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番外(2 / 2)

“我確實雄心壯誌,但這不影響我擔憂自己的行為會造成不可逆的傷害。”他眉目溫潤,就像是百姓們長久以來傳頌的那樣,保持著如玉君子的樣子。

“其實至今我都不認為自己是一個有治國理政才能的人。並不是自謙,而是處於本心的判斷,我一直覺得自己可能更適合成為一個詩人或者老師?至少不是一個高官。”

“但是顯然,一個有才華的人做什麼都非常容易。”甘羅接話道,即使顧衍覺得自己沒有真方麵才能,也依舊比九成九的人做的更好。

顧衍笑著搖搖頭,無奈的繼續說,“所以從我成為丞相開始,我便想,建立一個完整的官員選拔晉升體係,讓這個國家變得穩定——缺了任何一個人都可以照常運轉的那種。我為之努力了幾十年,今天終於看到了成功。”縱然代價是他也被邊緣化。

甘羅立刻想到,當朝堂上做出一個要執行的決定後,命令會下達到各部,每一個部的決策由這個部的長官召開高層商議會進行,得出的結果會提交到丞相衙屬,丞相確定可行性後又會遞交禦史大夫那裡審核,最後確認執行。

而每十年都會召開一次專門的大朝修正國家的前進方向,皇帝、各部官員和丞相一起商討計劃。

如果有哪位缺席,理論上確實不會造成任何的問題。

“所以,是您親自葬送了自己。”張蒼抿了抿嘴,他最不能接受的就是這種。

顧衍聽出張蒼聲音裡的情緒,熟練的解釋道,“我並沒有自毀傾向,相反我覺得自己還挺惜命?”雖然這個話說出來確定不太能取信於人,但是也是實話。

“我隻是預見了這個可能而已。”他笑著說,“雖然曾經可能不是這樣想的,但是我現在並不是為自己而活,我需要考慮很多事情。”比如他死後國家的運轉,百姓的生活等等,“作為一個有八千萬人口,1500多萬平方公裡的國家,總不能一直依賴我和陛下兩個人吧?”在二十年前,他信守自己的承諾在東巡回來後就親送西征的軍隊出發,秦軍用了五年的時間征服西域,讓秦都護府的威名響徹整個歐亞大陸,秦國的國土麵積也急劇增加,兼並戰爭後是常年的穩定,在糧食穩定的情況下人口也暴漲了幾倍,秦國已經是個龐然大物了。

“當然,現在談論這個事情隻是一個預案而已,並不是真的要實施。”他笑著安撫自己的兩個學生,明明都是幾十歲的人了,在他麵前還是和小時候一樣。

“更何況,我這一生都為這片江山而活,死後看看這裡不也挺好?”他儘量說的俏皮一些,不要讓話題這麼沉重。

張蒼和甘羅不甘心的點點頭,也沒有再說什麼勸阻顧衍的話。

始皇六十一年冬,丞相顧衍薨。

三十年前顧衍為自己準備的葬禮被張蒼記在心中,但是這個時候他也已經乞骸骨,隻能親自寫信給陳平,讓他把顧衍的願望交給代父監國的太子扶蘇。

太子看後痛哭不止,最後還去見了年事已高不再管事的始皇帝。

“是嗎?”年邁的皇帝緩慢的歎了口氣,已經是耄耋之年的皇帝這些年送走很多曾經的老臣,隻是沒想到就連顧丞相都走了。

“羨之啊,還是老樣子。”他笑了笑,好像在懷念曾經的時光,然後點點頭道,“就按羨之說的辦吧。”一如過去的七十年一樣。

“那......”扶蘇猶豫的看著自己的父皇。

皇帝躺在榻上擺擺手,“既然先生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陪葬的事情就不用再提了。”在建皇陵的時候,他就給顧衍也準備好了墓,但是若是他不願意的話也就不用強求了。

“諾。”積威深重的皇帝即使不再掌控朝局,依舊有著說一不二的威力,扶蘇不敢再說什麼。他本來希望自己的父皇能駁回先生離譜的計劃,但沒想到竟然連父皇都這樣想,他自然不敢再說什麼。

自己的父皇的十年前還因為先生不同意出兵羅馬和他鬨彆扭,天天不見他,鐵了心要胡來。直到先生將辭呈遞給吏部,並且第一次私自動用丞相權力,自己把自己開除後,父皇才知道鬨過頭了。明明都是耳順之年,而且位高權重的人,兩個人鬥起來倒是和小孩子吵架沒什麼區彆,一樣彆扭。但這是兩個人矛盾最大的一次,可能是因為年紀漸長,兩個人都比年輕時更加固執,絕不低頭。

丞相因為身體原因到郊外修養,父皇這才將朝務扔給他就去見了先生。雖然沒有將先生請回來,但是兩人又恢複了通信,直到如今。

雖然這麼多年來,兩個人無時無刻不想弄死對方——扶蘇覺得兩個人想乾掉對方的眼神簡直太明顯了,但是果然隻是嘴上說說而已。新世代的官員們很難想象顧丞相和陛下以前竟然是亦師亦友,互相扶持並且無條件信任對方的關係,畢竟在他們上任的時候,顧衍已經是天天和父皇吵架的存在了,而父皇也三天兩頭罷相。

隻不過,扶蘇覺得這隻不過是他們兩個的默契而已。兩個人在心裡忌憚著對方,又信任著對方,所以隻能用爭吵化解眼前的矛盾,讓問題擱置。

他們依舊是最默契的君臣,最了解對方的朋友。

所以,在先生死後他毫不猶豫的選擇來見父皇。果然,父皇才是那個最能體諒先生的人。——張蒼和甘羅不算,他們兩個肯定已經得到先生的解釋了。

有了皇帝的首肯,任何反對的聲音都被無情鎮壓,包括禦史大夫呂雉的諫言。

但是直到將顧丞相火化,撿骨,送靈這漫長的時間過去時,所有人才意識到這位為國奉獻一生的丞相究竟多麼孤獨。他幾乎沒有親朋好友,他的兄長已經先他一步離開,除了兄長的長子還殘留著和他相處的記憶外,岐山顧氏幾乎沒有人和他親近,朋友更不用說,李斯、韓非、尉繚都是先他一步就走了,還是丞相親自主持的葬禮。剩下的學生們也沒有幾個,唯一可以稱為朋友的人不能已經不能隨意離開鹹陽宮了,最後送靈的隊伍竟然隻有孤零零的幾個人。

“先生可能早就猜到了如此寥落。”站在鹹陽城門口送顧衍最後一程的扶蘇笑著和身邊的張良說,他已經從衛尉升成了右丞相,和陳平一樣同為蕭何的副手。

張良目送要將顧衍的骨灰撒到渭河的隊伍遠去,平靜的說,“先生不喜歡太過浮誇的儀式,也討厭彆人祭拜他。”

陳平聞言立刻震了震袖子,乾脆利落的跪下向著遠處的隊伍行大禮。甘羅也立刻反應過來,同樣長跪不起。

扶蘇聽到聲音,回頭看向自己的兩個臣子,然後就聽見蕭何在一旁說,“不過既然先生已經走了,又何必再事事都聽他的?”同樣跪了下來。

呂雉哼了一聲,輕輕的唱起安魂曲。

來送行的人,除了因病沒來的張蒼外,所有人都是顧衍親自教導過,每一個都受到顧衍恩惠頗多,但在這件事上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做了一次‘壞孩子’。

“孤回去就把先生的名字刻到功德碑上。”正式的名字當然叫中華一統碑,隻是大家更習慣叫它功德碑,扶蘇想了想又補充道,“要單獨加一塊,刻個大的。”叛逆的樣子就像是當初一定要顧衍當他的老師時的模樣。

眾人默默的聽著呂雉輕緩的歌聲,柔和的女聲隨著風飄散在空中,送他們敬愛的老師遠去。這一刻,他們不是丞相,不是禦史大夫,不是衛尉,不是太子,他們隻是一個人的學生。

“魂歸兮——”

“魂歸矣——”

“鼓鐘將將,淮水湯湯,憂心且傷。”

“淑人君子,懷允不忘。”

這是孔子為他心中君子而寫的葬歌,如今被呂雉唱出來慢慢的變了聲調,她止不住顫抖的聲音將眼淚混在歌聲中,最後終於嚎啕大哭起來。

可是歌聲並沒有斷,遠處有人接著唱了下去。

“鼓鐘喈喈,淮水湝湝,憂心且悲。淑人君子,其德不回。”

“鼓鐘欽欽,鼓瑟鼓琴,笙磬同音。以雅以南,以龠不僭。”

哭嚎聲也越來越大,明明是安靜的送靈最後卻演變成一場盛大的葬禮。百姓們不知從哪裡得到的消息,追尋著顧衍的骨灰一路高歌,一路哭泣,引魂的火把甚至點亮了整個夜空。

沒有皇令宣告,但四境之內在收到顧丞相薨的消息後,天下縞素,守孝一年以示對這位親自將大秦扶持起來的丞相的哀思。

他用他的生命詮釋了一個人,究竟能夠活的有多麼傳奇。

羋姓顧氏衍不是翩翩君子,也非赳赳武夫,他乃泱泱聖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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