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拉鎮(五)(1 / 2)

外婆這兩個字, 已經很久沒有人在趙小葵麵前提起。

她抬起頭,看向亞瑟他們, 說道:“我想和他單獨談談,可以嗎?”

單獨兩個字,重的像是咬在舌尖吐出來的一樣。

事情發生了變故, 亞瑟還想說些什麼, 袖子卻被斐絲麗狠狠地拽了一把。

她低著頭,在趙小葵麵前顯得有些卑微, 身軀微微顫動著,汗水在她的下巴凝聚, 她用亞瑟從未聽說過的恭敬語氣對趙小葵說道:“如您所願, 女士。”

亞瑟心頭一緊,打量了一眼趙小葵, 又很快收回目光。

他是個很謹慎的人, 懂得怎麼判斷利弊。

其他人也很會看人臉色,沒有電影裡麵常見的白癡腦殘,在趙小葵話語落下後, 就跟在自己的隊長身後, 沉默地退了出去。

出了門, 才有人不滿道:“我們為什麼要聽那個華國人的話?”

斐絲麗冷冰冰地看了她一眼,“如果你不想死的話, 可以不聽。”

亞瑟沒有感受到那股壓力,他雖然相信了斐絲麗的判斷,但心頭仍舊有幾分疑惑, 於是他問道:“你到底感覺到了什麼?”

“……我感覺到了什麼?”斐絲麗看了一眼緩緩合攏的木門,房間裡,趙小葵正彎下腰,掐著“喬尼”的下巴,迫使他對上自己的視線,隔著那麼遠的距離,她都能夠感受得到那種劍張弩拔的氣息,“我感受到了死亡的氣息。”

她的聲音裡聽起來有幾分心有餘悸。

她看向亞瑟,認真地道:“葵遠比我想像的要可怕,剛剛那一瞬間,我差點就跪倒在地上。”

“我們要儘量和她做朋友,千萬不能把她變成我們的敵人,她擁有超乎你我想像的能力。”

亞瑟的臉色因為她的話而變得凝重。

他和斐絲麗兩個人的實力,在眾神聯盟中,不說排到前十位,但前二十至少榜上有名。

根據他們了解到的資料,趙小葵不過是一年以前才成為的超凡者,遠比他們成為超凡者的時間要短得多,而今對方的強大卻遠遠超過他們這兩個成為超凡者已經有數十年時間的人。

亞瑟嚴肅道:“我知道。”

同時,他又警告自己的隊員,“麵對葵的時候,記得像麵對我一樣尊重,得罪一個超級高手的代價,是你們支付不起的。”

隊員中有人不以為意的撇了撇嘴,認為兩人有些誇大其詞,但還是點了點頭,表示會聽隊長的話。

房間裡,趙小葵銳利的視線,直接撞進了“喬尼”的眼睛。

“彆對我說謊,說出你知道的所有事情。”

麵對她的壓迫,“喬尼”半點不覺得緊張,反而輕巧地笑了笑,“彆那麼嚴肅,我和你的祖母,可曾經是最好的朋友,事實上,如果不是我落後一步的話,你現在說不定要喊我祖父呢。”

趙小葵釋放出了自己的超凡形態。

金色的魚鱗在日光燈下煜煜生輝,其上閃爍著的光澤幾乎要刺痛人的眼睛。

這不是比喻或者誇張,而是信仰之力綻放的光輝。

麵不改色的“喬尼”第一次出現了躲避的動作。

他的表情裡流露出細微的痛苦,卻又在痛苦過後,露出嘲諷般的笑容,“真沒有想到,真沒有想到……”

他說:“我們這群人被信仰拋棄,而你竟然得到了這個新世界的眷顧,真是個幸運兒。”

說道幸運兒三個字的時候,他語氣裡是說不出的嫉妒與嘲諷。

“你的祖母竟然能為你做到這一步,真是令人震驚的親情。”

趙小葵問:“她為我做了什麼?”

“喬尼”惡意地笑起來,“你猜?”

……

趙小葵當然不可能去猜。

附身喬尼的邪神也沒有真的要和她玩猜猜猜遊戲的意思。

從“喬尼”口中聽到所謂的真相後,趙小葵一時之間,竟然有些控製不住的失神。

“……就是這樣,她在所有的命運支流裡,找到了你的那一線生機。”

“不,你撒謊。”

怎,怎麼會呢。

她怎麼會是上個文明活下來的幸存者呢?

她明明記得自己是在一家老舊的醫院裡出生,她還記得那破舊的牆壁,昏暗的燈光……

邪神的聲音還在耳邊響起,“你是不是發現,明明你能夠回想得起從出生到現在每一分每一秒發生過的事情,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你父母的模樣,就好像他們從來沒有出現在你的生命中一樣。”

“你當然沒有見到過他們,因為你們那一支的人魚,就隻剩下你一個,孤零零的,被留在了世界上,等待著新世紀的到來。”

“我不信你說的話,”趙小葵臉色微微發白,但目光仍舊堅定,她很快想到了邪神口中的悖論,“你說我的外婆和你是同一個時代的人,但她曾經撫養我長大,如果她和你是同一個時代的人,她怎麼會出現在現代社會呢?”

“喬尼”像是聽到了什麼極為好笑的笑話一樣,咧嘴無聲地大笑起來。

“親愛的。”他的語氣親昵又油膩,蠱惑的味道十足,“你仔細想想,你的外婆真的存在嗎?”

趙小葵的回憶無法抑製地倒退。

退回到她外婆去世的那一天。

她以為那天她上的最後一節課是數學,其實不是。

那一節課是他們班的班會,班長用教室裡的多媒體,放映了《楚門的世界》。

在那一刻,她的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極為荒誕的感覺。

楚門生活在一個彆人為她打造的世界裡,那她會不會也生活在一個彆人為她打造的世界裡呢?

她的同學,朋友,甚至是親人,會不會都是一個刻意設計好的謊言?

在她思考這個問題的那一天,她的外婆去世了。

一陣劇烈的疼痛襲擊了趙小葵的心臟,這樣的認知讓她無比的痛苦,甚至一度控製不住臉上的表情。她蒼白的嘴唇,和緊擰著的眉頭,似乎取悅了“喬尼”,於是他再度愉悅的笑起來,“瞧瞧,多可憐啊,一個一直生活在謊言裡的小呆瓜。”

在一陣如同心臟被放入攪拌機的痛苦當中,記憶裡某些像是打了柔光一樣的畫麵,逐漸清晰。

她看到年幼的自己,如何從一個繭中爬出來。

一出生,她就有如三歲兒童,會走會跳,還能利落的說話。

她蠱惑了一個善心大發的中年婦女,讓她將自己從農村帶到城市。

在城市裡,她又找到了一快要去世的老人,以外孫女的身份,入住對方的家中。

老人死後,她就獨居在那個房子裡麵。

在她無往不勝的蠱惑力之下,沒有人懷疑,一個三歲的孩子,要如何獨居在家中。

她虛構出來的外婆,成了她對外社交的渠道。

趙小葵的神情逐漸變得冰冷。

“喬尼”輕笑起來,“看,你和我是一樣的人。”

趙小葵的手掐上他的脖子,“不,我不是。”

“喬尼”被她掐的直翻白眼,卻仍舊癡狂的笑著,用一種篤定的語氣道:“不,你是,你是和我們一樣的人,從上個文明活下來的所有人,都是瘋子,隻有瘋子,才能從上個文明活下來……”

“你真的想殺死我嗎?我聽說你殺死了很多像我一樣的邪神,你真的以為自己能夠殺死所有的邪神嗎?你殺得完嗎?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有一天,你對上的那個人,她會有一條金色的魚尾……”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

從“喬尼”說她外婆不存在的那一天起,她就知道,自己的外婆如果還活著,隻有可能以一個形式存在著,那就是像“喬尼”那些人一樣,躲在時間與空間的裂縫裡,逃過文明交替時的清洗,做一個隻能夠通過奪取他人命運獲得短暫清醒的邪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