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憫和顧昭暗暗打量著這位在顧衍口中秦之未來的少年,暗自點點頭。然後是顧昭舉起漆耳背,對嬴政見禮後將秬鬯一飲而儘。軍隊作風其實不太適合這樣的場合,不過顯然嬴政很喜歡,倒是同樣飲酒示好。
顧氏以軍功立家,聽說這顧伯年紀輕輕已然是大夫。他從伍的地方不是邊疆,不似李家那樣能輕易讓子孫靠軍功為上造,隻能說這顧家嫡長子的能力無可匹敵。
祖先為楚人又怎樣,現在還不是我大秦的好兒郎?嬴政心想。
等眼看著大家對歌舞都了無性質,府中的管事讓女妓們都退下,留貴人們自在談話。
“在鹹陽時,我家小兒多受公子照顧,臣感激不儘。”顧憫顯示寒暄客套了幾句,雖然大家都清楚三年前嬴政剛剛回國時,恐怕是顧衍庇佑他更多。
嬴政輕笑,搖頭否認,“非我照顧先生,倒是先生護我周全。若不是先生的書院在郊外護我,恐怕——嗬——”
剩下的不需說,顧憫和顧昭自然懂。
這根本不是感謝顧衍對他的幫助,反而是展示自己和顧衍的關係,表麵在鹹陽所有人都知道顧衍是站在他這邊的,這是借著顧衍做他太保的事情想將顧家拉下水啊!不過......雖然顧家遠離朝堂,也不太關注宮廷繼承人的鬥爭,也略有耳聞。
如今王不喜在邯鄲娶的正妻,可政公子畢竟是嫡長子——這王後也有些手段,竟然真的能坐穩位子。也沒有聽聞王上還有哪個公子長於國政或軍事,而阿衍自歸家後就對這位政公子讚不絕口。
自家的孩子自家知道,阿衍看似恭順實則傲氣,若是能得他讚賞,政公子恐怕真的有驚世之才。處於對自家孩子的信任,顧憫沒有無視這個話題,反而接著嬴政的話頭說下去。
當被自己小弟改裝過的刻漏標識亥時將過,顧昭又看了看兩個看起來還沒聊完的人,先行告退了。
出了屋子,他低聲問家仆顧衍的行蹤,得到他已經從自己那個破舊的書齋動身回來的消息後才回自己的寢室。政公子此次來岐山,恐怕是動了再請阿衍回鹹陽的念頭。顧家是自己的責任,但不是自己弟弟的,鹹陽凶險,就是自己親弟有大才可他畢竟身體不適,那華陽夫人,趙姬都不是好相與的,當今王上又是溫和的性子壓不住後宮——看看朝中過半的楚人就知道了。
政公子就是有通天之能,也畢竟是贏姓子孫,若是真到了要為大業妥協的時候肯定不會保身邊的人。雖然顧昭自己也是這樣的人,但人都是雙標的,若是自己的親人有可能成為被拋棄的那一方,那肯定是不行的。
“止曜為何歎息?”止曜是顧昭的字,趙氏親昵的為他解開發髻,關切的問。
顧昭將前因後果說與自己的妻子聽,然後歎息道,“總歸是左右為難,阿衍三年前為大秦出農策,利農政,但政公子稍顯才能,阿衍就被奪職遣回家中。如今政公子又來請,我實在不忍阿衍再去啊!”
趙氏聽聞,將顧昭的頭發梳通,然後調笑道,“往日都見止曜英姿颯爽,殺伐果決,遇到阿衍的事倒是又說這些婦人之言。”
“拳拳兄弟之情,怎是夫婦人之言了?”顧昭不服。
“阿衍大才,心有天地,必不想困於這方寸之間。”趙氏淡淡的說,“觀其言行,必是早有定奪。我今日遠遠的看了政公子一眼,不似忘恩負義之人,三年前阿衍歸家恐怕有甚隱情你我不知,夫君不可如此武斷啊!”
“所言甚是......”顧昭琢磨了一下趙氏的話,讚同的點點頭,然後轉身向她行禮道,“趙家有德,教女有方,妻聰穎為我解惑,請受昭一禮。”
“這是作甚呀。”趙氏趕緊側身不受他的禮,將自己的夫君拉起。
“不過還是問問阿衍之意再和大人相說,你我不過是自己妄加猜測,也不知阿衍怎想。事關重大,你我作為兄嫂也不能替他決定。”
“夫人所言甚是。”顧昭點點頭,應承下來。不過親族怎麼想,最後還是要以阿衍的意思為準。
啊,說起這個,顧昭想起顧衍溜走前他和大人談的事情,想著趙氏畢竟和顧衍也相熟,知他喜好,就說,“阿衍以到知曉男女之事的年齡,不過似是不喜貴女,恐有分桃之意。夫人若是有良家麵容較好者,不若為阿衍引薦一二?”
“妾身往常並未發現阿衍有此意,不過若此事當真,確實要早做打算。”趙氏皺了皺眉頭,將這事應下來。阿衍如此貌美,讓尋常女子都自慚形愧,確實不好有甚**之交,而且身體有不足之症,若是男子還能照顧他一二......
趙氏有些自責平時對自己這位婆家兄弟的關心不足,而且他還細心教導自己的兒子,作為報答都要好好為他相看的。想了想便細細的問起,“那可知阿衍有甚心儀的嗎?”知道喜好才能對著找啊。
“這......”顧昭也犯了難,他還沒來得及盤問顧衍,顧衍就跑了啊,“他明日就歸家了,容我細細問過再來同你說。”
......
“少主,到了。”
顧衍在半夢半醒間聽到家仆的聲音,悠悠轉醒。
其實這個時間應該找個地方將車停下暫時休息,等到天亮後再歸家。不過顧衍的身份畢竟不是普通的農人。
當馬車再向前,不一會就能看到高聳的圍牆了。這中夯土製成的圍牆以秦國的標準是百步以內,箭簇沒其中應該不足半寸,相當的結實。
圍牆中有門,門上橫額書‘岐東裡’。
岐東裡的門監是顧氏的人,遠遠的看到少主的車架就將門打開讓車過去。當顧衍的車剛剛駛進裡中,就聽到門監落下門閂的聲音。秦法畢竟嚴苛,雖然執行下來也是事在人為,但還是儘量不要明目張膽觸犯的好。放了顧衍進來,門監就立刻將裡門鎖好。
先將自己的侄子送回兄長那,顧衍又回到自己的院子休整了一下,等到巳時才去拜會父母,順便準備見見所謂的貴客是何人。
不過問安時並沒有看到客人,大人也讓他先自去陪母親說話。母親隻是關心了他的身體,勸他不要太過操勞後就將他打發了。看上去不像是需要他陪的樣子。
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顧衍看不見,隻能在心裡琢磨。再聯想到父母著急把自己找回來,現在又像是不想見自己的樣子,顧衍嘀咕著難道是真的突然想起自己不‘結婚’的不孝舉動,打算收拾自己了?現在隻是在麻痹敵軍?
不會吧?
“阿衍。”這時不遠處傳來自家長兄的聲音,顧衍想了想,決定試探一下兄長。
“阿兄。”他衝著聲音的方向低身行禮,“我剛剛拜過大人阿母,正要去書房。”
“母親沒有留你閒談?”顧昭隨口說,“那你還是惹惱她了啊!”顧昭笑著說,“不過幾日前你回書齋她也沒攔著,現在也不會再追究。”
羋姬當然不會表現出什麼有失儀的情緒,可心裡難免會覺得自己的次子不結兩姓之好的決定實在胡鬨。她不發火不過是覺得這是自己的教育的失敗,才讓次子與旁人家的孩子不同,錯不在顧衍罷了。
兄弟兩人邊走邊說。
“其實你隻要找個美人,母親也就不說你了。”顧昭建議,“不若你和我說說想要什麼樣的,我讓你大嫂給你留心著?”
“阿兄......”顧衍無奈的按著眼睛說,“我從未見過美人,也不知男女之情,心中皆是聖人之言。真的無心情愛,非無意也,實乃有更重要的事情吸引我。”
顧昭看著自家弟弟空洞如琉璃的眼睛,歎氣問了句,“阿衍想效仿聖人,開天地之先河,言萬世之聖表嗎?”除了成為聖人,他實在想不通能有什麼事情讓顧衍幾乎放棄了世俗的生活。
“若我說是呢?”
其實這樣說是有些驕傲在裡麵,言辭也與此世大家習慣的謙虛內斂不太同。按照慣例,就算顧衍真的這麼想,也要委婉的說出來。
他畢竟不是完完全全的戰國末期生人,前世的生活帶給他坦率,自信,同樣也在他靈魂裡刻下了這個時代不太常有的外露。
溫潤的文化沁養著他,慢慢打磨他粗糙的靈魂,可不可能將他靈魂的底色消磨。
他當然可以將自己偽裝成翩翩君子,就像他一直做的那樣。可,發問的是他的親人,是他血脈想通的哥哥,他不想那樣偽裝自己。
顧昭顯然被自己兄弟的坦誠下了一跳,不過很快就反應過來,哈哈笑了起來。
“你降生時,巫祝都道‘次子貴不可言’,還把大人嚇了一跳。要知道,貴不可言非尋常人家能當的起的,怕你夭折。後來有方士說你必鳳出岐山,大人和阿母見你康健不似早夭之像才放下心來。”
“我本以為不過是方士為討些賞錢才說的吉祥話,如今看來我弟果然麵相清貴——”顧昭拍了拍顧衍的肩膀,笑著說,“我家要出聖人了呀。”
顧衍抿了抿嘴,“是我對不住家裡。”到年齡不結婚,是要被罰款的——此時是以鎧甲和爵位相抵。他現在身無寸功,也不事生產,還是有些愧疚的。
“這是哪裡話?”顧昭摸摸他的頭,笑著說,我家雖然不算鼎盛,但爵位還是有幾個的。至於罰甲之事,你那造紙之術這幾年的收入都能換幾輛戰車了,幾副鎧甲而已不必掛在心上。呂不韋還算厚道,顧衍就算去官回家後也沒有停止合作,這些年巨量的收益也源源不斷的送回岐山。顧衍書齋的開銷就是用的這些收入,剩下的都給了家裡。
顧衍點點頭,感激的衝兄長笑笑。
“不過,若是大人問起可千萬不要如此莽撞。”等到了書房邊上的走廊,顧昭囑咐道,說的是剛剛顧衍直接說他想比肩聖人的誌向,“委婉,委婉懂嗎?”
“知矣,知矣啦。”顧衍摸了摸被拍的生疼地肩膀,隨口敷衍著。
“嗯?何事委婉?”
作者有話要說:都寫到這了我才反映過來,前文說顧衍是用《左傳》啟蒙的,其實不太符合此時的風尚啦。《詩經》的某些章句才是啟蒙主流,《左傳》太毀小孩子三觀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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