然也不會知道淩芳姑其實是父親的女兒。”頓了一頓,又道:“其實兒子還知道了一個重大秘密,這個秘密也和母親有關,隻怕母親也是不知道的。”
姬悲情一驚之下,咬牙切齒地道:“你莫不是要告訴我,姬靈燕和姬靈風是你父親和淩芳姑生下來的?”
雖然姬家世世代代都是近親通婚,到了姬悲情的曾祖那一代,姬家已經沒有旁支,因此一直是親兄妹通婚,但是姬家還從沒出現過父女通婚、母子通婚的事。倘若姬苦情真的和淩芳姑有了私情,生下了姬靈燕和姬靈風,這種事也算是姬家出現以來頭一回了。
淩芳姑雖然有一半姬家的血脈,但畢竟還有一半曲家的血脈,姬苦情若是繼續與淩芳姑生下了孩子,倒像是故意將曲家的血脈混進姬家的血脈中,好讓姬家落下神壇,再也沒法像從前那般高貴了。
姬悲情一生之中,最看重的就是姬家血脈的純粹,想到姬苦情竟然故意將彆家血脈混進姬家血脈之中,把原本高貴無比的血脈,變得又肮臟,又低賤,簡直比姬苦情騎在她的頭上便溺,還要讓她痛苦,心中氣憤之極,險些咬碎了一口銀牙。
姬葬花見母親神情猙獰,滿臉怒容,仰頭看了一會,才慢悠悠地道:“姬靈風和姬靈燕雖然是淩芳姑和彆人通奸剩下的孩子,不過那個奸夫並不是父親。兒子要說的,是另一件事。”
姬悲情見自己誤會了姬苦情,心中氣惱稍減,但還是記恨姬苦情先後和曲玉清、上官丹鳳有了孩子,冷冷地道:“什麼事?”
姬葬花道:“兒子聽姬靈風說,三年前殺人莊被泰山派放火夷為平地,我和淩芳姑、姬靈風、姬靈燕離開殺人莊,到附近的一家客棧住下以後,父親就背著我們,去客棧和姬靈風見了一麵。父親跟姬靈風說,江湖中必將出現空前未有的混亂,而姬靈風便是因為這亂世而生的,這天下終將是她的天下,又問姬靈風是否願意跟著他做事。母親,你可知道父親要姬靈風跟著他做什麼?”
姬悲情野心勃勃,向來認為這天下遲早落入她的手中,這時聽說姬苦情如此說,竟像是鼓動姬靈風這個混合了世上最高貴的血脈和最低賤的血脈的孽種,跟她爭奪天下似的,心下生出幾分怒意,冷笑一聲,說道:“你父親認為他這個雜種孫女,日後定能勝過他嫡親的妹子,日後這把龍椅還是得由他的雜種孫女坐,是嗎?”
姬葬花道:“正是,母親果然了解父親。”
姬悲情冷笑道:“我倒很想看看,他打算怎麼把他的雜種孫女送到龍椅上。”
姬葬花道:“母親想要知道,父親究竟有何打算,倒不用等到以後,其實父親早就開始做了。”
姬悲情大怒,又拍碎了一張桌子,喝道:“你說什麼?”
姬葬花就站在姬悲情麵前,兩人相距實在太近,姬悲情又是突然拍碎了這張桌子,出手時事先全沒征兆。姬葬花待得發覺,想要躲開,幾塊碎木片已刺入他的臉頰。
姬葬花將這幾塊碎木片取了出來,見碎木片上沾著鮮血,臉上肌肉扭曲,隨即若無其事地將這幾塊碎木片扔到地上,說道:“兒子剛剛跟母親提到的那個和你有關的重大秘密,指的就是這件事。
姬靈風跟兒子說,父親詐死脫身以前,就在幫母親做事。他明麵上為母親出謀劃策,對母親一心一意,可說是‘鞠躬儘瘁,死而後已’,其實暗地裡沒少中飽私囊,眛下了許多本該交到母親手上的東西。
不過父親跟姬靈風說,這些東西不算什麼,他這些年幫母親做事,母親對他毫無防備,他輕輕鬆鬆就摸清楚了母親的底細。他既然知道母親的底細,事情就好辦了,隻要除掉母親的左膀右臂,母親勢單力薄,自然不會是他們的對手了。
母親的左膀,當屬西方魔教的教主玉羅刹,先前父親和姬靈風去西方魔教跟玉羅刹做生意,玉羅刹知道他們爺孫,一個是母親的丈夫,一個是母親的孫女,對他們全無提防,他們便打算利用玉羅刹對他們的信任,滅掉西方魔教。如果一切順利,不僅西方魔教已經被父親覆滅了,西方魔教的教主玉羅刹,一定也已經死在父親的手上了。”
姬悲情聽到這話,不由一呆,臉色慘白,沒有半點血色,隨即冷笑一聲,下意識地捏了捏手指,說道:“這不可能!我都不是玉羅刹的對手,你父親又怎麼可能殺死他。”
姬葬花道:“兒子聽姬靈風說,父親知道若是明刀明槍,自己絕不是玉羅刹的對手,所以費了好大力氣,打聽當年是誰給明教的五行旗打造的噴筒和水龍,也是皇天不負有心人,打造噴筒和水龍的鐵匠,終於給他找到了。
噴筒是五行旗中的烈火旗和洪水旗用的,隻要扳動噴筒上的機括,裡麵的猛火油和藥水便會噴射而出。這種藥水從硫磺、硝石等藥物中提煉製成,一濺到人的身上,立時便會皮破肉爛,變成一團團焦炭。
水龍也是洪水旗用的,外麵連著木車,車裡裝滿了腐蝕藥水。水龍的口徑比噴筒大,儲存的藥水的量也比噴筒多,往往一打開水龍,毒水噴射出來,對麵的人連骨頭渣都不存在了。父親就是打算用這些東西,布下陷阱,對付玉羅刹。玉羅刹武功再高,終究不是銅皮鐵骨,被水龍一噴,也就沒命了。”
姬悲情渾身發冷,連連冷笑,想要安慰自己,以玉羅刹那神鬼莫測的武功,區區猛火油和毒水,又怎能奈何得了他。可是她心中還是止不住害怕,靈機一動,想起了賈璉。
賈璉說是一個姓何的人讓他來的,這個姓何的人,當然就是“玉羅刹”何必問了。
姬悲情當然不會聽到賈璉說,是姓何的人讓他來的,就對賈璉的話深信不疑,她讓賈璉伸出右手,伸指搭他脈搏,就是為了確定他的話是真是假。
倘若他真的是何必問派來的,那他必已中了何必問的毒藥了。
從賈璉的脈象來看,他確實中了何必問的毒藥。那毒藥雖然算不上是天下獨一無二的奇毒,可是派人過來的時候,事先給那人下毒,這個約定隻有她和何必問知道。
倘若何必問已經死了,那是誰派賈璉來的?
可是……可是何必問既然活著,發生了這麼大的事,他為什麼不親自過來告訴她?
姬悲情想到最後,心中又恐懼起來,便向外麵奔去。
她此刻心裡亂糟糟的,一會兒想起何必問,一會兒想起賈璉,一會兒想起姬苦情,甚至想過淩芳姑和姬靈風,就是沒有想過站在她麵前的姬葬花。
姬葬花是個侏儒,身材本就有如孩童,這幾年愈發的矮了,從前看著還是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孩,現在卻像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姬悲情沒有留意,仍向前奔,立時便將姬葬花撞翻在地。
姬葬花的後腦勺撞在地上,發出咚的一聲脆響,登時眼冒金星,眼前發黑,後腦勺傳來陣陣劇痛。他強撐著扭頭去看姬悲情,但見姬悲情腳步不停,更懶得看他,頭也不回地便離開了大廳。
姬葬花目不轉睛地望著姬悲情遠去,即使姬悲情已經消失不見了,他也沒有收回目光,又過了好一會兒,終於坐起身來,垂下頭,揉了揉自己的後腦勺,低低地笑了起來。
******
賈璉跟著那丫鬟來到客房,見那客房雕梁畫棟,精致雅潔,愈發肯定這裡不是尋常民居,不過他此刻想到那些死在那白衣人手上的人,兀自心有餘悸,自是一句話也不敢多問,隻盼那白衣人和那綠衣女郎見自己如此乖巧,留自己在這裡住上三五日,便放自己回去。
那丫鬟給賈璉收拾好床鋪以後,便自行去了。
賈璉坐到桌旁,見桌上放著茶水點心,一摸茶壺,竟然燙手,顯然是剛剛送來的,於是提起茶壺,給自己斟了杯茶。
從流杯園出來以後,賈璉一口水都沒有喝過,先前心慌意亂,根本顧不上喝水,竟也不覺口渴,此刻倒出茶水,撲鼻一陣清香,不禁口中生津,突然覺得渴了。
賈璉連著喝了三杯熱茶,隻覺身上暖洋洋的十分舒服,提起茶壺,又給自己斟了一杯茶,這次卻不急著喝茶了,先拿起一塊百合酥吃了,心想:“西泥國到底是邊陲小國,這蘇式點心做的又甜又膩,一點也不地道,完全不如家裡做的好吃。”然後拿起茶杯,正要送入口中,忽聽得嘩啦一聲輕響,屋子裡垂著的竹簾給人掀開。
賈璉在大牢裡見識過那白衣人殺人的手段以後,早已成了驚弓之鳥,聽到這一聲輕響,心中一驚,手一哆嗦,茶杯登時掉在地上,摔成了七八塊,杯中茶水濺了一地,他的褲子和靴子也都濕了。
但他此刻可不顧上茶杯,戰戰兢兢地站起身來,剛一離開椅子,肩膀就是一沉,一隻白玉似的纖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壓著他緩緩下降。
賈璉又戰戰兢兢地坐回椅子,肩膀上的那隻纖手便即移開,很快眼前一綠,一道人影坐到他的麵前,正是姬悲情。
姬悲情開門見山地道:“他……他現在是什麼模樣?”
賈璉照著那白衣人教他的說辭,回答道:“他劍眉星目,英俊得很。”
姬悲情看了賈璉一眼,喃喃道:“我早該想到的,我倆這麼久沒有見麵了,他若是一切都好,怎會不來見我?”說到最後,一條白綢帶忽如水蛇般自她袖中蜿蜒而出,緊緊纏住了賈璉的脖頸。
賈璉嚇得麵如土色,急忙伸手去拽那條纏在他的脖頸上的白綢帶,也不知是因為他太過害怕,手上一點力氣也無,還是另有緣故,總之他拽了幾下,那條白綢帶始終在他脖頸上紋絲不動。
他隻好苦著臉道:“姑娘饒過我吧!”
姬悲情道:“我這條白綾,專勒滿嘴謊話的人,這些年來,已經不知有多少騙子,被它勒成了兩截。你若是老實交代,它自然不會勒你。”
也不見姬悲情手上有什麼動作,賈璉隻覺脖頸上的白綾越來越緊,越來越緊,勒得他完全喘不上起來,眼珠似乎都要凸出來了。
賈璉心中害怕之極,連忙向姬悲情揮手。
姬悲情收回幾分力氣,問道:“實話是什麼?”
賈璉不住咳嗽,半天才道:“他……他不讓我說。他說我若是跟你說了,他就把我碎屍萬段。”
姬悲情過來找賈璉的時候,心中還抱有幾分希望,說不定姬苦情沒有得手呢,說不定何必問真的去忙要緊事了,才沒有第一時間過來見她呢。聽了賈璉這句話,刹那間萬念俱灰,心想:“他果然還是栽在了姬苦情的手上。”
姬悲情向來心高氣傲,生下姬葬花以後,因為無法接受,自己生下了這樣一個醜陋的怪物,於是憤而出走,發誓要做出一番大事業,重現姬家幾千年前的輝煌。
這些年來,她東奔西走,滿心都是她的雄圖霸業,將兒女私情看得極淡,對何必問也是利用居多,甚至為了得到也一個對自己忠心耿耿的武功高手,就讓何必問揮刀自宮,修習《葵花寶典》,畢竟除了何必問之外,誰還會對她如此一心一意。
但何必問對她的深情厚意,姬悲情一直記在心裡,每每想起,心中便覺一陣甜蜜。
這是世上唯一一個無條件對她好的人,不是因為她的姓氏,不是因為她的血脈,隻是因為她這個人。這時聽說何必問因為自己,對自己的丈夫和孫女熱情款待,全無提防,以致著了他們的道,即使沒死,可能也隻剩下半條命了,姬悲情雖然素來鐵石心腸,卻也不禁心中一酸,隨即咬牙切齒,心想:“你放心,這仇我現在就給你報了!”
******
眾侍衛將西門吹雪押去天牢,賈珂坐回禦座,說道:“廉王死了,你們誰來給朕一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