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卿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不暴露的可能性很小,因為他的第一個計劃想走堂皇正道,所以針對性是放在明麵上的,動作也太大了些,肯定會打草驚蛇。
以至於第二個計劃實施後,當有人察覺到是在針對幽靈道,肯定會聯想到他身上,畢竟一個勢力突然之間被接連針對兩次,出手的是同一個人的可能性要遠遠高於其他可能。
但葉卿沒想到金風細雨樓能將他的底細查的如此清楚,除了一些細節,幾乎將他來到這個世界後所有的行動軌跡都掌握的明明白白。
簡直堪比現代的大數據。
不過葉卿也隻是驚訝了一瞬便恢複了平靜,他看著坐在對麵一臉病容的年輕人,禮貌地輕輕頷首,“蘇樓主,幸會。”
葉卿第二件沒有想到的事就是京城兩大勢力之一金風細雨樓的樓主,紅袖刀的主人,蘇夢枕,竟然是這樣一個病怏怏的年輕人。
人都會生病,但蘇夢枕不是一般的病,他已經病到讓人一看就知道很嚴重,極有可能時日無多的地步。
他一直在咳嗽,甚至有幾次咳得撕心裂肺,咳出來的鮮血染紅了帕子,讓人忍不住擔心他會不會下一秒就一口氣喘不上來暈死過去。
怎麼看,這都是一個應該在病榻上痛苦輾轉行將就木的重疾之人。
可蘇夢枕還能站著,他不僅能站著,還能揮舞紅袖刀,還能以病弱之軀支撐起偌大的金風細雨樓。
連葉卿都忍不住疑惑,世界上怎麼會有蘇夢枕這樣的人?
蘇夢枕喝了口茶,同樣客氣地說:“葉公子,幸會。”
蘇夢枕本不需要親自來見葉卿,因為以他的身份實在不必行如此抬舉對方的事情,即使葉卿弄出來的動靜不小,但遠還達不到讓金風細雨樓忌憚的程度。
但他還是來了,因為他敏銳地察覺到了葉卿身上有某種極為可怕的、令人無法抵擋東西。
比任何神兵利器,絕世武功都可怕的東西。
所以蘇夢枕對他很客氣。
但客氣歸客氣,說話卻很直接,“葉公子想要做什麼?”
直截了當,一針見血。
蘇夢枕向來如此,他認為行事方式可以迂回婉轉,說話卻應該開門見山,而且他也有這樣的資格,以他的權勢和威名,就算到了皇帝麵前也有直言不諱的資格。
這樣的交談方式,深的葉卿之心,他也坦然地回答,“清剿幽靈道。”
蘇夢枕神色不變,繼續問,“葉公子為何要這麼做,據風雨樓查到的消息來看,你與幽靈道並無仇怨。”
“為了活命。”葉卿淡淡道,“所以我必須這麼做。”
所以這是不能退讓的,無法轉圜的,他費儘心機不擇手段也會去做的事情,哪怕有六分半堂和金風細雨樓阻撓也不會放棄,因為他本來就是在拚命。
蘇夢枕聽懂了,所以他陷入了沉默,過了半晌後才道:“幽靈道是朝廷也束手無策的地方。”
金風細雨樓沒了蘇夢枕會分崩離析,六分半堂失去狄飛驚會元氣大傷。可幽靈道就算將裡麵所有人屠戮一空也無濟於事,因為隻要這天下還有困苦貧窮的百姓、作奸犯科的惡賊,幽靈道就不會消失。
所以朝廷管不了,江湖也管不了。
葉卿:“我並沒有想徹底鏟除幽靈道,這不可能,所以我隻是想清剿一批裡麵的惡鬼。”
蘇夢枕冷冷道:“可你之前做的事已經牽連到了許多無辜之人。”
葉卿漠然道:“死在自己貪欲之下的人算什麼無辜?”
蘇夢枕用帕子捂著嘴咳了兩聲,聲音沙啞地說:“你最好停手,否則驚動了朝中勢力後果不是你能承受的。之前你利用那些官宦子弟出手,已經驚動了神通候府,再不知收斂,我恐怕你活不了幾日。”
葉卿端起茶盞喝了一口,“多謝蘇樓主提醒,隻是蘇樓主似乎太高看我了,金風細雨樓和六分半堂同時出手,我難道還能翻出什麼風浪嗎?”
蘇夢枕看著他,眸子很清很冷,仿佛能將人一眼看透,他平靜地開口,“我覺得你能。”
葉卿頓了一下,然後將茶盞放回桌上,“蘇樓主何出此言?”
蘇夢枕緩緩道:“你入京二十二日,共結識62人,交好35人,這些人每一個,不管是什麼身份,每一個都對你言聽計從死心塌地。”
“十日前你稱病在家,閉門謝客,那些人竟全都去了相國寺為你燒香驅穢,甚至讓高僧為你念經祈福。葉公子如此掌控人心的手段,蘇某也是平生僅見。”
要知道那些人不是出身豪富,就是出身官宦,有幾個甚至家中還是蔡相那一係的官員,這些人竟然肯和葉卿來往,而且還都對葉卿百依百順。
若不是幽靈道對於蔡相來說像六分半堂一樣,隻是一枚比較好用,卻也不算多麼至關重要的棋子,他差點都要以為是手底下的人叛變了。
葉卿淡淡開口,“還有這樣的事?不過這比起蘇樓主應該差遠了,金風細雨樓上上下下數萬人,都唯蘇樓主馬首是瞻,隻要你一聲令下,他們都能為你去死,與這相比我又算什麼。”
“不一樣。”蘇夢枕斬釘截鐵道,“我能讓他們為我去死,卻不能讓他們為我瘋魔。”
葉卿聽了後沉默片刻,淡笑了一下,“蘇樓主說笑了。”
蘇夢枕道:“你摘下麵具。”
葉卿不動,“為什麼?”
蘇夢枕:“證明我不是說笑。”
葉卿輕輕歎了口氣,轉移了話題,“蘇樓主請放心,那些秘籍殘頁不會出現了,在兩大勢力的壓製下,我就算有這個想法,也沒有這個本事做到。”
“很好。”蘇夢枕一邊咳一邊點頭,又問,“接下來你準備怎麼做?”
他們都清楚,一旦葉卿是秘籍擁有者的事情泄露出去,那些覬覦秘籍的人一定會找上門去,葉卿沒有武功,其下場如何幾乎不言而喻。
葉卿語氣淡漠,“我想用光明正大的手段,卻不能如願。我想另辟蹊徑用秘籍引導他們自相殘殺,卻又被你們阻撓。現在除了賭命,我還能如何?”
蘇夢枕不信,因為葉卿一點也不像個被逼到末路的人。
當被逼到末路,哪怕再冷靜理智的人都會流露出孤注一擲的狠意,而不是如此淡薄,如此雲淡風輕。
而關於葉卿如何掌控人心的問題,他最後也沒有得到確切的答案,雖然他心中已經有了猜測,可這個猜測太荒繆,他一時連自己也無法說服。
見蘇夢枕不說話了,葉卿側首看了看外麵的天色,還很早,但天已經變了,烏雲自天邊隨風翻湧而來,灰蒙蒙的遮蔽了太陽,一副大雨欲來的景象。
“變天了。”葉卿看著天邊道,“我也該走了。”
蘇夢枕也開口,“確實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