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計?”
張棟國愣了一會兒,看見電梯門開始收縮了,才趕緊伸出一隻掛滿袋子的胳膊擋開,快步跟了出去。
“師父何至於如此犧牲……”他碎嘴道,“要不我們再想想彆的辦法……”
尤逸思並沒理他,隻是一路向前走。
身邊是連著花園餐廳的露台,隔著一道藍色的玻璃。張棟國走著走著,突然腦中電光石火般一閃,雙目大睜。
他停下來,喃喃道:“難道是……我?”
自從來到這裡後,尤逸思還沒有好好看過這個世界的風土人情,大多是從身邊人的糾正和網絡搜索中得出的結果。
基本常識是有了,但生活還是不太習慣。
看這家燈火通明的大型商場裡,眾多年輕人捧著紙杯來往閒逛,一家老小在餐廳裡敘談吃飯,老人站起來給孫女夾一塊燙好的肉卷,小姑娘兩手捧著碗仰起頭喝粥,臉上都是飯粒。
她甚至會停下來隔著窗看一看。
和炮火,彈藥,危樓以及破敗的城建相比起來,這樣的畫麵倒讓人覺得不太真實。好似隔著玻璃,她站在水下,仰看水麵上的海市蜃樓。
喝粥的小姑娘像餘光注意到她,圓圓的漆黑眼珠轉過來,兩隻小手放下碗。身邊的大人拿小毛巾給她擦手,兩隻手都被抓著,她還往外看。
大概隻有三四歲,好奇心最旺盛的時候。她紮著兩個編好的麻花辮,頭發還不多所以辮子不粗,臉蛋圓圓的,襯衫袖子往上卷了好幾圈,露出肉乎乎的胳膊。
心事重重的張棟國不知道師父怎麼停下來了,以為是有情況,隔著一段距離也刹住腳步,警惕地望著周圍。
那家人的桌子離外麵的走廊不遠,趁著擦完手的間隙,小姑娘撐著椅子跳下來,滴溜溜往前直跑。
尤逸思愣了愣,抽出放在兜裡的手,下意識蹲下身來。
她屈膝半蹲著才和小姑娘差不多高,對方沒說話,隻是好奇地看著,然後伸出軟軟的小手摸了摸她戴著口罩的臉。尤逸思臉上骨骼感明顯,摸著也是硬的,像冰冷的器械。
她小聲說:“你想和我玩嗎?”
尤逸思閉了下眼,有點不知所措。
小姑娘拿起掛在脖子上的彩色玩具手機,對她按了幾下示意:“你打777,就可以找我出去玩。”
尤逸思一動不動望著她,聽見她問:“你的號碼是什麼呀?”
小姑娘的兩隻手垂下來,尤逸思過了片刻,才伸手,一手抓住一隻,大拇指按著她手背握在手裡。
“我的號碼是063。”她如夢初醒似的,聲音冷靜地說,“彆人都這麼叫我。”
小姑娘點點頭,然後抽出手拍拍她的頭,說:“我回去吃飯啦。”
她轉身跑回去,撐著椅子爬上去,快活地挪了下。身邊的長輩低下頭問她什麼話,她吃了口西瓜,指著窗外。
回過頭,窗外已經沒有人影。
“師父?”張棟國氣喘籲籲趕上來,“這就去鎏金夜宴吧,宴席已經準備上了。”
“嗯。”
尤逸思坐在車上,單人的座椅是純黑的皮,車窗很長,配件精致,都泛著優質的金屬冷光。她一隻手臂搭在靠窗的那邊,坐姿大刀闊斧,看得車裡其他人壓力很大。
助理滿後背的冷汗。
他怎麼也想不到,這個不久前還撞過他們車的人,怎麼就成了老板畢恭畢敬的座上賓。
車子駛入鎏金夜宴,繞過高大的金色女神像噴泉,在仿羅馬式建築寬大的門扇前停下。
這輛加長的豪車,在高大的建築之前都顯得小巧。
門童迅速上來開門,戴著手套請來客下車。平時見過的人不少,但當他看到低頭下車的女人時,還是被她的氣場鎮了鎮。
然後聽見她說:“謝謝。”
他愣了愣,然後才反應過來,客氣道:“我們應該的。”
尤逸思看了他一眼。
張棟國趕緊下車來,引路說:“尤姐,請。”
雖然不知道師父從前過著什麼樣的日子,但作為一個頂級特工,肯定是經常出入各種衣香鬢影五光十色名流遍地的場合的,他不能顯得小氣了,撐不起場麵。
於是他決然地帶尤逸思來了海市人均消費最高的酒店,高到一般軟件裡不上架也搜索不到,隻能在一些社交平台看到分享。
他在這裡長訂了一個套房,一年估計要在這住個一百來天,隨時過來都可以用酒店的會議室和宴會廳。今天為了請師父來用餐,悄悄叮囑酒店管家把餐標提到最高。
一進門張棟國就看見師父臉色挺奇怪,心趕緊提了起來。
怎麼,難道是海市不夠繁華,還是這個酒店服務不夠好?
張棟國怕師父眼光高,趕緊找補道:“尤姐,這已經是本地比較高檔的酒店了,彆看前麵這樣,其實後麵彆有洞天。”
管家就看著這位如雷貫耳的張總跟太監似的彎腰伸手指路,不由得心中大驚。
這個女士,是什麼人物?
他不敢插話,就看著張總滔滔不絕地介紹。而這位尤女士始終表情冷靜,幾乎沒有什麼反應,也沒有露出滿意的神色。
莫非……莫非覺得不太好?
管家有點提心吊膽。他們確實隻能算中規中矩,沒有什麼特色,但這也是為了麵向各位中年企業家而發展出來的審美,隻要金碧輝煌加上地方大,老總們就不怎麼挑。
可是那些有生活品味的女士就不一樣了,她們有的喜歡流觴曲水園林彆墅,有的喜歡通透空靈現代設計,他們這鎏金夜宴風格太商務,還真不一定討她喜歡。
最後,隻看見她平靜頷首:“走吧。”
張棟國終於鬆下一口氣。
師父的眼光果然高,下次還是選個有內涵的。
引著她進了宴會廳,張棟國察覺到尤逸思腳步又停了下來。
張棟國一凜,繼續介紹:“這個宴會廳確實比較小,不過風景好,尤姐你看,這連廊下麵就是湖,很清很清,坐在這裡吃飯能聽到水波的聲音,隻有晴天能用。”
又上去拉開木椅,請她坐下:“他們這個酒店餐廳上了三年黑珍珠,素食做得特彆好,所有拿手菜都給尤姐嘗嘗。”
旁邊的侍者心驚膽戰地焚上香。
兩位大廚被請出來,向他們做了下自我介紹,過了一遍菜單,詢問有沒有忌口和偏好。
樂手開始坐在遠處彈琴。
張棟國拿過木質封皮的菜單,翻開看了兩頁,畢恭畢敬遞給尤逸思。
“我提前已經定下了菜單和酒品了,不過都是些中規中矩的東西,不知道尤姐還有什麼偏好。”
尤逸思沉默地接過來。
上麵沒有數字,隻有菜名和食材產地以及烹飪手法。
每一道都是能讓她懷疑這也能做菜的東西。
最後,尤逸思決定對這個時代的資本家保持沉默,把菜單遞過去。
“你看著來。”
周圍的人又是悄悄吸了一口冷氣——
嘶,這是什麼看不入眼的大佬語氣!
這頓飯吃得所有人都七上八下。等到終於把他們送出餐廳,這才都鬆了一口氣。
“有錢人的口味真是摸不準啊。”
“是啊,尤其是有錢又審美高的。”
管家接他們坐上車,張棟國才繼續說:“這裡每個套房是獨棟的,我訂的那套在湖邊,尤姐要不要再訂一套?”
“不用。”尤逸思說,“今晚有事,不會在這裡過夜。”
張棟國猛然精神一振!
——任務,這是任務來了啊!
張棟國的背都挺直了!!!
進了酒店的獨棟彆墅之後,尤逸思的腳步又停了。
她再一次對這個世界,或許是張棟國的水平產生了質疑。
掛著銅環的黑色大門推開之後,就是一個古樸的庭院,迎麵種著一株造型很禪意的矮樹,另一邊是草坪。
刷卡打開大門,裡麵樓上樓下,三室兩廳。
一樓單獨帶了個擺滿茶具的會議室。
張棟國按下按鈕,窗簾退開,露出落地窗後冒著滾滾熱氣的溫泉池和露台。露台之外,就是一望無際的藍色湖水。
“師父?”張棟國緊張地道,“看著還行嗎?不行的話換個套房。”
尤逸思聽著他的回音,沉默須臾,再次說:“來開會吧。”
唉,師父果然不滿意。
張棟國歎口氣,緊張地回頭拉上門。
“今天我們的任務,就是和一個人對話。”尤逸思坐下來,道,“你還記得上次我告訴你的那個有問題的酒局嗎?”
“記得記得!”那是他跟師父師徒緣分的開始,怎麼也不敢忘。想起那天的奇遇,張棟國至今還是會覺得激動不已。
“現在那個人已經被查出來了。”尤逸思說,“尿檢有問題,確實是含有毒品。現在酒局上所有人都已經被監控了。”
張棟國一愣。
旋即,瞪大了眼睛。
毒、毒,什麼?真有龜孫子乾這個?!
把他們喊在一起,居然是為了掩飾傳遞毒品?!
張棟國腿肚子一軟,坐在了身後的椅子上。
驚魂未定過後,才想起如果不是師父當時拉了自己一把,現在估計自己也是被牽扯進去的人之一。這種事情隻要人在場,就很難說得清啊!
張棟國緩過來,當即從癱軟在椅子上的姿態恢複,交握雙手,麵露難以理解的感動。
他緩緩說:“師父,雖然不知道請你來的是誰。”
“但師父對我的恩情——”
“我銘記在心,永世不忘。”
尤逸思停了片刻,道:“你不用配合表情說得那麼抑揚頓挫。”
張棟國立馬識趣地恢複了鎮靜坐回去:“那好的。”
“我們的任務是這樣。”尤逸思平靜道,“這本來不是一件該我們乾的事,但據我的渠道得知,這人沾染的毒品不是當下已知的任何一種,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