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森睜開眼的第一瞬間,少年那張放大的臉直直闖入瞳孔, 在無法自控猛然急縮的眼瞳中, 映下少年的影子。
埃米爾還是原來的樣子,毫不意外。
可傑森的大腦在這一瞬間根本沒有辦法處理好快要爆·炸量的信息, 甚至差點都沒有辦法將記憶、幻想, 與現實分割開。
發生什麼了?
哦對, 這身白大褂……剛剛戴著頭盔的那個, 原來——竟然——是埃米爾。
他手裡正抓著支紅色的記號水筆,那雙海藍色的眼睛微微眯著, 盛滿快樂, 嘴角翹得高, 頭發軟軟地垂在臉側, 有點沒打理的亂糟糟, 看上去倒是更可愛了些。
他的視線沒有落在傑森的臉上, 他正歪著頭, 左邊肩膀慫起,和側臉一起夾住手機:
“我沒有, 我真的沒有!”
少年說話的時候不經意又帶了些撒嬌的意味。
“明明是你很忙呀我的姐姐,”埃米爾晃了晃手中的筆,下意識地動一動, 搭在傑森手腕上的指尖落到了他的毛衫上, 還在上頭揪了根毛毛,“反正下次回天堂島的時候你必須帶上我,不帶我就去你那趴著不動了!”
小少年做著毫無用處的威脅, 眼角眉梢還是蕩漾著笑意。他又說了兩句,電話掛了,這才把注意力落回傑森臉上。
兩雙藍眼睛撞在了一起。
埃米爾完全沒有驚訝的樣子。他咧嘴笑,嘴角翹得更高,手上那支紅色水筆在指間打了個轉。
少年笑嘻嘻地把水筆夾在耳朵後,再把夾著的手機拿下來,打開前置攝像頭,往僵在沙發上一動不動的傑森腦袋上一放:
“滿意你看到的嗎?”
傑森:“……”
屏幕裡的人,那臉已經不能叫臉了,那該叫畫板。
從額角到臉頰,下頜到鼻梁……整張臉都被紅彤彤的水筆用小學生水平的線條勾勒出的簡筆畫填滿,醜萌醜萌的,配上傑森那張表情不知道該怎麼擺放的俊臉,滑稽程度直線上升,一翻好幾倍。
沒等傑森想好自己應該做出什麼樣的反應,埃米爾已經理直氣壯地哢嚓拍了張照片,慢悠悠地把手機放回口袋。
埃米爾:“是不是很可愛?我做紀念啦,嘿嘿嘿。”
傑森:“……”
可愛?哪裡可愛?你可真是埃米爾。
他在這一瞬間完美地從虛幻朦朧的狀態脫離出來,完完全全地分得清眼前這一切是現實。
太真實了。
畢竟,隻有現實中的埃米爾才會做這樣的事兒,傑森記憶裡那個幻想出來的小男孩兒停留在才剛發育的十三歲,還總是被潛意識包裹一層聖潔的柔光,像個天使——反正不能在傑森的精神世界裡乾出這樣的事兒。
在想通這一點的時候,他僵硬的呼吸終於緩慢地向正常靠攏。可一時之間他也不知道什麼反應才對。
他就好像是由對這個世界的憤怒與複仇的欲·望複生的,他可以遷怒這個世界,但是埃米爾……埃米爾與這兩個單詞無關。
完完全全的,無關。反而,給予了他那段時間唯一的——安撫。
很重要,也忘不掉。
傑森在這短暫的一瞬間裡想了很多,最後那些茫然與不知所措全都被他加裝壓下來,表情虛假地僵硬,眼神還有一絲絲他偽裝不來的躲閃:
“你是誰?”
埃米爾笑眯眯:“你猜?”
傑森:“……”
你這個回答真的好埃米爾哦。
傑森皺起眉:“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麼?”
埃米爾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
“給你檢查了一遍身體唄,暗傷不少,皮外傷也沒都愈合,左臂有點骨裂的跡象,看來上次打架你也沒占到所有便宜對吧?”
傑森硬邦邦道:“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埃米爾笑了。
他笑起來很好看,眼角眉梢蔓延開柔和的笑意,嘴角拉伸出完美的弧度,背後仿佛有大片大片的花朵在盛開。可在這笑容裡,傑森隻覺得涼颼颼的。
埃米爾慢條斯理地把耳朵上那支筆拿下來,拔下蓋子,保持著絕美的笑臉,筆尖一寸一寸靠近傑森那張俊臉。
傑森:!!!
他有點想動,但是他毫無防備的少年又將指尖搭上了他的脈搏,精準劑量的治愈力輸入完美地讓傑森提不起力氣來。
傑森:“你——你要乾什麼?”
埃米爾不回答。
他笑眯眯地,在傑森臉上畫了個巨大的“X”,對稱地穿過半張臉,交叉點落在他鼻尖。
埃米爾眯著眼打量一下,滿意地點點頭:“不愧是我。”
然後,他把筆倒轉,筆尖衝著自己,筆杆送到了傑森手邊。
埃米爾翹著嘴角,海藍色的眸子亮如繁星:
“到你了,托德。”
傑森愣住了。
他突然從深埋的記憶中翻閱出熟悉又陌生至極的那一幕。就在這個房間裡,就是這個人,興高采烈地從書包裡翻出一盒彩筆,抓出幾根來,狡黠地笑。
小孩兒理直氣壯:“托德,我們來玩遊戲吧。我在你臉上畫,你在我臉上畫,怎麼樣?一人一筆。”
於是沒什麼反應的托德手裡被塞進了一支草綠色的筆。
失智的傑森並不會按照埃米爾的規則來做,他隻會傻乎乎地配合埃米爾的一切要求和動作,也隻會把小孩兒快樂的笑臉記在腦海裡。
埃米爾:“我畫好了!一隻小紅鳥!到你了托德。”
埃米爾:“你不畫嗎?我數三個數。一——二——三——好吧那又到我了!嘿嘿嘿一隻小紅豬!”
埃米爾鼓著乾乾淨淨的臉蛋兒:“啊呀,這麼好玩的你都不願意嘗試一下啊,真是的。”
埃米爾哼哼兩聲,主動低頭,把腦袋往傑森手上蹭:“好吧好吧,不能欺負你。”
小孩兒抬頭的時候,鼻尖上就多了一筆可愛的綠色。他彎著眼睛,笑容無比燦爛:
“看你是不是也好棒呀,乖啦!”
不同年紀的同一張臉在這一瞬融合。
傑森不知道埃米爾什麼時候撤掉了治愈力的控製,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接住那支彩筆。他視線落到自己手上,幾乎是受驚一樣,飛速地丟掉了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