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走後, 顧東煩悶的回到屋裡, 看見艾草還在睡覺, 一張小臉看著通紅。幫她蓋了被子之後, 小聲的拍著床幫喊：“回來啦，艾草回來啦, 艾草回來啦！回魂啦……”
這事顧東做的並不熟練, 他以前沒幫人叫過魂, 隻是聽村裡老人常說，一般給人叫魂, 都是這樣做。
不知道是有效果了，還是顧東心裡的作用，反正他叫完之後, 總覺艾草睡的比之前安穩點了。
今天山裡這事，加上他爺和他說的那些，怎麼想他心裡都是不順的很。把院子的柴收拾好了，又把他和爺爺爺中午的碗筷洗了, 在院子轉了一圈，回到屋裡看艾草竟然還在睡。
想了想，最後將院門鎖好, 自己帶著鐮刀出去了。他要去山上看看, 不然心裡總是憋著一股子氣。
還是原來的那條路, 山風拂動, 蟲鳴悠悠, 樹枝搖曳, 和往日並沒有什麼不一樣，顧東踢著腳下的石子，手裡握著鐮刀，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再過來一趟，要看什麼，還是要找什麼？
其實什麼都看不到，什麼也不需要找，他爺說的對，這事就當沒發生過，對大家來說才是最好的。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爺爺不是說了各村大隊長私底下都會注意這事嗎？總有一天這種人渣，會被捉到馬腳，然後以另一種名義押送出去。
爬到西山的小山頂，站在高處，看著翠綠起伏的山巒和山腳下祥和的村子，顧東心裡突然就那麼平靜了下來。
抬頭望著碧空如洗的藍天，感受溫暖的陽光揮灑下來照耀在身上暖暖的熱意。白雲悠悠，燕雀高飛，胸口堵著的那口鬱氣，一絲一縷的就這麼漸漸的消散了，隻覺得心胸如這高遠的天空一樣，變得寬廣通透。
從山上下來的時候，顧東沒再刻意走自己尋常走的那條小道，而是走了平時村裡人多的大路。
一路上即使他沒先開口，也有兩個摘野菜的大娘、嫂子和一個拾柴禾的大爺主動和他打招呼。
原來不知不覺中，他在村裡的形象已經悄然改變，不在是人人避之不及想要躲著遠離。這些年下來，村裡人好像也在慢慢變化，慢慢的接納他這個出身不好的“地主崽子”。
這些之前沒有發現的東西，都讓顧東在今天感到一絲絲暖意，進村的時候，心情總算恢複的差不多了。
“哎，顧東，你是顧東吧？”顧東剛邁進村裡的大路，就被人喊住了。衝著聲音來處，扭頭一看，發現是來村裡的兩個知青，好像是叫齊放和田園園。
“我是顧東，有事嗎？”顧東看著他們問，不明白他們叫他做什麼。
“那個我們知青住的房子有點問題，現在找黏土修房子，不過我們沒做過，你能不能幫一下忙呀。”叫田園園的女生，懇求的看著顧東誠心誠意的說。
“就是教我們一下，不用你幫著修的。”旁邊的齊放在田園園說完後，趕緊又加了一句。
“對對對，不用你做，你就告訴我們怎麼做就行。”田園園激動的附和，一臉怕顧東拒絕的擔心。
顧東打量了他們一眼，看兩個身上臟兮兮，到處都是黃泥，該是剛才自己做，沒做好，弄到身上。“行呀，走吧。”現在他心情好，還挺樂意助人的。說完一轉身，率先朝著知青點的方向走去。
“你真好，剛才我們在村裡問了兩個人，都說自己忙著呢，沒空幫忙。”田園園的人和她名字一樣，看著都都挺樸實的，性子看著也不錯。不過她說完是還是被旁邊的齊放拍了一下。
“可能是剛才遇到的村民真有自己的事吧，不過咱們回去真要和大家說說，等有時間好好謝謝顧東。”齊放看著一表人才，而且挺會說話的。
顧東知道他話裡的意思，不想得罪村裡的老鄉，所以話撿著好聽的說，比旁邊實心眼的田園園聰明多了，不過這倆人啥樣都和他沒太大關係。
“哎你們怎麼才回來呀，找到人了嗎？”曹愛國的聲音，在三個人剛進院子就從屋裡傳了出來。
“找到了，大家趕快出來吧，顧東過來教咱們了。”齊放衝屋裡喊人。
“顧東？你過來啦，真是謝謝你呀，我們幾個以前都是在城裡沒乾過這些活，不知道怎麼修房頂。你能來幫我們真是太好了。”段雪從屋裡出來，看見顧東高興的說。
“他是來教我們的，都過來跟著學吧。”田園園招呼還站在門口，手裡拿著張破報紙的曹愛國。
“什麼？不是過來幫忙給修房子的？”曹愛國扶了扶眼睛，一臉的驚訝和不快。
“當然不是，咱們自己的房子要自己來做。”齊放招呼田園園，讓她和付芳去提水，然後自己拿著鐵鍬，準備和泥。
什麼玩意兒，懶蛋貨！顧東心裡鄙視了一下曹愛國，本來剛才他還想自己動手給他們示範一下呢。得嘞，他現在是隻想動口，一點都不想動手了。
“你們和泥的方法不對，要把水倒中間。還有，屋頂放泥的時候要先鋪一層草，另外……”
顧東站在旁邊，嘴裡不停，看著他們來來回回的做。直到段雪提泥的時候，每次都撒一地，才走過去，接過泥兜兒說：“看好了，拎著兩頭，一隻手使勁，一提就起來了。”說給一邊給她示範了一下。
“不好意思呀，之前沒乾過這活，而且這東西都是水和泥，感覺好重，一開始胳膊有點吃力。”段雪揉著胳膊不好意思的和顧東解釋。
“你再試試？”顧東口氣沒剛才說話，那麼衝了。說到底人家畢竟城裡來的，都是嬌氣的很，哪能像他們一樣，在村裡泥地摔打慣了的皮實。
顧東讓到一邊，繼續看他們乾活，瞧著曹愛國鏟泥都吃力，在心裡止不住的鄙夷，真是廢物點心，連村裡的女娃都不如。
哼，就這樣的將來能乾啥？虧的村裡好些個姑娘還相中了高眼瞧他呢，也就一張皮麵能看了，娶了媳婦兒怕是連家都養不起吧。
一群人乾活慢吞吞的，顧東抬頭看看太陽，估摸著時間不短了，一想到艾草還在家呢，他就沒心思在這和他們閒聊。
直接接過旁邊段雪的泥兜兒，衝已經上到房頂上的齊放說：“我多給你遞幾次，泥多點，你看看能不能行。”能行他就趕緊的走了，家裡還有個人呢。
心裡揣著人，顧東就不願意在這耗，三兩下和齊放說明白，自個就告辭，悠哉悠哉的往家去了。
他回來的時候，家裡靜悄悄的，摸到東間一看，艾草竟然還在睡覺。
不行呀！這都半上午加半個下午了，再這麼睡下去，晚上該熬著了，這樣下去晚上還怎麼叫魂呀。
“艾草，醒醒，醒醒！艾草！”顧東晃晃床上的小人，想把她叫醒了，不過聲音卻是不大，他怕自己再把她給嚇著了。
艾草現在正做夢呢，夢裡上輩子的自己，這輩子的原身，兩個人十六年的經曆、記憶、在她腦子裡交纏，還會浮現，甚至偶爾還會出現上午山裡那個野人的影子。
整個人睡的並不好，被顧東給叫醒之後，迷迷糊糊的，將腦子裡雜七雜八的都趕出去，才回複點清明。
“你回來了？”艾草看著問，一邊掀被子想坐起來。
“回來了，你剛醒過？”顧東聽她話音兒，心有愧疚的問。他剛才就不該在外邊呆那麼久！
“嗯，去了趟茅房，看你沒在家，又躺回來睡著了。”艾草動動身子，覺得渾身酸痛，哪哪都不舒服，這一覺睡的竟然比乾活還累。
“餓不餓，走出去吃點東西填填肚子。”顧東扶著她下床。將人帶到院子裡，拿了個凳子，讓她坐在夥屋門口，自己進去將中午剩的飯給她熱熱。
看艾草還是沒精神，跟霜打的茄子一樣，顧東也沒故意逗她，將中午他爺和他說的簡單的說了幾句，重點是叮囑她山裡不安全，不要一個人亂跑，其他的倒是沒再多說。
“知道了，我以後肯定會注意的。”這次事情過後，就是顧東不交代，艾草心裡也有陰影，往後也肯定不會一個人往人少的地方跑了。
傍晚，太陽落山前，放完羊回來的顧老頭，進院子看見坐在堂屋門口，呆頭呆腦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的孫媳婦，主動問她：“艾草好點沒？”
“爺，”艾草聽見顧老頭和她打招呼，抬起頭強打精神說：“好多。”然後站起來想幫顧老頭打洗臉水，不過被攔下了。
“你歇著吧，哪不舒服就說，待會兒等東子做好飯，你吃好了，在院子裡散散食，晚上就早點睡。”顧老頭看艾草這樣，在心裡歎了口氣，知道鐵定是還沒好，看看夥屋忙活的孫子，和他打了招呼就又出去。
再回來的時候手裡捏了一把土，找顧東要了個布片包好，才招呼他們倆一起吃飯。
晚飯是顧東做的玉米糊糊，配著高粱麵摻野菜窩窩頭，再加一盤清炒馬齒筧。爺孫三個坐在堂屋一起吃。
“明天要下地上工了你知道吧？”吃飯的時候，顧老頭開口和顧東說，怕他忘記了。
“知道，不會忘的。”全靠下地掙工分換糧換錢呢，顧東怎麼著也不會忘記去上工。
“早上活太早了，艾草身子不舒服，明天早上你和隊長說說，讓她中午再去上工吧。”顧老頭怕孫子想不到，一樣一樣的和他交代。
“知道，要不乾脆明天直接不去吧。”顧東看著，默不吭聲沒什麼精氣神，慢吞吞啃著手裡窩窩頭的小呆子，不在意的說。
有他在呢，不差她這一兩天的工分。
“不用，我明天能去的。”顧老頭還沒開口呢，艾草就說話了。
村裡什麼情況她現在腦子裡清楚的很。平時挺著大肚子的孕婦還下地乾活呢，生病發燒繼續勞動的更是多得是，顧家現在已經被打成地主老財，享受派了。要是她窩在家裡不出工，碰上眼紅的，很可能被扣上帽子拉出去當眾□□一場。
到那時候可不管你是否有病，隻要有一口氣在，你就得為社會發光發熱，遇見蠻不講理的會直接強拉硬拽著你去乾活。
顧老頭顯然和艾草想到一塊去了，歎了口氣說：“艾草明天看看啥樣，能去儘量去吧，現在隊裡整天動員，號召打好秋收搶收戰呢，彆在這節骨眼上，讓人給挑了毛病。”
都怨他呀，顧老頭埋頭吃飯，心情不怎麼好。因為他成分問題，孫子甚至以後曾孫子在村子裡都有可能抬不起頭，要活的小心謹慎。就這樣，還說不得那天就被人找個由頭，拉到街上遊走示眾了呢。
“唉，這世道。咱們呀跟著走吧。”顧老頭看著一臉不服氣的孫子，勸了一句。
顧東心氣高，顧老頭心裡愁，總怕那天自己要是不在了，沒人看著他，他活脫節了，被人給抓起來，故意給整弄死。
“知道了！”說著顧東站起來，端著碗出了堂屋門，去夥屋盛第二碗飯了。
看著帶氣出去的孫子，顧老頭看著孫媳婦兒，語重心長的說：“艾草呀，以後你倆一起的時候，多看著他點，東子脾氣有點倔，還氣性大，彆讓他冒失的犯啥錯誤，咱家背後好些眼睛盯著呢。”
“知道了爺。”這麼幾天相處下來，艾草其實覺得顧東性格還挺好的，不過她也知道，“地主家的小崽子”，這話在村裡到底意味不一樣。
晚上艾草睡下之後，顧老頭把飯前出去帶回來的一把土交給孫子，讓他找件艾草的衣服，放到掃把上，拉著出門，去路口給艾草叫魂尋魂去。
這法子是瞎眼婆子早年教村裡人的，靈得很，一般誰家娃娃被驚嚇的狠了，在家叫不來魂，這樣來一次，保證第二天精神好好的。
人都講究三魂六魄，被驚著，蔫蔫的沒精神就是魂魄有缺失，迷路在外邊回不來的魂魄，需要親人，帶著衣服，去路口喊叫，把魂給招到衣服上，然後帶回來。
而吃飯前他去瞎婆子那拿的那把土，就是用來鎮魂的，裹到衣服裡邊，好讓顧東尋著之後，能安安穩穩的給帶回來。
月上中天，外邊星星月光閃呀閃的，照在小小的院子裡，顯並不是黑乎乎的一片。艾草在東間睡覺，顧東去給他尋魂兒，顧老頭坐在院子裡吸著旱煙。
煙管上那一丟丟火紅，在這夜裡，格外顯眼。
顧東口裡念著喊魂經，轉回來的時候，一進院子就看見他爺黑乎乎的一團坐在矮凳上抽煙呢。
“夜裡涼氣大，爺你怎麼沒進屋裡。還有你一個人坐著，點個燈呀。”剛才要不是提前知道他爺可能沒走，要是猛地一進院子，看著那一團黑中冒著個閃耀的小紅點，肯定得被嚇著。
“沒事，看你回來我就回我那去了，你進屋趕緊把衣服給艾草蓋上，出來鎖上門自己也快點睡吧，明天還要早起做活呢。”顧老頭磕磕煙管，站起身，打算回自己的牛棚裡。
“好，那你慢點，要不等等，我送送你吧。”他爺年紀大了，顧東有點不放心。
“傻小子，你爺還沒到老眼昏花呢，村裡這路走了幾十年了，我閉著眼都能摸回去，你趕緊收拾收拾睡吧，不用管我。”說完顧老頭也不再和顧東廢話，直接往院門外走去。
“那你路上慢點呀。”顧東衝他爺喊了一句，趕緊拿起掃把上艾草的衣服，進屋給她蓋在身上，然後才出來鎖了大門。
第二天早上，天微亮顧東就起了，艾草可能是昨天睡的足，早上顧東一動她就醒了。
“我和你一起吧。”艾草坐起來披衣服。
“不用，你繼續睡吧，好點沒？”顧東快速的將衣服穿上，一抬手又將艾草按了回去。
“好多了，感覺身上不熱了，應該是好了。”艾草現在感覺自己渾身舒暢，精氣神也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