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王彩鳳為啥不想多貼補娘家, 夏菊花心裡十分有數。還不都是窮鬨的,有一點好東西最先想到自己的小家,雖然自私了一些,夏菊花覺得比那寧可餓著自己兒子, 也把東西都搬回娘家的強。
心裡滿意 , 夏菊花說的也大方:“又不是整把的掛麵, 還不知道你娘嫌棄不嫌棄。再說也不能說是你送給你娘的,誌全爹活著的時候跟你爹就好,要不也不會把你嫁給誌全。這點兒東西, 就當是我感謝他們替我養了個好兒媳婦的。”
話說的王彩鳳快哭了,覺得自己以前老想著怎麼偷點懶少乾點活, 讓婆婆多貼補一下自己一房,實在是虧心:“娘……”
沒等她說煽情的話,夏菊花又說了:“再稱十斤出來,誌雙給你兩個舅舅一人送五斤去。”
夏菊花當然不會隻送王彩鳳的娘家,忘了自己的兄弟。她先說給王彩鳳的娘家送, 還是以自己的名義送出去的, 劉誌全兩口子還能說,現在她想送兩個兄弟點掛麵頭子不應該?
劉誌雙聽到親娘竟把給舅舅送東西的重任交給自己, 高興還來不及呢, 更不覺得娘不該送給哥哥的老丈人家——他現在是沒有老丈人,要是有老丈人的話, 娘也一定會送的。
就是這麼相信娘。
不知道自己如此受信任的夏菊花, 下午又來到了場院。就見原來露在空地裡的場院, 四周都圍上了厚厚的葦簾子, 對街的一麵留了一道縫, 是給編席的婦女們進出用的。
夏菊花先繞著葦簾子走了一圈, 不時的推上一把,發現簾子雖然晃蕩幾下,但搖晃的不厲害,滿意的點了點頭。正想進去看看,裡頭已經傳來李常旺家的聲音:“誰家的小崽子,再推簾子我可出去打人了啊。”
底氣十足的聲音,讓夏菊花不由整張臉都柔和下來——她沒想到這麼冷的天,李常旺家的竟然還守在這兒。
“你想打誰呢?”夏菊花人沒進,先問出來了。問完自己嘴角都翹起來了,從啥時候起,自己這麼願意跟李常旺家的開玩笑了?
聽到她的聲音,李常旺家的媽呀一聲,小跑著出來了:“隊長你可來了,你快說說她們吧,我可說不聽。”
夏菊花聽她這麼抱怨,語氣裡更是怒氣衝天,有些好奇了:如果李常旺家的氣成這樣,應該跟人吵吵起來才對。剛才自己都繞一圈了,也沒聽到李常旺家的跟人吵架的聲音,這可不是李常旺家的性格。
不過現在不是問這話的時候,夏菊花壓下疑問,跟著李常旺家的進了葦簾子,才發現幾乎全平安莊能下地乾活的婦女們,都在裡頭呢。
“我去公社之前不是跟你說,天氣太冷,讓大家登記好拿了多少葦杆,就回家編席嗎?”夏菊花隻能問李常旺家的,這麼多人留在場院,想要鬨哪兒出?
李常旺家的正有一肚子話要說:“我都跟她們說了,也叫會計來幫著登記了,可是一個個就是不聽,非得說有葦簾子一點兒都不冷了,還把會計給趕走了,一個個就在這兒耗著。”
這可是夏菊花交給她的任務,在李常旺家的看來,是夏菊花對她的信任,更是夏菊花跟她好的表現,她能不想完成好?
誰知道這些娘們咋都吃擰著了,死說活說不肯回家,要在這兒乾凍著。李常旺家的都恨不得老天爺馬上下一場大雪,讓這些娘們都嘗嘗雪灌脖子的滋味。
天不從人願,大雪沒下來,夏菊花卻來了,還以現自己沒把事兒辦好,最後李常旺家的聲音都忐忑起來:“隊長,我真的勸她們了,就差拉著她們往家走了。可我隻有一個人……”
她好可憐,隊長不會覺得自己不會辦事兒,以後都不用自己管這些娘們了吧。李常旺家的不知從哪天開始,已經把自己定位到了平安莊婦女管理崗位。
夏菊花聽出李常旺家的不安,同情的看了她一眼,難怪不叫自己劉嫂子改叫隊長,她這大半天的應該沒少用自己壓婦女們。
可惜沒管用。
“大家呆在這兒不冷嗎?”夏菊花想不明白,隻好開口問出來。不想入耳的是一片歌功頌德,婦女們誰都不甘落後的說不冷,說從來沒想到編席還能有葦簾子擋風,說大家擠在一起挺暖和。
可你們確定擠在一起能編好席子?
既然大家都不想回家,夏菊花正好趁機說兩句:“我今天去供銷社,已經跟他們商量好了,明天就能來拉編好的席子。我又想了一個新花樣,等一會兒從修渠那兒回來就開始編。如果供銷社覺得行的話,年前還得再編二百張席出來。大家能完成嗎?”
“能,隻有能掙工分,四百張也能編出來。”
“隊長你的新花樣啥時候教,我都等了半天了。”有人開始往出說實話了,夏菊花這才知道大家都不離開的原因。
李常旺家的氣的嚷嚷起來:“隊長要是不想教你們,頭一次的新花樣就不會教。你們自己小肚雞腸的,看著誰都跟你們一樣藏著私心是不是?”
大家被李常旺家的罵的抬不起頭,夏菊花拍了拍她的肩膀:“行了,既然大家願意湊到一塊乾活,那就都留在場院。正好下午不用編新席,你找原來編席的人,一人帶幾個教新來的起頭和收邊。”
李常旺家的先頭聽到夏菊花仍然把找人的事兒交給自己,還挺樂嗬的點頭,聽說要教新來的起頭和收邊,就笑不下去了:“隊長……”
“咋啦?”夏菊花不解隻是傳句話的事兒,怎麼就讓李常旺家的這麼為難:“你要是有事就忙自己的去,我讓招弟找人也行。”
竟然要讓孫招弟找人,那可不行。李常旺家的牙一咬心一橫,搖著頭小聲說:“隊長,大家的手藝都是跟老輩兒學的,能願意教給外人嗎?”
不教?夏菊花臉上嚴肅起來:“不說彆人,你願意教嗎?”
李常旺家的在守住自家手藝和成為夏菊花信任的人之間艱難選擇,臉都皺到一塊去了才咬著牙說:“我願意。”
那就行了。夏菊花繼續嚴肅的告訴她:“不管誰說不願意教彆人,都告訴她我也不願意教她新花樣就行了。”
對呀,人家隊長有了新花樣之後,一點喯都沒打就把大家夥兒都教會了,還要再教彆的花樣,憑啥這些娘們不能教新來的?
李常旺家的又把胸脯拍的山響,讓夏菊花儘管去忙她的,教人的事兒有她看著,一定讓那些新來的快點兒學會兒。
夏菊花又囑咐她找幾個心細的人,仍如上次一樣儘可能多的挑出顏色深的葦杆來。這樣下午不用學也不用教的人,可以先破葦皮。另外還得找人把編好的葦席重新檢查一遍過好數,省得明天人家代銷社來拉的時候挑出毛病耽誤了驗收。
等夏菊花去找陳秋生了,李常旺家的才反應過來,想把夏菊花說的幾樣活完成,半天的時間並不太夠用!以前劉二壯當生產隊長的時候,大家編席都是按著自己的進度來,怎麼到夏菊花這兒,就跟有人在後頭拿著小鞭子趕著一樣?
可她還就願意給夏菊花當那條鞭子。李常旺家的高聲喊了起來:“孫招弟,你帶三個原來編席的人,教新來的起頭、收邊。寶玲,你心細,帶幾個人……”
夏菊花並沒有走遠,站在葦牆下頭聽了一會兒才來到生產隊。陳秋生見她進來,忙問:“隊長,咋樣,供銷社什麼時候來收席?”
夏菊花把一直放在裡兜的錢掏了出來:“明天來人拉席,人家已經把錢給結了。”
“這麼痛快?”陳秋生接過錢來,嘴裡疑問著,手下數的飛快,越數嘴角翹的越厲害:“這下子村裡人再有啥事,來生產隊借錢不至於不敢借了。”
出事需要來生產隊借錢的,都是在其他人家借不出錢來的人家,往往是欠帳戶。所謂欠帳戶,就是家裡人口多勞動力少,掙的工分不夠換全家人的口糧。可是分糧食的時候又不能真不給糧食,隻能欠著生產隊的工分,也就是欠著生產隊的錢。
這些人家往往還是最容易出事的——家裡沒有大病的人,或是一下出了幾個好吃懶做的二流子,肯下地跟著隊裡一起乾活的莊稼人,辛苦是辛苦點兒,總能掙出自己的口糧來。
交接的時候,陳秋生已經把情況跟夏菊花說過,彆看平安莊隻有九十四戶,卻有七戶是欠帳戶,一共欠著生產隊六百三十多塊錢。
這筆錢不光近期還不上,還有可能再來生產隊借錢—— 一冬一春,都是慢性病的發作期,病重了就得治,治病就得花錢。
夏菊花頭都大了:“那七戶裡頭,我知道老董叔、光棍叔和七奶肯定得吃救濟,趙華山、劉力柱、陳路生他們三家子都有病人。剩下趙鐵蛋他們家,一家三個大男人,咋整的沒一個認乾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