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糖聽罷殷朗的解釋,微微皺起眉。
他腦海裡似乎構建出一副他從未見過的畫麵。
——那是沒有他在的時間線中的登基大典。
那時候的殷朗一輩子都處於絕望當中,早就失去活下去的信念,他想要離開這個肮臟的世界。
當然,他也想讓自己所厭惡的人,陪他一起去死。
他麵對自家弟弟的謀殺奪權計劃,不但沒有作任何準備,反而讓對方的計劃變了性質。
殷朗的弟弟——殷戈,隻是想安排南國敵軍殺死殷朗。
可殷朗卻暗地裡讓南國敵軍殺死一整個皇族,然後占領整個國家。
他派人匿名給南國敵軍提供皇城的地圖,以及占領皇城的路線,甚至提供血洗一整座城市的方法。
登基大典開始之時,南國敵軍攻入,殷朗也隨之死去,乾乾淨淨,不對這個世界有一絲留戀。
殷戈與其他兄弟見殷朗已死,想去讓南**隊們停下。可南**隊並沒有按約定聽從他們的話,將他們活活殺死。
最後,南國敵軍占領皇城,整座城市都被血洗一番,皇族被滅族,皇宮再也不是當初的那種宮殿。
這座國家,也慢慢地爛在了腥臭的鮮血中,然後死去。
殷朗很強大,並沒有人能夠去真正地殺死他,殺死他的是這個世界的絕望與孤獨。他很怨恨這個世界,對這個世界沒有一點愛,甚至想要拉著它去陪葬。
季糖似乎明白殷朗生前為什麼會有“想要被愛”這種遺願了。
如果在殷朗死之前,隻要能有一個人,出現在他孤獨黑暗的人生中,給他一點點溫暖,他都不會對這個世界死心,至少這個世界還有愛他的人。這足以讓他熱愛起這個世界。
更重要的,也不至於讓他變得如此殘忍——用自己的生命,引來敵**隊,讓他們將自己所厭惡的國家毀掉。這可不是普通人能夠做到的……
季糖察覺得到,在殷朗生命中最後一刻,曾經渴望過有人能夠來愛自己。隻要他能夠在這世上擁有值得留戀的東西,他都會堅持活下去。
可惜他一直都沒有等到,等來的也隻有鮮血與絕望。
這個願望也成了他最後的遺願——想要被愛。
現在,季糖回到了殷朗生前的最後七天。
季糖不作彆的,他隻想要阻止殷朗死亡。而他現在要做的,則是負責愛殷朗的那個人,讓殷朗重新熱愛起這個世界,而不是任由自己死在登基大典中。
他是決定殷朗生與死唯一的變數。
季糖從回憶中回過神,他抬起頭,麵對上殷朗略帶擔心的麵龐。
男人摸了摸他的額頭:“怎麼了?剛剛看你愣了很久,是不舒服嗎?”
“……”
季糖攥住男人的手沒有鬆開,他喃喃道:“你剛剛是說……想讓所有人和你一起陪葬?你知道南**隊的陰謀?他們不但要殺死你,還要趁機占領整個國家?”
“嗯。”
殷朗的神情沒有任何起伏,他微眯起眼:“不過殷戈不知道他們的陰謀,很天真地讓他們過來協助殺死我。到時候我死了,他們的攻城計劃也隨之開始。這可不是殷戈那幾個人能夠控製得住的,他們肯定會死在南**隊的手中。”
而且再過幾天,殷朗打算向南**隊匿名提供皇城的地圖,以及攻打路線,好讓他們以更快速度地毀掉他所厭惡的人。
殷朗的聲音平淡極了,仿佛在說一件極為常見的事。
季糖緊緊盯著殷朗的麵龐,重重地輕歎口氣。
他以前對這個男人的了解,還是太少了。
殷朗遠遠比他想象中的要恐怖、扭曲。殷朗死後可是接近五星級的四星級厲鬼啊。
“你……那麼恨他們嗎?”季糖喃喃道。
殷朗唇角微揚,聲音變得冰冷:“當然。”
他從小到大,都不知道自己做錯過什麼。
他生下就被視為不詳的象征,特彆是他那雙藍色眼睛,被稱為是邪神之眼。
他的母親也因為生下了他這麼一個人,而被皇帝砍頭而死,他的母親那時才十六歲。
他撿的流浪小奶貓,也被同父異母的兄弟殷戈給踩死。
母親留給他的遺物,全都被宮女拿去燒掉,包括母親給他做的吉祥鎖。那是這個世界唯一能給他帶來好運的東西。
他所熱愛的事物,都會被這個世界一一地毀掉。
所以他為什麼要熱愛這個世界?
殷朗抬起手,解下自己的衣袍,露出大片健壯的麥色胸膛。
季糖瞳孔微縮,他看見殷朗的身上……有很多疤痕。如同魔鬼的烙印,透過殷朗的身體,刻在骨頭上。
“這都是我小時候留下的。”
殷朗冷笑:“我明明可以將南國的陰謀告知大眾,然後讓這個國家逃過一劫,可我沒有打算這樣過,我死,讓他們也一起死去。你可能會覺得我很殘忍,……他們都沒有把我當人看,我為什麼要保留屬於人的道德?我為什麼還要做人?”
***
季糖聽罷殷朗的話,他靠在床邊,低垂眼眸,不敢去看殷朗身上的傷疤。此時他的腦海一片混亂,不知如何是好。
……他真的能阻止殷朗的死亡嗎。
殷朗……他都不想活了。
“陛下,您彆這樣。”
季糖抬起手,緊緊攥住男人的衣角:“我雖然沒有經曆過你的事,但我覺得你的方法是不可取的。你很恨這個世界,想讓它毀滅,但萬一這個世界還有愛你的人,你也要他們一起死嗎?”
“還有愛我的人?”
殷朗突然冷笑:“沒有了。”
唯一愛他的母親,已經死了。
季糖攥住男人的手緩緩地鬆開,他喃喃道:“如果……真的有人能愛你,你還會讓自己死去嗎?”
殷朗沒想到季糖會問這種問題,他微微頓住,思索了很久:“要是真的能有人愛我,無論那個人是貴是賤,是男是女。我都會選擇讓自己活下來,然後登基為皇帝,用儘一切去保護他。”
畢竟他在這世上有了值得留戀的事物。
“可惜啊……”殷朗自嘲般地輕笑一聲:“並沒有人能夠喜歡我……”
季糖沒等他說完,便重重地反駁了他:“有人喜歡你的。”
季糖知道那個人是誰——是現在的他。如果這個世界真的沒人能夠愛殷朗,季糖將會用一整個世界的分量去愛他。
殷朗為季糖的斬釘截鐵感到有點驚訝,微微挑眉:“那你說說,誰會喜歡我這種人……”
季糖低垂腦袋,攥緊衣角,抿起唇:“陛下,你真的要聽?”
殷朗等待季糖的回答,漫不經心道:“嗯。”
他這種人,這麼臟,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可存之處。如果真的有人會喜歡他,那恐怕是一個前所未有的奇跡。
他不禁有點期待季糖會作出什麼樣的回答。
季糖沒有說話,他在床上坐起身,抬起上半身,然後雙手搭在男人的肩膀上。他的腦袋湊到對方的臉頰邊,殷朗一時能感到他帶有奶香味的溫暖氣息,他的麵龐也在殷朗眼前放大無數倍。
季糖長得很好看,五官溫和而清秀,他現在因為發燒,臉頰和耳根都有點紅,像偷喝了酒的小孩。
殷朗沒想到季糖會靠自己這麼近,愣住。
季糖小心翼翼地抬起臉,——然後在殷朗的耳尖落下一個吻。
以前厲鬼們親他耳朵尖的時候,他總會臉紅心跳。
現在他親殷朗……殷朗應該也會有感覺吧。
畢竟現在殷朗是擁有生命的,會臉紅,有心跳。
男人第一次被人親,他微微睜大藍色眼眸,眼裡儘是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季糖沒想到殷朗也會害羞沒反應過來,他輕笑一聲,附在男人泛紅的耳尖,喃喃道:“喜歡你的人,就在你的麵前。”
自從季糖穿越到古代來後,他與殷朗很久以前在鬼界生活的記憶,也慢慢地恢複。雖然有些記憶還很模糊,但他現在能想起大概。
他記起他作為靈魂引渡人時的記憶,也記起他和殷朗相處的點點滴滴,更記起他們之間的感情。
他作為活人,從鬼界來到這世上,孤獨一人。是殷朗給予了他一整個家,殷朗對於他來說,便是家,也是厲鬼收容所。
“你……”
殷朗的眸色微沉,呼吸沉重。
那些人連碰他都覺得會遭受噩運,可少年卻毫不猶豫地親了他。那個親吻很軟很甜,可卻像穿透了皮膚,親在了他的骨髓上。
他第一次被人親,第一次被人告白,第一次感受到一種名為“喜歡”的東西。
那是以前的他想都不敢想的。
“你真的喜歡我?”
“嗯。”
季糖使勁點點腦袋,他湊到殷朗麵前,笑道:“你不信的話,我可以再親親你……”
殷朗:“…………”
殷朗突然抬起手,碰了碰季糖的額頭。
發燒溫度沒有加深,季糖並沒有在深。
“如果你真的喜歡我……”殷朗突然俯身,貼著季糖坐起的上半身,順勢將季糖按在床上,讓季糖待在自己的臂彎待中。
季糖這個角度,可以清楚地看見男人的眼睛。那對冰冷的藍色眼眸,像在此時擁有了閃閃發亮的星星。就如未來的殷朗送給季糖那顆名為“糖星”的星星一般。
“如果你真的喜歡我,我會懷疑你是不是從另個世界來拯救我的人。”
殷朗初遇季糖的時候,是在一個靜謐的午後。季糖見到他,並沒有驚慌、害怕,而是露出淺淺的笑容。那是殷朗第一次見到有人敢對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