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菊花也聽說了最後一種傳言,聽了也隻能笑笑。這個問題她沒法回答——孫氏當初養的那頭豬,送到生產隊豬圈的時間太晚了,就算陳路生每天都給那豬開小灶,短時間內也長不出幾斤肉來。
現在看來,那頭豬完全達不到任務豬的標準,隻能留在生產隊,殺了給社員們分一分肉。
到時一心盼著多分肉的社員,肯定都會失望,可夏菊花給他們變不出一頭肥壯的豬來。
夏菊花這輩子比上輩子想得開,愁的事兒不怎麼鑽牛角尖,能放下就先放下。所以豬的事兒她想想也就過去了,趁著還不到交任務豬和席的時間,特意找陳秋生,說自己要請了一天假。
生產隊都要殺豬了,人家掛麵廠也該分福利了。夏菊花想著跟掛麵廠打好關係,當然能提前交貨就提前一點兒。她得快點把掛麵廠的花生給炒出來。
因為要炒花生,加上王彩鳳過完年就要生孩子,又有生產隊的一攤子事,夏菊花家就沒有買葦杆。這個舉動又被婦女們好一頓誇,人人覺得她是不想搶了大家掙錢的門路,要不全生產隊哪個人編席能編得過她。
被人誇總比被人戳脊梁骨好,夏菊花選擇性的接收了一些誇獎,還是果斷的找陳秋生請假來了。陳秋生大概接手了夏菊花上輩子的苦笑任務:“隊長,你是不是跟我開玩笑呢,你有事兒辦去就行了,咋還能跟我請假呢?”
你知道不知道自己是平安莊的生產隊長,隻有彆人向你請假的份?
夏菊花十分肯定的說:“我是隊長不假,可是我明天上不了工也是真的。要是不請假的話,你是不是得給我記工分?”十個工分的便宜,夏菊花從來沒想過要占。
陳秋生也是服了:“你說你上不了工,可是彆人上你們家學漏粉,生產隊也沒給你和誌全兩個記工分呀,咋算?”
是的,夏菊花哪怕自己忙著炒花生,也沒忘記她那一大盆寶貝的紅薯漿,更是用炕把紅薯粉給烘乾了,並且指揮著劉誌全兄弟兩個漏出了紅薯粉。
北部平原地區,因為盛產紅薯、土豆,所以不是沒有人家漏過粉,也有用做粉皮的。可是那都是各家傳下來的手藝,隻教自家人,外人想學都找不到門路。
夏菊花不一樣,她自己漏出粉之後,就告訴了平安莊人這個好消息,還說想學的男人都可以到她們家跟劉誌全兄弟兩個學。
誰家秋天的時候沒分過幾百斤的紅薯!於是平安莊的男人們在修完渠、運完肥之後,都跟著劉誌全兄弟兩個學起漏粉來。
為什麼是男人們學?
你沒見隊長家都是男人漏粉!說明這粉就得男人來漏!
彆說,跟女人們比起來,男人的力氣大,絞碎紅薯也好,倒騰紅薯漿也罷,炕乾紅薯粉也好,下鍋漏粉什麼的,堅持的時間就是比婦女們長。
反正在平安莊各家吃上自己漏的頭一鍋粉,全都覺得粉天生就該由男人們來漏,要不吃著肯定不香。
至於男人不能進廚房的習俗?平安莊有過這種習俗嗎?隊長家都沒有這個說法,你比隊長還能乾?那你咋不叫夏小夥呢!
可以說漏粉技術一出,夏菊花在平安莊男人們心裡的地位,跟在婦女們心中的地位是一樣一樣的了,給陳秋生十個膽子,他都沒想過自己有一天不給她記工分。
“隊長,你就彆難為我了,讓人知道我扣你的工分,他們敢半夜往我們家門口潑大糞。”陳秋生快給夏菊花做揖了,就希望她彆再提請假的事兒。
夏菊花從來不是愛占彆人便宜的人,想想說:“要不你去那七家欠帳戶家問問,看他們那紅薯是想留著跟原來一樣吃,還是也漏點兒粉。要是他們想漏粉的話,我讓誌全和誌雙去給他們幫忙,抵我的工分。”
幫欠帳戶就等於幫生產隊,這樣應該能抵得過了吧。
陳秋生聽了也覺得是個辦法,現在隻要不讓他扣夏菊花的工分,讓他乾啥都行。等他問了一圈回來,發現七戶人家裡頭,隻有趙鐵蛋一家願意漏粉。
彆的六戶不同意的理由都是一樣的——相比起紅薯粉來,蒸紅薯更有飽腹感,省糧食。而趙鐵蛋一家子同意,則是因為紅薯粉口感比起紅薯來,好吃。
至於費糧食,那在趙鐵蛋爺三個的字典裡嗎?你說紅薯做成粉,會導致家裡糧食不夠吃,將來會餓肚子?不存在的。不是還有生產隊、大隊和公社嗎。敢叫社員餓死,那還叫集體?
夏菊花聽到這個也是無語了。她算是知道,趙鐵蛋一家子明明有三個壯勞力,為啥還過成了欠帳戶。可日子是彆人家的日子,夏菊花也不能強迫人家不是。
強迫?夏菊花問陳秋生:“趙鐵蛋家的老大,是不是早該娶媳婦了?”她記得趙大狗今年快二十五了吧。
陳秋生就不想提起趙家爺三個:“就那樣的人家,誰敢把閨女嫁過去。”哪怕不指望出嫁的閨女貼補娘家呢,也不能讓閨女一年有一半的時間,都饑一頓飽一頓的吧。
“可他們家日子過成這樣,就是太不沒有算計了。要是有個女人當家,說不定能好點兒?”夏菊花又問:“他們想不想娶媳婦?”
“哪個男人不想娶媳婦。”陳秋生覺得隊長這兩天是忙暈頭了,竟然問出這樣的問題。
想娶媳婦就好辦了,夏菊花小聲跟陳秋生說了幾句,陳秋生眼睛慢慢變圓了:“能行嗎?”
誰知道能不能行,夏菊花覺得總得試試。如果她知道,自己這一試會試出大麻煩,說什麼也不會把辦法付諸實施。
活過一輩子的夏菊花,現在周圍的環境比起上輩子來,發生的變化太多,讓她原本謹慎的心態慢慢起了變化——上輩子她謹慎了一輩子,得到的卻越來越少。這輩子很多事兒,她上輩子都決不會碰,卻一樣一樣都乾成了。所以夏菊花覺得,凡事總要試著做過了,才知道能不能成功。
於是趙鐵蛋的大兒子趙大狗(聽聽這名字,就知道趙鐵蛋對兒子有多敷衍了)突然就跟著劉誌全兄弟兩個,四處給平安莊的人漏起粉來。平安莊的人開始還有些奇怪,等聽說趙大狗給人幫忙,生產隊一天給他記三個工分,就沒人說什麼了。
現在平安莊除了不懂事的孩子和動彈不了的老人,每個人都是忙碌的——各家親戚聽說他們學會了漏粉的手藝,都想著讓他們幫著漏上一些,好歹過年的時候能添道菜。
夏菊花教人漏粉是為了儘最大可能儲存紅薯。彆的生產隊的人來找平安莊的人漏粉,從頭到尾她都是歡迎的——她不能插手彆的生產隊的事兒,可是親戚之間幫忙,彆的生產隊長也不能禁止不是。
因此平安莊人漏粉的手藝,並沒有跟編席的新花樣一樣,不能教給彆人。可是其他生產隊的社員沒有平安莊的社員乾勁足,早早把修渠和冬天地裡活都乾完了,每天仍然需要上工,要不就沒有工分。
所以來學手藝的人不多,扛紅薯找親戚幫忙的人不少。趙大狗年輕有把子力氣,給哪家幫忙都乾勁十足跟以往偷奸耍滑大不一樣,哪怕是生產隊給他記三個工呢,社員們還是能接受的。
社員們能接受,不代表生產隊得一直給趙大狗記工分。大家很快發現,陳秋生好象知道各家自己需要漏多少粉一樣,等平安莊自己分的紅薯漏完,再找趙大狗幫忙,生產隊就不給記工分了。
這咋行。人們不敢找夏菊花,卻敢堵陳秋生,說他這個會計不公平,厚此薄彼。憑啥趙大狗給彆家幫忙的時候生產隊給記工分,輪到他們家就不記了?
厚此薄彼的陳秋生怒了。欺負人是不是,這主意又不是他想出來的,憑啥隻找他不找隊長?他衝著找的人喊:
“你們自己家分了多少紅薯心裡沒數?趙大狗能幫著自己生產隊的人乾活,是破天荒的事兒。生產隊為了促進他的積極性,給他記工分也就算了,你們給自己親戚漏粉得人情,還想讓生產隊幫你們出工分?”
社員們被陳秋生喊蒙了,一個個灰頭土臉的回家漏粉兒去了——不走不行,現在陳秋生牛著呢,隊長要忙著跟婦女們編席,跟著糧站的人動員社員交餘糧,根本顧不上記工分的事兒,都在陳秋生手裡攥著呢。
趙鐵蛋不走:“陳哥,生產隊真不給我記工分了,那我乾啥呀?”
陳秋生心說我管你乾啥呢,卻不能不完成夏菊花交給他的任務:“你自己家的粉漏完了沒有?”
趙鐵蛋撓頭:“漏完了。陳哥,你不是說我好好給大家漏粉,就能娶上媳婦嗎,現在生產隊不給我記工分,人家也不找我漏粉了,我媳婦……”
陳秋生四下裡看看,見街上沒有什麼人走動,叫過趙鐵蛋來小聲跟他說:“你傻呀,生產隊一天給你記幾個工?”
“三個。”趙鐵蛋想不明白陳秋生自己就是記工分的,怎麼還問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