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風趕到的時候, 一切已經塵埃落定。
千盞明燈將整個溶洞照得如同白晝。太歲的痕跡不見了, 而祭壇上的祭品也被明靜訓吩咐召喚而來的英靈送到了他們該去的地方。
桓風進到溶洞時，便看到明靜訓站在高台之上的玉棺旁, 玉棺的蓋子打開, 他看向棺內, 目光深邃。
剛才在趕來的路上，桓風先是感覺到大方山一帶靈氣一滯，而後大方山的地脈與陰陽幾乎崩潰。可是就在其要崩潰的時候，突然又有一股力量竄出支撐起了一切。
就在剛才的那一個瞬間, 桓風知道大方山的主人已經變成了彆人，那麼作為大方山曾經主人的太歲的下場自然不言而喻
桓風非常生氣。
他做到了自己該做的事, 但是高台之上的那個人——大方山地脈現在的主人卻沒有做到他該做的事情。
鳳凰生來便是天地間的靈獸, 連萬物靈長的人族都要對他禮敬三分，桓風活了那麼些年，很少有被忤逆的時候，尤其是在對方知道了他的身份的情況下，對方仍然做出了這樣的行徑實在讓他生氣。
桓風來到明靜訓身邊冷笑道。
“你做的可真好，你竟然殺了他。”
“嗯。”明靜訓並沒有抬頭, 依舊垂著眸子，看著玉棺當中如今已經變為狐狸模樣但是仍在熟睡的桑落。
“你竟然敢殺了他。”桓風此時已是怒火中燒，說起話來都有些咬牙切齒。
“我的確敢殺了他。”明靜訓說話完全無視了桓風的怒火，他說話時聲音淡淡的, 甚至懶得同眼前的鳳凰解釋個中緣由。
“真是不知者無畏。”桓風嘲諷道。
明靜訓這時終於抬眼望向桓風。明靜訓這一眼如他的語氣一樣也是淡淡的, 但是卻讓桓風震驚得一時失語。
桓風看到明靜訓的眸子與先前相比發生了變化。
明靜訓原先的瞳孔是黑色的, 但是如今明靜訓的眸子中瞳孔與虹膜交接的部分那細細的一圈兒竟然變成了金色。
若是叫常人看到隻當是明靜訓或許有什麼異族的血統故而眸色才是如此，而且那一圈兒金色的細線若不仔細看，也實在難以分辨。
但是這落入見多識廣的桓風眼中便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了，桓風的震驚便是由此。
“你竟然得到了窺世之眼？你吞噬了太歲的能力？你到底是什麼怪物？那你知不知道你太歲連著大方山的地脈稍有不慎便——不！”桓風說著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不！或許你為的不僅僅是這窺世之眼，連這大方山的地脈也在你的謀劃之中？你到底想乾什麼？”
“大方山的地脈是五州龍脈的最末端，世人皆以為五州龍脈到方寸山便為止了，卻不知龍脈實則潛行到大方山才是儘頭。當年太歲寄居於此便是因為這個。”桓風說。
桓風說著說著就得到了一個讓他自己都有些難以置信的推斷。
“你在覬覦五州龍脈？”桓風說了這個結論。
“可以靠吞噬來獲得彆人的能力，還想要染指五州龍脈，人族怎麼出了你這樣的怪物？”
明靜訓唇角微勾，笑了：“不是人，我隻能吞噬怪物。彆總是說我，來聊聊你吧。”
“你當時告訴我留下太歲一命的原因是為了防止與太歲相連的大方山地脈崩塌，周圍百姓因此遭受無妄之災。。”明靜訓說，“可是鳳凰，你在這人世活了多少年你還記得嗎？人的悲歡離合生生死死你不就早已看夠了嗎？世人皆視你為祥瑞，為天道善意的化身。但其實在你的眼裡，這世人的生命也不過如螻蟻一般是無關緊要可以隨時舍棄的東西吧。”
“你不想讓我殺了太歲，不也就隻是為了這個嗎？”明靜訓說著，拿出了一隻透明的琉璃瓶。
琉璃打造的瓶子中滿是亮晶晶的熒光。
那流光在琉璃瓶中流動，一副懵懂無知的模樣。桓風見到瓶子中的流光，一股熟悉又親切的感覺撲麵而來，當他想到那裡是什麼的時候，便什麼話也說不出了。
“想來應劫也並不是一開始便是太歲的。”明靜訓將瓶子遞給桓風，“你想要的東西我給你了。”
桓風看著明靜訓手中的瓶子並沒有伸手去接，他現下麵色蒼白，甚至有一些頹然。
明靜訓此時十分有耐心，他舉著琉璃瓶等著桓風的回應。
半刻鐘之後，桓風伸手接下了那個瓶子。
“多謝。”桓風麵色有些不好，再沒了剛才咄咄逼人的氣勢，他同明靜訓道謝之後也不再對明靜訓的所作所為多說一句。
在太歲被明靜訓斬殺吞噬之後，桓風施加在桑落身上的法術也就消失了，桑落如今變回了毛茸茸的小狐狸模樣，正躺在玉棺的皮草裡睡得正香。
“麻煩。”明靜訓嘴上嫌棄著動作卻溫柔，他將桑落從玉棺裡抱了起來，輕輕摟在懷裡。
小狐狸在明靜訓懷中拱了拱，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穩穩當當地繼續睡著了。
明靜訓看了看環懷裡的小狐狸，而後抬眼看向拿著琉璃瓶有些失魂落魄的桓風。
這次開口時，他倒是用上了尊稱。
“桓風前輩，”明靜訓開口，“你作為他的舅舅，不打算告訴他你的身份嗎？”
“你都知道了？”桓風道。
“嗯。”
“那他知道嗎？”
明靜訓摸了摸桑落尖尖小小的耳朵，睡夢中的桑落因為明靜訓的觸碰耳朵還抖了抖，十分討人喜歡的模樣。
“現在還不知道。他對你天性親近，早晚是會知道的。所以桓風前輩，”明靜訓雖然笑著，但是看桓風的眼神卻有些冰冷，“若你不想讓他知道，就離他遠一些吧。”
桓風看著明靜訓懷裡睡得香甜的小狐狸，咬著嘴唇並沒有應答。
明靜訓也並不在意他的回複，繼續說道：“如今太歲已伏誅，想來桓風前輩身上的太歲原果不日也便會脫落，如今也用不上靈樞九針了。”
“說來用靈樞九針取太歲原果本就麻煩，而桑落又是剛習此道自然不太熟練，如今太歲原果能自動脫落，也算是一件好事了。”明靜訓笑道，“那便請桓風前輩儘快處理完應家剩下的雜事，然後將太歲原果送至吉川城七巷的棺材鋪吧。”
明靜訓說完便抱著熟睡的桑落邁步離開。
在明靜訓快要走出溶洞時，桓風突然又叫住了他。
“當時我聽說了，無塵與桑悟白有了一個孩子，沒想到時間過得這麼快，如今他已經這麼大了。”桓風道，“若非我被執念困於應宅，也不會讓他父母雙亡。”
“嗯，的確如此。”明靜訓道，“若前輩當年能夠抽出一絲時間趕往桑家，那麼他也不會死去五年。”
“前輩，你可知他並不是僥幸逃脫了那場屠殺，他當日是真的死了。或許是閻王一時疏忽才讓他在死了五年之後又活了過來，靠著一顆九尾內丹，他如今才能活得像個人。”明靜訓在這件事上絲毫不打算給桓風麵子，“前輩，你說那九尾內丹是誰的呢？”
桓風無顏麵說出那個答案，他同明靜訓道：“我心有愧，小狐狸是個惹人喜歡的孩子，待我解決了這些事情，便會與他相認，絕不會讓他孤苦伶仃的一個人行走在這世上。”
“隨你。但他卻不是一個人。”明靜訓道，“他還有我。”
明靜訓似乎是聽煩了桓風的話，此話說完便不再給桓風開口的機會，抱著懷裡睡得熱乎乎軟綿綿的小狐狸離開了。
明靜訓達到了自己的目的，做到了應允桓風的事情，應家的殘局就不是他要管的了。至於留下來的藥人與女怨、還有各大世家的賓客，桓風自會處理。
若是桓風連這點事情都處理不好，那真是白瞎了幾萬年的歲數。
如今小檗已在身邊，明靜訓自是可以禦劍而行的，但是他卻沒有。
明靜訓隻覺得懷裡抱著個軟軟呼呼睡不醒的小東西，這樣的感覺非常好。
甚至，可以說是讓他有一些愛不釋手。
於是明靜訓就這樣抱著桑落一路走回了吉川城。
待到達吉川城時，天已經亮了。
桑落仍在夢裡，自然無法將自己那九條毛茸茸的大尾巴變成一條了。明靜訓嘗試了一下，也無法幫睡著的桑落把尾巴收回去。
仙門勢力廣大，桑落九尾的身份絕對不能泄露，明靜訓不能這麼抱著桑落招搖過市。
正在苦惱這事時，明靜訓突然想起那日看到的錢長安同桑落相處的片段，於是他將桑落塞進了自己的前襟裡。
明靜訓讓桑落的九條尾巴和胖乎乎的圓潤身體藏進自己懷裡，隻叫他露出個萌萌的小腦袋。
藏好之後，明靜訓直覺得自己胸口軟乎乎暖和的就像是塞了一個小火爐一樣。
可明靜訓想到錢長安當初也享受過這樣的待遇，未免又有一些吃味。
明靜訓懲罰似的的捏了捏桑落的耳朵。
桑落的耳朵抖了抖，那可愛的小模樣，讓明靜訓心中舒服了很多。
明靜訓抱著桑落回到七巷，七巷巷門口的餛飩攤已經支起攤子來了。
明靜訓要了兩碗餛飩。
經營餛飩攤的老夫婦看到明靜訓懷中毛茸茸的桑落還誇了一句“這小狗瞧著真稀罕”。
明靜訓端著兩碗餛飩在小桌前坐下，他將一碗餛飩端在手裡吃著，另一碗放在桌上，那餛飩剛好對著他懷中桑落的腦袋。
餛飩的香味兒就這樣飄進了桑落的夢裡。
明靜訓感受到了動靜，停下筷子低下頭看著懷裡的小東西，隻見桑落那小鼻子皺了皺，貪婪地呼吸著餛飩的香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