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一路上,顧柏的這份愉悅都始終沒有消散,直到——
他看見了那抱著一個有些破舊的小熊娃娃,坐在那冰涼樓梯,一臉癡笑的女人時,少年嘴角的笑才終於緩緩收斂了起來。
“小柏乖,小柏你要乖啊,爸爸一會就回來了,媽媽抱著你在這裡等他,他一會就回來了,還會給小柏帶你最喜歡吃的冬瓜糖,啊,不好意思,媽媽忘了,媽媽的小柏才隻有一歲呢,還沒有長牙呢,不能吃糖,哈哈,笑了,媽媽的小柏笑了,是不是也想吃糖了?是不是?”
女人不住地對著懷中的熊娃娃低低絮語著,臉上的笑更是一直都沒斷過。
見狀,顧柏上前就拉住了對方的手臂,將她一下就從樓梯上拉了起來,“媽,我回來了,不早了,該回去吃飯了……”
一聽到顧柏的聲音,抱著娃娃的女人這才猛地抬起頭來,一臉的不情願,“不回去,我不回去,我要等……咦,小柏你長這麼大啦?”
女人直接就丟了懷中的娃娃,伸手就摸了摸顧柏的臉頰,“是不是剛放學回來啦?才剛上一年級是不是有些不習慣啊,走,走,媽媽帶你回家,你爸早就做好了飯在家裡等著我們呢,有你最愛的糖醋排骨,快回去,不然一會就涼了……”
女人一臉的熱情,早已習慣了的顧柏淡笑了聲,俯身就撿起了被她丟在了地上的熊娃娃,這才被她拉著回了家。
一回到家,聽見打開門的聲音,另一個胖胖的係著圍裙的女人便立馬從廚房裡走了出來,一看見顧柏領著他媽回家了,便輕輕歎了一聲,“唉,想著你快要回來了,我就進了廚房,才一會沒看,她就又出去了,是不是又去樓下等你回來了?你媽也就這點好,沒事不亂跑,最多就是去樓下等你回家,真的省了不少心。行了行了,家裡的飯菜都做好了,小柏,你記得給你媽喂飯,我先回家了……”
“嗯,王姨再見。”
“王姨再見!”
一旁的顧媽媽竟然也跟著顧柏一起這樣重複了一句,倒把在場的兩個人都逗笑了。
可等王姨一走,他媽就開始了另一番的鬨騰,一會要找顧柏他爸,一會又要顧柏寫他一年級的作業,還要切好水果招呼一會就來他們家的路家夫婦倆,自始至終,顧柏都隨她鬨。
畢竟自從手術清醒過來之後,她就一直都是這樣記憶混亂著,不過還好,她始終都能認得他的兒子顧柏,隻不過對方在她眼中一會一歲,一會十歲罷了,而路家夫婦倆和顧柏的爸爸也一直都生活在她的認知當中。
或許這樣的母親才是最幸福的。
所以,儘管有些累,但顧柏一直都沒有強製性地將母親從這樣的狀態中喚醒。
他是個男人,可以吃苦,也可以一直照顧這樣的母親。
“啊。”
顧柏用勺子勺了一勺飯菜,就啊了一聲。
而一聽到自家兒子發出這麼一聲響來,顧媽媽也跟著啊了一下張開了嘴巴。
顧柏慢慢將飯菜給她喂了進去,就開始了每天都會進行的絮叨來,“今天我休息,就取了錢,去了青江……”
這也是醫生早就交代過他的事情,說對待他媽媽這樣的病人要有充足的耐心,最好每天都跟她交談一會,這樣才容易讓她對外界的信息產生不排斥的感覺。
聽到自家兒子說話,顧媽媽也不鬨了,反而格外乖巧地一邊吃飯一邊笑眯眯地聽了起來。
而這邊,顧柏說著說著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個彈琴的女生來了,臉下意識地就紅了一瞬,輕咳了下,便又繼續說了起來。
“媽,我……我今天還在青江那邊碰見一個……一個女孩子了……她……她長得很漂亮,真的,我長這麼大就沒見過她那麼漂亮的,我還聽到彆人叫她溫暖。嗯,就是溫暖……隻不過我好像是打攪了她,但她好像並沒有生氣,還請我吃糖,之後我又在公交車上碰到她了,我真沒想到她那樣的也會坐公交車,要知道就連路杉杉,都是怕彆人說她窮,每次回家都是打車的……”
“杉杉!媳婦!”
一聽到路杉杉三個字,顧媽媽忽然就興奮地拍了下手掌。
“我才不喜歡路杉杉,她很煩,媽你以後都不要說這樣的話了……”
看到顧柏臉上的不耐,顧媽媽的臉上一臉的疑惑,隨後就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溫……溫暖,溫暖,媳婦!”
她又拍了拍手。
一聽到自家母親這樣的改口,顧柏便猛地抬起了頭來,雙頰爆紅,一時間,他甚至連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了,“媽,你胡說些什麼呢!”
癡癡傻傻的人最能直觀地感覺到旁人的情緒,看著顧柏儘管臉上說著胡說的話,可眼中沒有絲毫的排斥,顧媽媽的手就拍得更歡快起來了。
“溫暖,媳婦!小柏長大了,要娶媳婦咯!”
“媽……你彆讓彆人聽見!”
“溫暖是媳婦……”
“再吵就不給飯吃了……”
“小柏你不想要溫暖做你……唔”
顧媽媽的嘴被飯給堵住了。
許久之後,這邊的顧柏一看著自家母親在床上乖巧地睡了下去,便回了自己的房間,坐在自己的書桌前。
一看著書桌上那些他從路杉杉那邊要來的高中課本,他便直接從裡頭抽出了一本做過的習題冊來,蓋住了路杉杉寫好的答案,就開始認真地做了起來。
是的,顧柏從未放棄過讀書,即便現在他每天都待在廚房裡頭。
他想讀書,甚至在路杉杉要升高中的時候他就已經在工地上花費了兩年的時間,攢好了兩份錢,預備著自己邊讀邊工,誰曾想——
那些錢全都用來給路杉杉交青江一學期的學費都不夠,天曉得那時候的他看見了路杉杉青江一高的通知書送來的時候有多絕望,畢竟那時的他在工地工作的那兩年,也一直都沒放棄讀書,更暗地裡求了他初中的校長,把他的名字加進去,跟初三生一起考試。
在路杉杉收到青江的通知書的時候,他也收到了一個不太出名的高中的通知書。
本來……本來他也是可以讀的,他的錢都準備好了……
想到這裡,顧柏的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苦笑來,就在這時,也不知道從哪裡傳來了一陣熟悉的樂聲。
那樂聲……
顧柏下意識地就站起來,朝窗外看去,卻依舊沒辦法分辨出那音樂的來處,但他卻記得,那音樂分明就是他白天聽見那個叫溫暖的少女彈得鋼琴樂一模一樣。
沒找到來源,顧柏卻下意識地從自己的口袋裡掏出一枚粉色的糖紙包裹著的糖果來。
他將其輕輕放在了麵前沒做完的習題冊上,回想著他媽說的那句媳婦的玩笑話,顧柏嘴角的苦澀就愈發的嚴重了。
他這樣的人能配得上那樣優秀的姑娘嗎?嗬,怕是就連路杉杉也配不上……
他該有自知之明的……
又盯了那糖紙許久,顧柏才突然拉開右側的抽屜,將其與他珍藏在抽屜裡從小到大的獎狀放在了一起,就又合上了抽屜。
他想……他……
還是不要癡心妄想了……
可儘管心裡這樣暗暗警告著自己,第二日,那個一直都給青江一高送餐的師兄因為鬨肚子,找不到人代替的時候,顧柏卻還是鬼使神差地一下就站了起來。
幾乎一站出來,顧柏就後悔了。
畢竟路杉杉那麼嫌棄他,更是千叮嚀萬囑咐的,要他沒事彆去青江一高,他也沒有拿熱臉貼人家冷屁股的習慣,所以除非必要,他一般都是離那裡老遠,輕易不靠近。
天曉得他今天到底是哪根神經搭錯了,那師兄一見他點頭,滿臉的驚喜,更是連問都沒問,就將東西收拾好了就推他出了門。
難得的午休……
顧柏在心裡暗歎了聲,而且他的飯也都沒吃。
他蓋上了自己的飯盒,就將其一起丟到了外賣盒中,推著車子就騎了出去。
他們的翡翠酒店以前叫做翡翠居,飯菜好吃是出了名的,雖然價格也高,但青江一高裡的都是些什麼人,那都是有錢人,不愛吃學校食堂,就每天中午都訂了翡翠居的飯菜,並要求他們親自送餐上門。
這送餐說賺錢也賺錢,但後廚工作繁忙,犧牲了難得的午休時間,下午再乾活,人真的有些吃不消。再說,青江一高裡頭的人一向都是那麼的眼高於頂,你好好地給他們送過去了,也能挑出一大堆的毛病來,有些熊孩子更是會開始人身攻擊。
所以後廚的人一向都把這當做是個苦差事,也就那個師兄人好說話,也不在意青江那邊的人說些什麼,每次都去送。
而現在——
顧柏看著麵前蜿蜒著的金黃色的銀杏葉路,他隻覺得他真的鬼迷了心竅!
餐已經全都被他送完了,現在他送餐的保溫盒裡也就隻剩下了他的飯盒了,那些學生有沒有說些什麼不好聽的話他現在已經記不得了,甚至就連他怎麼走到這條小路上來的時候,他也記不太清了……
他隻知道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就已經站在這裡了,甚至那紅磚小洋樓也已經出現在了他的視線當中。
不是昨晚就下定決定不要癡心妄想的嗎?甚至連公交他都不準備搭乘同一班了,現在他人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啊!
顧柏有些抓狂。
他剛想轉身就往外走去,突然就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就在他的耳畔響了起來。
“是你!”
少女的聲音裡帶了滿滿的驚喜。
而一聽到這樣的聲音,顧柏便猛地抬起頭來。
才剛抬頭,便看見那身著青江校服的女生正站在那株高高的銀杏樹下,衝著他微微笑著,雙眼水波粼粼的,已經笑成了兩彎新月。
“你又來聽我彈鋼琴嗎?”
抱著書,溫暖就上前了兩步,繼續笑道,“可是你今天來晚了,我的鋼琴剛剛彈完,然後在樓上看見下麵有個人在徘徊,看身形有些像你,我就下來了。我……我還記得你的樣子哎……”
少女聲音裡頭的雀躍感更明顯了。
她怎麼能不雀躍呢?畢竟麵前的這個人可是她來到這裡這麼久了,唯一能在她的腦海中留下印象的人啊,要知道現在溫暖的臉盲可是真的臉盲啊,所有人,不管男女老少都好,都好像共用著同一張臉,簡直恐怖好嗎?
而且她天天都要聽聲辯人,真的特彆累……
顧柏的出現,就像是那黑白畫麵之中,出現的唯一彩色。
他是那唯一一張不同的,她能記住的臉。
所以,現在沒有歡呼雀躍已經是溫暖夠克製的了,好嗎?
她記得我?她竟然還記得我?
這邊,顧柏的心湖也開始冒起一個個名為愉快的小泡泡起來了,臉上更是悄悄爬上了一抹紅。
她好像見到我,很開心……
他……他其實也很開心,開心的簡直都不知道怎麼好了……
他要說什麼?說我也記得你嗎?還是其他什麼?要不要來個自我介紹……
剛想到這裡,顧柏就立馬聽到了麵前的溫暖已經朝他走了過來了,邊走還邊淡笑著問道,“我姓宋,名溫暖,你呢?我們也見過兩次了,也算很有緣分了,所以,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不是兩次,是三次。
顧柏在心裡默默地糾正道。
還有宋溫暖,這個名字真好聽!
“我……我姓顧,你叫我顧柏就好了……”
“顧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