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五十四章(2 / 2)

院子裡叮鈴哐當的顧東在收拾東西,東間的艾草聽著這動靜一驚一嚇的,跟個受驚的兔子似得,總覺得顧東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衝進來揍自己一頓了。

顧老頭再回來的時候天已經擦黑了,嘴裡哼著小曲,看樣子心情不錯。

不過他孫子看上去倒是一點都沒當新郎官的喜氣,正坐在屋口的門墩上,哢哧哢哧的磨斧頭呢。

“乾啥呢這是?”天都晚了,傻小子還不知道收拾收拾進屋。

“今天用柴多,把家裡存的都燒完了,明天有空我再去砍點回來。”砍的枯樹枝,比地上撿的粗點,耐燒,所以顧東平時寧願費點力跑山裡砍,也不怎麼跑山腳去撿。

“你小子呀!”顧老頭踢了孫子一腳,不過能看出來臉上是高興的,得意孫子知道過日子。

顧老頭看顧東挨了一腳沒動,在扭頭瞅瞅屋裡的動靜,隨性最後自己也蹲了下來。

“哎,爺和你說呀,你彆心裡屈的慌,剛瞎婆子說了,你媳婦兒看骨相是個好的,就是以前虧的狠了,所以現在看著不上眼。以後你看著好好捯飭捯飭,再給她養養肉,過兩年保準錯不了,不比其他的媳婦兒差。”

“呼,”顧東吐了一口氣,停下手裡的活,猶豫了一下抬頭問他爺:“瞎婆子有沒說她和其他人不一樣?”顧東其實是想問傻不傻,他知道瞎婆子摸骨不止表麵這點本事。

“啥?能有啥不一樣,哎,不過瞎婆子還真說了,不過她說你媳婦兒。”顧老頭抬頭衝著門口的方向看了一眼,湊近孫子的耳邊,才低聲說:“她說你媳婦兒看著是個富貴的命。”

“富貴?就她?”顧東表示懷疑不信。

“啪!”顧老頭拿煙杆抽了孫子胳膊一下,然後朝他招招手,等顧東腦袋湊過來,才教訓他說:“傻小子,你知道啥?瞎婆子那是有能耐的,你沒見過,爺可是清楚,她說的話,基本差不離的。”

“好了,爺也不跟你廢話了,天晚了,我回去了,你收拾一下趕緊回屋睡覺去,哦,對了,瞎婆子還說了,你媳婦兒身子現在太單薄,不能有孩子,要不然到時候真出問題那就是一去倆,你呀,應心點,先給好好養養。”

說完顧老頭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土,叼著煙袋,一晃一悠的唱著小曲回自己的牛棚去了。剩下孫子一個人在院子裡瞎琢磨。

這踏馬哪是娶媳婦兒呀,這是娶祖宗,自己都吃不飽呢,還來一個得好好養著的,真是沒事給自己找事。

顧東咕噥著,站起來將手裡的斧頭扔到西間,準備收拾東西睡覺。

現在顧家三間破茅草屋,泥胚和著大石頭壘得院牆,兩扇桐木門,院子裡靠著西牆種了兩棵從山上移栽過來的歪脖子棗樹和桃樹,東邊的院牆處搭著個棚子,棚子下是灶膛,算是夥屋了。院子後邊是雜樹林,前邊不遠處是碎石灘,站在那能往前能看見村裡的田地,也隻有東邊有條小土路和村裡相連著。

因為和艾家的事說定了,顧老頭今天早早放完羊沒有直接回自己的牛棚裡,而是來到孫子這看看,幫他收拾一下破洞漏光的茅草屋。

“爺,你不用管了,等哪天我自己收拾!”顧東拎著兔子一進家門,就看見他爺趴在梯子上往他屋頂遞茅草。

老爺子可都六十五了,爬那麼高,嚇了顧東一腦門的汗,趕緊丟了手裡的兔子跑過去扶著。這要摔著了,得要半條命!

“收拾!收拾!你話說了多少次了,六月份就漏了,到現在你都沒動一根草,指望你還不如我自己來呢。”之前顧老頭看著屋裡下雨漏水,白天露光,整天的竄風就跟孫子說讓他修修他那屋。顧東呢,說他的時候每次都好聲好氣的答應著,保證立馬就去做,但是過後卻不見他動彈。

“哎呀這不是秋老虎剛過嗎,前邊天太熱了,有個洞涼快!”顧東住在東間,平時都是在東間和堂屋活動,西間又沒什麼東西,破就破了唄,漏風屋裡還涼快呢。

“行行我不和你攪,麻溜的上去弄弄,都是要成家的人了,屋子還破個洞,娶了媳婦兒你也不怕被笑話。”顧老頭下來,讓孫子上去,自己在下邊給他遞東西邊嘮叨他。

“笑話我?哼,敢笑話我揍她,還有我家就這樣,愛住不住!”顧東雖然嘴上和老爺子倔著,手腳卻沒停,麻利的修補著。

“唉。”

顧東說完沒聽見他爺吭罵他,還以為是進屋拿東西了,結果隔了幾秒卻聽到他爺的歎氣聲。

“東子,是爺對不起你。”顧老頭知道自己孫子心裡不痛快,他心裡何嘗不是憋得慌。

他家東子要皮像有皮像,要個頭有個頭,腦子還不笨,這樣的小子放到哪個村不是媒婆踏破門檻的,但就是因為他是地主老財,弄的孫子到現在十裡八村的媒婆沒一個願意給說親的。甚至有媒婆當著他的麵說,你家東子呀,就連二嘎村腦袋殼有病的那個傻娃子,人家都不願意和你家結親,更彆說根正苗紅人家的好姑娘了。

難道自家東子真要因為自己這身份,拖累他一輩子都光棍一個?顧老頭不甘心。

“爺!”顧東趴屋頂架子上伸著脖子勾頭衝下邊說:“我沒怨過爺啥,咱這樣挺好的。”他爺這些年一個人勞苦勞累又受罪的,拉扯他長大,既沒短他吃穿,也沒把他送人,他挺知足的。

“東子呀,我知道你嫌棄艾家那跟煤灰裡鑽出來一樣的丫頭,但是你總不能一輩子不娶個女人自個獨睡吧。咱家啥樣你也知道,錯過了這個,等到猴年馬月都不一定能遇見第二個。”

“我知道爺,我沒不願意。”顧東皺著眉說。自從他過了十六,娶媳婦兒這事就成爺爺的心病了,時不時會坐那自怨自艾,覺得他對不起自己。

村裡青頭子,娶媳婦兒一茬一茬的,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看人家摟媳婦兒抱兒子,他心裡哪能沒一點想頭。可是任憑他爺跑遍周遭這些個村子,就是沒人家願意和他家結親,甚至有時候他走在路上,那些自詡祖上清白的“好姑娘”見他都能繞道。

算了,艾家那丫頭就艾家那丫頭吧,娶了放家裡,至少以後他爺不會再為他娶親這事煩心的睡不著覺。

“行,那等會兒弄完了,我去村裡轉轉再借點毛票,順便跟其他幾個老頭子知會一聲你要結親這事,你在家捯飭捯飭,好等明天我去艾家領人回來。”顧老頭看孫子算是徹底應了這事,頓時那叫一個樂,滿是褶子老臉露出久違的笑容。

“明天?這麼緊,是不是太急了點。”顧東就是時間有點趕,自己家這還什麼都不像樣呢。

“急什麼急,錢夠了就趕緊把人領回來,多一天我都怕出事。”顧老頭和孫子說心裡話。

到此事情算是說通了,心情不錯的爺孫倆搭配著乾活,速度很快,沒一會兒,就收拾好了。乾完活搬梯子的時候,顧東忽然扭頭問了一句:“爺,那丫頭多大了?”

“多大?”顧老頭想了一下艾草進村的年頭,才說:“十六了。”

“哦,還小呢。”顧東搬著梯子嘟噥了一句。

“啪!”顧老頭抽出腰間的煙杆,敲了孫子後背一下,教他:“小什麼小,你奶奶這個年紀的時候已經揣著你爸了!”

“哎、哎、哎,”顧東一邊躲著一邊回嘴:“可是看著就是很小呢,長得還沒傅九他堂叔家十三歲的傅雲雲看著個高壯呢。”

顧老頭因為孫子的話,腦子裡不由自主的立馬就浮現了艾草那可憐的小身板。

“確實是瘦了點。”顧老頭低頭尋思著,順手點上旱煙,吸了一口,才衝去拾院子裡扔著兔子的顧東說:“待會留條兔子腿,晚上我去瞎婆子那一趟,明天人領回來,到時候讓她給看一看。”

瞎婆子其實不全瞎,隻是早些年她給人看病開藥,順帶摸骨看相,後來運動了,她和顧老頭一樣,屬於不好的一類,被抓起來□□,有次傷著了左眼珠子,從那以後,村裡慢慢的大家就喊她瞎婆子了。

“明天晌午要擺席嗎?家裡沒什麼吃的了。”顧東站在東邊的夥屋口,皺著眉和他爺說。

“能來的估摸也就五六個人,再沒吃的,也得湊一桌菜,這是你一輩子大事,哪能不聲不響的就那麼過了。”現在這樣已經是虧了孫子了,要是再把孫媳婦兒不聲不響的領回來,糊弄著過日子,那像什麼話!不知道的還以為艾家那丫頭跑出來偷人呢。

明天辦事,顧老頭越琢磨越覺得還有好些事他要做呢,跟殺兔子的顧東打了聲招呼就腳下生風的出門了。

看的出來,他爺是真的因為他能娶媳婦兒高興呢。

不同於顧家的高興,此時村南頭的艾家,老婆子正坐在屋門口指著艾草碎碎念的罵呢。

人馬上就要被顧家領走了,艾家這算是白養了她這麼多年,想想這些年有多少米進了她肚子,老太婆就一肚子氣,怎麼看她怎麼覺得不順眼。

“瞎眼珠子的賠錢貨,沒看見地臟了,都不掃一下。懶豬投胎都沒你這麼嬌貴,磨磨蹭蹭衣服洗了大半天都沒洗完。說!你是不是故意躲懶的,哼,彆以為顧家要了你,你就是天仙了,呸!路邊沒人撿的貨,也就顧家那老不死和小不死的配你正好。泥地裡……”

彆看平時艾老太太在外邊一副精明達理的模樣,就覺得她好相與。哼,那是你沒和她家擦著碰著,要真遇見了事,她絕對會讓你見識見識什麼叫不講理,什麼叫拔尖不吃虧,什麼叫潑婦罵街!

看看還在院子裡瞎倒摸的艾耀宗,艾草閉著耳朵裝作沒聽見老太太嘴裡的汙言穢語,快速的將堂屋收拾了一遍,然後將晚飯的稀粥野菜窩窩頭給端到桌子上,自己一刻都沒停的出屋門到院子裡水甕邊洗衣服去了。

看老太婆對她苛待的樣子,艾草預計不是明天就是後天,顧家估計就來娶親了。忍一忍,他們人多勢眾還不要臉麵,等自己將來站穩腳跟再回來報仇跟他們算賬。

強撐著精神,忍著餓,艾草又洗了大半個時辰,才將他們一家的臟衣服洗完,不過她偷偷使了個壞,將好幾件衣服不是弄了個洞就是撕爛了條縫。

反正現在的天氣,水多點的衣服晾曬至少要兩三天,而且艾家人又懶肯定不會及時的收。嘿,到他們看到衣服破爛的模樣時,自己早就不是他們艾家的人了。

艾草洗完衣服的時候,艾家其他人沒睡的也都進屋了,她悄悄的跑去夥屋,找出來自己做飯時候藏起來的窩窩頭,悄咪咪的帶回了後院的小屋。

咬了口野菜做的窩窩頭,艾草眼淚差點又落下來。都吃好幾天頓了,她還是不適用,不僅難吃揦嗓子,這東西還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但是再難吃都得強迫自己吃下去,因為身體餓,肚子空,她還要繼續活下去呢,沒想著現在就被餓死。

躲被窩裡吃窩窩頭的時候,艾草為了安慰自己,不去想吃它有多難吃,幻想了一下顧家人會怎麼來娶她。

如果是上輩子,她嫁人,肯定是高頭大馬來娶八抬大轎迎走。不過現在境遇不同了,她不奢求那些,真要像原主記憶裡艾大寶娶親那樣,新娘子找個騾車給駝回去,新衣服新被子,能洗澡,還有好吃好喝能吃飽,那她也認了,因為再怎麼滴也比她現在這樣提心吊膽窩囊的活著強。

不過,艾草不知道,她是真想多了。第二天中午,顧家來接她的方式絕對超乎了她的想象!

相比村裡或敦實或消瘦的土裡土氣女孩,城裡來的姑娘洋氣、水靈,白白嫩嫩的怎麼看都比村裡的“大妮”、“二妮”、“小花”、“梅子”來的漂亮,招人的眼。

這些知青剛來的那天露完麵,晚上就成了村裡一群十六七八二十來歲的年輕小夥子和沒嫁人的小姑娘聊天的話題。

漂亮好看的姑娘、斯文白淨的男生,哪能不吸引人的眼光呀。

不過不同於其他小夥伴的主動獻殷情,顧東雖然也覺得她們好看,但每次也就遠遠見著的時候,偶爾心裡羨慕一下,娶哪個當媳婦兒?哼,這事他想都不會想,有那時間,還不如多想想怎麼填飽肚子呢。

而且以他一個被打倒的地主老財家小崽子的身份,人家那能看得上他呀,能不和村裡那些恨不得自己祖宗八代都是貧農的一根筋一樣,見著他不老遠躲著,他就覺得不錯了。

但是他怎麼都沒想到,今天在山上遇見的女知青會主動和自己打招呼,而且還是他們中間最漂亮的段雪。

“顧東,你們好有本事呀,我們在山裡轉了一下午,除了找到一些野果,真的是連隻山雞都沒見到。”段雪一臉欣喜好奇的盯著顧東手裡肥肥的野兔子,滿眼都是小星星。

“這沒什麼,你們在村子裡呆的時間長了,有空跟我三叔學學,也能打著野雞和兔子,嘿嘿,我三叔當年可是這十裡八村有名的獵戶!”沒等顧東接話呢,傅九就自來熟的和這些知青聊了起來。

“你們家都會打獵嗎?”一聽他的話,旁邊一個紮著雙馬尾叫付芳的女知青,頓時來了興趣。

“不是,就我三叔拜過老獵人。”傅九撓撓耳朵,紅著臉不好意思的說。

“哦。”姑娘輕輕應了一聲沒再接話。

傅九一看付芳失了興趣,趕緊猴跳著解釋:“不過我有和三叔學,我本事在我們這一茬裡,絕對算好的,是不是東子?”說完扭頭喊顧東,迫切的想得到小夥伴的認同。

看著傅九在女知青麵前跳鬨著耍寶的樣子,顧東笑笑,順應好友的話:“是,是!”

一群人嬉笑著,談著自己知道的或著聽到過的關於打獵的故事和本領,高高興興的往回路走。完全沒注意到,旁邊路溝的草叢裡,一雙黝黑水潤的眼睛,盯著他們看了好久,直到他們消失在山腳,才著急忙慌的去拖旁邊的背簍,十分吃力的將半簍草背到背上,步履艱難的朝著村子的方向走去。

嫋嫋炊煙,映著西山絢爛的彩霞與火紅的落日,悠遠的牛哞在山穀間回蕩,一切顯得是那麼寧靜和諧。

但是此時村南頭的艾家,卻低壓陣陣。

剛四十露頭的家主艾二狗,滿臉褶子佝僂著背,垂著腦袋,盯著一雙爛的露腳趾頭的土灰布鞋,坐在門墩上抽著旱煙,身後低矮破爛的泥胚房子裡麵的爭吵,好像完全跟他沒關係,聽不見一樣。

“不行!艾草是我媳婦兒,過兩年我畢業就能娶了,你們怎麼能答應她嫁給顧家那個地主崽子!啊!你們有沒有想過我!”艾家三兒子,艾三安衝著堂屋中間坐著的他媽和他奶奶喊。

“你說不行就不行呀!艾草是咱家的,奶讓她嫁誰她就得嫁誰!你說了不算!”旁邊艾家的四兒子,艾耀宗衝著他三哥吼得臉紅脖子青,一副要打架的勢頭。

彆看艾耀宗今年才十二歲,但是他虎頭虎腦的,平時在村裡野慣了,一點都不比常年生病,藥罐子裡泡大的艾三安瘦弱。兩人站一塊,他三哥也就占著個頭高點。

艾三安被弟弟的話氣得滿臉通紅,他娘看著心疼,正要開口說什麼,卻被一旁,挨著自家男人,一直察言觀色的老大媳婦葛二妮搶先了。

“三兒,都是親兄弟,你不能光想著你自己呀,你還要想一想你大哥和耀宗吧。這媳婦兒沒了還能再找,這你大哥和四弟要被顧家那死老頭告發了,他們哥倆可是會被抓起來□□,還要吃牢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