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申睜開眼看他。
三皇子避開她的視線,四處亂瞟就是不看她。
易申反問:“你為什麼會問這個?咱們江朝上百年才出這麼一個公主,她怎麼可能去和親?”
三皇子有些心虛,不知想到什麼,忽然又理直氣壯起來:“我就是問問阿娘會怎麼做。”
易申輕聲道:“如果你問我現在會怎麼做,我隻能告訴你,我什麼也做不了。不過安安現在才滿周歲,我想沒有人敢向你父皇求娶安安;至於十幾年之後……”她笑了笑,在三皇子耳邊低語,“難道你會坐視不理?”
三皇子滿臉的委屈。易申看他明明是小孩子的外表,卻做出大人愁眉苦臉的神情,忍不住捏捏他的臉:“不要皺眉,會變老的。”
“你騙人!”三皇子控訴道,“你是騙子,大騙子!”
他說完這句,翻身滾下床,連鞋都沒穿,便往外麵走去。
保母小聲叫著“三殿下當心著涼”,提著鞋子追了過去。
易申沒去理會三皇子。她看著熟睡中的安國公主,忽然目露凶光:
和親?除非她死!真當她上個世界兩個北夷王是白抓的?她能抓到他們一次,就能抓到第二次!
敢讓她女兒遠嫁,她就把北夷王室的男丁全砍光,看他們拿什麼來求娶江朝公主!
易申不知道三皇子那邊是怎麼把皇帝和太後忽悠過去的。總之三皇子指責她是“大騙子”,還連夜光腳跑出後殿,去太後身邊過夜這件事,那兩位都是一笑置之,事後也沒有追究他們母子兩個當時到底在說什麼。
兩個孩子都一天天長大,太後舍不得讓他們離開和寧宮,便把兩人都養在和寧宮的偏殿,並叫易申也過來照顧兩個小的。三皇子每天圍著安國公主轉,兩個孩子關係極好。有時候他們說些悄悄話,連易申都不告訴。
這天安國公主去給太後請安回來,悄悄地指著易申的肚子問:“哥哥說,這裡有弟弟,兩個。”
易申:????
小三子你給我滾回來,有你這麼給親娘造謠的嗎??她這兩年都住在和寧宮裡,皇帝不敢在親娘的宮裡對她做什麼;除非她進化出孤雌生殖的功能,否則肯定不會有孩子。
易申火冒三丈,反手就去皇帝麵前告狀,說三皇子整天頑皮實在不像話,應該早日進上書房,讓先生們好好教導,以後做一個對江朝有用的人。
——小孩子有時間作妖,肯定是家庭作業不夠多,等他去了上書房,一天抄十篇大字,看他還有沒有時間造親娘的謠!
三皇子:????
親娘,這真是親娘吧?不是親娘哪會做這種事情?
不管三皇子怎麼不情願,他還是被皇帝塞進了上書房。
現在宮裡隻有三個活的皇子,五皇子和七皇子比三皇子小幾個月,身體又不大好,暫時還去不了。但宗室裡適齡的孩子就多了。三皇子在上書房也不會太寂寞。
在他進上書房之前,皇帝與幾名大學士商議一番,又去祭拜先祖,卜算凶吉,終於為三皇子取定了名字。
宋祁玉。
宋祁玉帶著小太監,捧著皇帝賞他的文房四寶,一步三回頭地去上書房念書了。
然而當天下午他回來的時候,比早上出門時更加垂頭喪氣。
易申看得好笑,問他道:“祁玉這是怎麼了?和你堂兄堂弟鬨彆扭了?”
宋祁玉不說話,隻是悶悶不樂。
來太後這裡吃晚膳的帝後二人見到宋祁玉的樣子,也覺得好笑。
“祁玉這是不想去上學?”皇帝逗他,“那可不行,咱們宋家的人可不能不識字。”
宋祁玉很不高興:“祁墨和祁書他們說我叫祁玉,妹妹卻叫安安,聽著不像是一家人。”
皇帝哈哈大笑:“莫聽他們胡說。他們母妃生不出妹妹,所以嫉妒你呢。”
宋祁玉扭扭捏捏地說:“父皇給妹妹也取個名字唄?聽起來就和我是親兄妹的那種,我可不想讓他們笑話我了,嫉妒我也不行。”
皇帝滿口應允:“好好好。”他回頭看到安國公主也仰頭看著她,便說道:“你叫祁玉,安國以後就叫祁安——怎麼樣?這樣誰聽了都知道你們是親兄妹,好不好?”
宋祁玉拍著手說好。
宋祁安不知道哥哥在高興什麼,但看宋祁玉拍手,也跟著拍手叫好起來。
太後聽到聲音,讓人過來問發生了什麼。皇帝便到太後麵前,把為安安取名叫宋祁安的決定說了。
太後微微皺起眉頭,半晌才說道:“怎麼跟著皇子的輩分取名了?祁玉胡鬨,皇帝也跟著他胡鬨。”她看看宋祁玉,有些不滿,但如今後宮裡實在沒有其他的健康皇子,太後不舍得為了這點事情讓宋祁玉丟麵子,便抱過宋祁安哄她道:“安安不喜歡原來的名字嗎?”
宋祁安拍著手笑道:“哥哥叫祁玉,我叫祁安!”
宋祁玉笑逐顏開:“皇祖母,祁安也喜歡這名字呢!”
宋祁安繼續拍著手笑:“對,都知道我是哥哥的妹妹啦!”
太後叫過保母,把宋祁安推到保母懷裡,揉揉額角說道:“哀家有些頭痛,你們自去吧。”
皇帝擔憂地說:“母後身體不適,可要太醫過來看看?”
太後冷哼一聲:“大晚上的少來咒哀家,哀家就是被你們這群人氣得!”
她說罷便扶著嬤嬤的手回內殿了。
剩下的人麵麵相覷。皇帝丈二金剛摸不到頭腦,莫名其妙地問道:“母後這是怎麼了?”
皇後也很納悶:“我覺得母後忽然心情就不好了,是誰惹到她老人家了嗎?”她看向宋祁玉:“是不是祁玉又調皮了?”
宋祁玉忍不住叫屈:“我今天一天都在上書房讀書,我怎麼會惹皇祖母不開心?”他忽然扭頭看易申:“母嬪,你一整天都在和寧宮,是不是你惹皇祖母不高興了?”
易申:????
這小兔崽子又往她頭上扣黑鍋!
上書房的先生是不是沒什麼本事?肯定是作業布置太少!
宋祁安忽然指指宋祁玉,又指指自己:“祁玉,祁安,安安!”
皇帝恍然大悟:“母後不喜歡祁安這個名字?可朕覺得很好啊!”
易申和皇後一起附和。宋祁玉也讚同道:“父皇的名字取得好!祁安喜歡,我也喜歡!”
皇帝也覺得自己這名字取得沒毛病。
雖然江朝初年時候,公主都不跟著皇子取名,可……
安安是四輩才出一個的公主啊!
雖然跟著祁玉他們取名字有一點點不合規矩,可……
他就是想寵女兒,怎麼了??
皇帝有些躊躇,到底在第二天去找了禮部,問他們為公主取名宋祁安,有沒有什麼不妥。
禮部尚書搖頭道:“雖然於禮不合,但並無大礙,等閒人也看不到陛下的族譜,公主在史書當中隻一句生母某氏,出嫁某氏,取什麼名字,陛下喜歡便好。”
皇帝這才放下心來。
*
宋祁玉去上學沒多久,便成了上書房一霸。據說他好幾個堂兄都對他服服帖帖的,更奇的是他雖然淘氣,但功課一點也沒落下
先生們對他又愛又恨,愛他小小年紀頗有見解,課業進步神速,又十分恨他帶壞了一群小崽子,搞得上書房雞犬不寧。
沒過兩年,等五皇子七皇子終於長得結實一點,皇帝準備讓他們也去讀書的時候,宋祁玉又鬨幺蛾子了。
“祁安也四歲了,為什麼不能去念書?!”宋祁玉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皇帝,“父皇,我妹妹是最好的,她怎麼可以不去上書房?”
皇帝對目前這唯一一個健康的兒子頗為喜愛,耐著性子解釋道:“男女授受不親呀!你那些堂兄都過七歲了,先生沒教你七歲不同席嗎?”
宋祁玉反駁道:“可我的妹妹怎麼可以不識字?”
皇帝道:“你母後和母嬪都會教她認字的,你母後當年可是京城有名的才女,”
宋祁玉更加不服氣了:“先生們常教導我,孩子不能長於婦人之手,母後和母嬪再有才華,也是婦人,妹妹不會被她們教壞了嗎?”
他身後的座位上,兩個婦人同時翻了個白眼。
皇帝隻覺得頭大:“你是男孩子,你妹妹是女孩子啊!”
宋祁玉據理力爭:“和我同在上書房念書的,除了幾個世子,剩下的以後最多是郡王,還有幾個隻能當鎮國將軍。他們都能去上書房念書,祁安是父皇親封的安國公主,位比親王,難道還比不上他們?”
皇帝說得口乾舌燥,也沒能改變宋祁玉的想法。他沉著臉看皇後和易申:“你們來幫朕勸勸?”
易申這是無妄之災。皇帝都解決不了的事情,她一個小小的莊嬪哪裡能夠置喙?
皇後笑著說:“祁玉說的似乎也有幾分道理,反正祁安還小,上書房裡還都是她的堂兄,有什麼要緊?”
皇帝的臉色更加難看:“還有他們的伴讀!”他看一眼在旁邊乖巧站著的宋祁安,神情不善:“安安這麼好,萬一被哪個兔崽子看上,可怎麼辦?”
宋祁玉趕緊扯一下宋祁安。
宋祁安似乎受到什麼鼓舞,大聲說道:“祁安以後要嫁給大英雄!他們是小孩子,不是大英雄!”
皇帝難以置信地瞪著宋祁玉:“你就這麼教你妹妹的?你都跟她說了些什麼亂七八糟的?”
宋祁玉“哇”地一聲哭了起來:“父皇罵我!”他往地上一躺,嚎得驚天動地。太後被驚動了,過來查看究竟,一見宋祁玉在地上打滾,頓時橫眉豎目:“還不趕緊把祁玉扶起來?——你們這些奴才,慣會偷奸耍滑不好好伺候主子!”
宋祁玉聽見太後的聲音,撲過去保住她的腿哭道:“皇祖母,父皇說我不講道理,說我不成體統,還說我亂七八糟!”
太後心疼孫子,一迭聲地對皇帝說:“皇帝也該多心疼兒子些,他年紀還小,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他要做什麼,難道還有咱們天家做不成的事情?”
皇帝苦著一張臉:“母後,這小畜生……”
宋祁玉又大聲嚎了起來,太後怒道:“皇帝!”
皇帝捏著鼻子應了下來:“朕答應你,明天開始讓安安去上書房讀書。”
宋祁玉一骨碌從地上跳起來,撲到皇帝身旁開始吹捧他,左一句父皇聖明,右一句父皇萬歲,頓時哄得皇帝眉開眼笑起來。
太後瞠目結舌:“你,你——祁玉,你剛才是在和你父皇說這事?你怎麼——”
皇帝被宋祁玉拍得正開心,笑著說:“母後,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咱們天家什麼事做不得?安安乃是公主,去讀個書有什麼不對?讀聖賢書方能行仁義事,對安安沒什麼壞處的。”
太後臉色鐵青,她舍不得罵孫子,也不能罵兒子,便遷怒到易申頭上:“莊嬪也不知勸著陛下些!你對得起你的封號嗎?”
易申屈膝行禮,一言不發。
皇後皺皺眉,但她也是晚輩,不好說太後的不是。
宋祁玉理直氣壯道:“皇祖母,母嬪的封號是‘莊’,先生教我端莊的人在長輩說話時不能插話,所以母嬪已經很端莊啦!”
太後瞪他一眼,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她離開後,皇帝擦了把額頭,感激地對易申說:“莊嬪很好。”
易申心說我好什麼,好在能幫你擋太後的怒火嗎?
宋祁玉和宋祁安一邊一個抱住皇帝,又是一通彩虹屁,把皇帝吹得飄飄欲仙,當場就正式下旨,讓宋祁安明天就去上書房。
接下來的幾天裡,太後心氣不順,想方設法地折騰易申。
先是裝病讓易申給她侍疾,借口茶熱茶冷藥甜藥苦,不知往她身上潑了多少湯湯水水;然後又說易申把她氣得頭痛,讓她少往自己麵前來,趕緊滾回她的芷蘭宮呆著去。
易申非常尊重老人,太後讓她滾,她當場謝恩領旨,二話不說帶著人就回了芷蘭宮。
太後驚得目瞪口呆,隨後勃然大怒,讓人把和嬪嘉嬪容嬪叫去和寧宮為她侍疾,每天在皇帝過去請安的時候,大讚三嬪孝順有加,暗示皇帝給她們升妃位。
皇帝表示抗議:“她們三個長得又不好看,又沒生過皇子——沒生過皇子也就算了,連公主也生不出來,無功無子朕如何給她們升位分?”
太後怒道:“她們為哀家侍疾難道不是功勞?”
直男皇帝理所當然地說:“當然不是功勞,她們身為朕的九嬪,為母後侍疾難道不是應當應分的事情?何功之有?”
太後被氣得心口疼,當場摔了藥碗讓皇帝出去。
皇帝憂心忡忡,出來之後馬上找到皇後:“這幾天和嬪嘉嬪容嬪為母後侍疾,母後越來越焦躁,可見她們不會伺候人。”
皇後左耳聽右耳出——沒辦法,她是能惹得起皇帝還是能惹得起太後?隻能在中間和稀泥。
太後給三嬪求封不成,又想讓皇帝封五皇子和七皇子的生母為妃。
皇帝滿頭霧水:“母後說康嬪?這不成吧?她是朝日之國送來的番女,雖然生了兩個兒子,但一個比一個身子弱;咱們江朝的女子一個妃位的都沒有,怎能被這樣的番女壓在頭上?封她還不如封莊嬪呢,莊嬪至少給朕生了一子一女,還都很健康。”
太後更氣了:她想讓皇帝封妃,本就是看易申不順眼,想拉一個人出來踩在易申頭上。什麼侍疾有功什麼生子有功,那都是她找的借口。
誰知這個直男皇帝一點不能理解太後的深意,反而想把那個她最看不順眼的人封妃。
豈有此理!
太後終於決定放棄找個人壓在易申頭上的計劃,誰知皇帝經過深思熟慮,覺得這些年來對後宮女子的確多有虧欠。在與皇後商議過後,他決定封易申為賢妃,然後把九嬪之中最年輕漂亮的麗嬪封為德妃,又從二十七世婦裡提上來幾個,把九嬪都填滿。
剩下的他索性推給皇後,讓皇後看著誰德行出眾,就把人往上提一提。
皇帝這番動作傳到太後耳中,成功地又把太後氣病了。
皇帝當然不覺得太後病情加重是他的錯。
他是天子,怎麼會有錯?肯定都是彆人的錯!
比如那三個給太後侍疾的嬪,到底是怎麼伺候太後的?太後不僅這麼久不見好轉,甚至還病情加重了?
於是三嬪被勒令在自己宮裡關禁閉,關到太後病愈才能出來。
皇帝對自己的孝心非常感動,在前朝的時候便帶出幾句。
臣子們聞弦歌而知雅意,紛紛稱頌陛下的孝心,並主動播散這個消息。一時間皇帝名聲大噪,京城中的百姓全知道當今天子是個大孝子,為了親娘連喜歡的嬪妾都關了起來,真是太孝順了!
易申知道這些流言,已經是封妃數月之後了。原身的母家不顯,基本是倚靠皇後一脈才勉強能在京中立足的。
所以她的消息來源非常有限,這次還是從皇後那裡聽到的。
皇後一邊處理宮務,一邊對易申說:“母後這次病得略久了,陛下都要我最近不要帶祁安過去,免得過了病氣。”
這天上書房休假,宋祁玉宋祁安也在皇後的椒房宮玩鬨。
宋祁玉聽了皇後的話,關切地說:“皇祖母真的病得很重嗎?”他特意看了易申一眼:“我記得皇祖母初病之時,母妃去侍疾過,皇祖母怎麼沒好呢?”
皇後哭笑不得:“你母妃不是太醫也不是藥,若是她去幾天什麼病也好了,還要太醫院做什麼?”
宋祁玉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
宋祁安這時說道:“母後,祁安不怕皇祖母過了病氣,祁安要去探望皇祖母。”
皇後斥道:“彆胡說,你父皇都不讓你去,你去了就是抗旨。”
宋祁安還想說話,宋祁玉突然湊到她耳邊,小聲說了幾句,宋祁安恍然大悟:“哦哦,我懂了,父皇是為了祁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