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浪隨即轉念,又覺這家丁太好說話,隻怕事有蹊蹺,微笑道:“多謝告知,隻是兄台這麼輕易就把王兄的行蹤告訴在下,不怕王兄知道以後,責罰你嗎?可要在下幫你遮掩一二?”
那家丁笑道:“公子多慮了,花爺待我們向來寬厚,豈會因為這種小事責罰我們。何況剛剛李探花親自過來請花爺去給他的未婚妻子解毒,還和珂爺、花爺在門口說了一會子話才走的。這件事原就不是秘密,否則我也不會說出來了。”
沈浪微笑道:“原來如此,多謝兄台。”抱拳一禮,轉身而去。
沈浪來到小花枝巷,遠遠便即瞧見,七八個人在李尋歡的宅子前麵溜達,時不時向宅子裡麵打量一眼。他慢慢走了過去,隻聽有人說道:“李家在辦喪事,咱們在李家門口向王爺道賀,會不會有些不妥?”
沈浪聽到這話,胸口猶似受了鐵錘一擊,幾乎站立不穩,心想:“不是還有半日可活嗎?怎會現在就辦喪事了?”向宅子瞧了一眼,見宅子裡頗為安靜,並無喪樂傳出來,心想:“原來他們隻是隨口一說,我竟然把他們的話當真了。”言念及此,自嘲一笑,但是嘴角卻仿佛掛著千斤墜一般,根本提不起來。
又有人說道:“咱們隻當正巧經過小花枝巷,遇到了王爺,見到王爺之前,都不知道王爺現在在李家,也就是了。隻要咱們不在李探花麵前表現得興高采烈,李探花也犯不著記恨咱們。”另外幾人點頭稱是。
沈浪從他們身邊經過,來到無人的地方,縱身躍入李家庭院,一瞥眼間,就見幾個丫鬟湊在一株玉蘭樹下說話。
一個紅衣丫鬟說道:“少奶奶身上的毒鐵定治不好了,你們說等少奶奶過世了,少爺是不是就會回到林姑娘身邊了?”
另一個綠衣丫鬟笑道:“林姑娘就這麼好,你都跟著少爺出來了,還對她念念不忘?”
那紅衣丫鬟說道:“林姑娘自然是好的,但我盼著少爺回到林姑娘身邊,可不隻是因為林姑娘很好。你們不知道咱們那個呆少爺是怎麼打算的。那天少爺跟陳管家說話,我在旁邊聽到了,少爺竟然跟陳管家說,他就打算住在這裡了,日後林姑娘跟彆人訂婚了,他就把李園送給林姑娘作嫁妝,還說往後林姑娘就是李園真正的主人,不可因為他不在李園,就輕慢了林姑娘。”
其餘幾個丫鬟聽到這話,都是“啊”的一聲,臉上滿是不敢置信。
一個黃衣丫鬟說道:“就算林姑娘是少爺的親妹子,也沒有妹妹出嫁,兄長把家送給妹妹的道理,何況林姑娘隻是表妹。少爺若是真把李園送給了林姑娘,李園從此跟著林姑娘——從此跟著林姑娘的丈夫姓,少爺百年以後,如何向老爺太太交代?少爺可真是昏了頭了!”
那紅衣丫鬟說道:“你們現在明白我為何盼著少爺回到林姑娘身邊了吧。人家都說‘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是李園真的變成林姑娘的嫁妝,等到林姑娘的丈夫搬進李園,現在這些人,能留下一半,都算他人好了。”
她們大多都是李家的家生子,自小在李園長大,親戚朋友也都在李園,想到日後大家可能各奔東西,從此再也見不到了,臉上都不由露出黯然之色。
沈浪初時聽到她們慶幸朱七七很快就要毒發身亡,隻覺這話刺耳得很,聽到後麵,卻忍不住在心裡歎了口氣。他自小在江湖上四處漂泊,見慣了人情冷暖,世事無常,豈會不知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李家這些丫鬟不希望朱七七活下來,也是情有可原,可是朱七七就該死嗎?思忖:“難道是我想錯了,給朱七七下毒的人,並不是郭翩仙,而是不希望朱七七和李尋歡成親的人?”
他避開這些丫鬟的視線,走進屋裡,忽見幾個人從裡麵走了出來,連忙躲到屏風後麵。又有幾個下人端著東西走進屋裡,人來人往,發出一陣聲響,他趁此機會,蹲下身子,然後伸出手指,在屏風上戳了個洞,湊到洞前,張眼往外探視,不一會就見李尋歡從裡麵走了出來,賈珂和王憐花走在後麵。
隻聽王憐花道:“李兄,不是我自吹自擂,普天之下,你若能找到醫術勝過我的大夫,我從此跟著賈珂姓。你現在到處去找能救活朱七七的大夫,找來的不過是一群庸醫騙子罷了。
碧蠶毒蠱、鶴頂紅、孔雀膽這三大劇毒入體,《藥王神篇》和《毒經》上都說無藥可治,我剛剛跟你說的辦法,是唯一的解救之法,但是世上哪會有人,肯不要自己的性命來救活彆人?
當然,我是肯不要自己的性命去救賈珂的,但是朱姑娘沒有遇到這樣一個人,卻又中了這樣的毒,最後毒發身亡,也隻能怪自己運氣不好。”
李尋歡歎了口氣,苦笑道:“是我對不起她。她馬上就要成為我的夫人,我卻不肯為她付出性命。”
賈珂歎道:“我和朱家有些交情,有些話我本不該說,但咱們也是好幾年的交情了,我還是想要勸你一句。倘若你為了朱姑娘死了,林姑娘孤苦伶仃地在這世上,往後有人欺負她,誰來保護她?
我知道你有意撮合你新認的結義大哥和林姑娘,你也深信林姑娘若是遇到難處,你那結義大哥絕不會不管。但是你那結義大哥據說武功平平,家世普通,有朱家的前車之鑒在,若是林姑娘遇到了郭翩仙那樣有武功、有智謀的惡人,你那結義大哥能從惡人手中保護林姑娘周全嗎?”
李尋歡本來打算等到龍嘯雲和林詩音成親以後,他便離開京城這個傷心之地,再也不回來了,聽到賈珂的話,不由一怔,心想:“李尋歡啊李尋歡,你明明親眼見證了空有財富卻沒有自保之力的朱家是怎麼毀於惡人之手的,怎麼還能放心離開?你要離開京城,也要等到大哥變成武功高手再走。”
他點了點頭,正要說話,忽聽得腳步聲響,家丁跑了過來,說道:“少爺,龍四爺聽說少奶奶中毒了,擔心少爺也出事了,就過來看看,如今正在外麵。”
李尋歡見龍嘯雲如此關心自己的安危,心中登時感到一陣暖意,說道:“快請大哥進來!”
那家丁答應一聲,轉身而去,不一會一個青年衝了過來,臉上滿是關切之意,一見李尋歡,便抓住他的手臂,向他上下打量,然後鬆了口氣,說道:“尋歡,我一聽說朱姑娘出事了,生怕你也出事了,就趕過來了。你沒事就好。你沒事就好!是誰如此狠毒,竟對朱姑娘下此毒手?”
這青年約莫二十六七歲年紀,相貌堂堂,身材高大,隻是因為大病未愈,看上去麵黃肌瘦,形銷骨立,幾件棉衣鬆鬆垮垮地披在他的身上,隨著他的動作來回晃蕩。
李尋歡苦笑搖頭,說道:“現在還不知是誰下的毒手,但是即使知道下毒的凶手是誰,也救不回七七了。”
龍嘯雲關心道:“找到凶手,怎麼還會救不回朱姑娘?難道朱姑娘中的劇毒沒有解藥?”
李尋歡點了點頭,說道:“我先前找的幾位太醫都說七七所中之毒無藥可救,王兄倒是有一法可以救活七七,隻是我有私心,所以……”
龍嘯雲目光閃動,臉上露出黯然之色,問道:“賢弟不肯救朱姑娘,是因為林姑娘嗎?”
李尋歡笑了笑,說道:“大哥如此抬舉我,我還真想應下,隻是用表妹當幌子,我實在於心有愧。我不願用王兄的法子去救七七,不過是因為我還想要多活幾年罷了。”
龍嘯雲吃了一驚,說道:“難道這法子是要一命換一命?”
李尋歡歎了口氣,說道:“不錯。七七中的是必死無疑的劇毒,一命換一命,才算公平,不是嗎?”
龍嘯雲長長地歎了口氣,似乎這時才察覺屋裡還有彆人,笑著看向賈珂和王憐花,問道:“兄弟,這兩位公子,是你的朋友?”
其實龍嘯雲一進屋子,就注意到賈珂和王憐花了。而且他隻看了一眼,便認定其中一人定是賈珂。哪怕他從來沒有見過賈珂。因為他從來沒有見過任何人的相貌如此英俊,氣度如此雍容華貴,雍容之中,又帶著三分高不可攀的英氣,和三分不敢逼視的威嚴。
龍嘯雲覺得自己一個無名小卒,冒然與賈珂搭訕,賈珂必然不會把他放在眼裡,但是李尋歡和賈珂本就是朋友,由李尋歡向賈珂引薦他,賈珂勢必也會高看他三分,所以一直假裝因為太過關心李尋歡,竟然沒有看見站在旁邊的賈珂和王憐花,這時和李尋歡說完了話,才留意到二人。
李尋歡不疑有他,向龍嘯雲介紹賈珂和王憐花。龍嘯雲臉上露出激動之色,拱手說道:“久仰兩位大名,在下從前雖然無緣得見,但心中一直十分欽佩,今日得見高賢,實是三生有幸。”
賈珂一見到龍嘯雲,就想起書裡王憐花親筆寫的《憐花寶鑒》竟然做了他的陪葬品,真不想搭理他,但還是微微一笑,說道:“龍兄不必如此客氣。”然後歎了口氣,說道:“李兄,朱姑娘時候不多了,我和王公子就不在這裡打擾你了。”
李尋歡臉上露出黯然之色,點了點頭,說道:“我就不送你們了。”
龍嘯雲倒是很想送一送賈珂和王憐花,但心念一轉,還是決定留在李尋歡身邊,說道:“兄弟,我陪你送朱姑娘最後一程。”
李尋歡臉上露出感動之色,說道:“大哥,你不必擔心我,我……我隻是覺得很愧疚。”
龍嘯雲長長歎了口氣,說道:“兄弟,你不必多說,我什麼都明白。”
兩人來到朱七七的屋前,推開屋門,就見一個青衫青年站在朱七七的床前,聽到開門聲音,也不逃跑,隻是轉過身來,淡淡一笑,說道:“李兄。”
龍嘯雲見這青年麵目清俊,溫文瀟灑,站在朱七七的床邊,似乎和朱七七頗為親密,忍不住皺起眉頭,說道:“兄台為何偷偷摸摸地站在朱姑娘的床邊?難道不知朱姑娘是我兄弟的未婚妻子嗎?”
李尋歡卻道:“大哥,無妨。這位是沈兄,是七七的好朋友,定是來送七七最後一程的。”然後歎了口氣,說道:“沈兄,七七若是知道你來看她,一定會很開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