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更已經懵在了原地。
他隨手找的這輛機車從車身的尺寸上來說比尤逸思那輛就矮小了不少,加上這輛是花裡胡哨的塗裝,而尤逸思那輛是真正的通體純黑,連頭罩玻璃都是黑色。
隻有輪轂和排氣管有些微的紅,像綴在上麵的紅寶石,和飛馳過程中拉出來的火焰。
黑武士的後座上翹,後輪夠大,大燈是狹長上飛的兩條,在她手下,像騎著一條純黑矯健脊背拱起的碩大豹子,正亮起危險的雙眸。
梁更手都僵在了那兒,就在那一瞬,他和尤逸思對上了視線。
那雙冰冷的眼睛裡,眼瞳被上眼皮壓著,儘管整張臉隻露出了這個部分,可殺傷性已經毋庸置疑。
看她熟稔地按下離合,靴底輕踢換擋,手握上油門,梁更突然間心頭一跳,頭皮發麻。
他下意識往旁邊一退,躍下了車座,因為動作太快腳還掛在車座上趔趄了一下,直接蹦著往後麵一屁股栽倒。
周圍本來正在看他裝逼的路人都嚇了一跳,往旁邊閃開,中間霎時空出了一大圈給他。
梁更摔得七葷八素,帽子都掉了。
他察覺到周圍異樣的目光,立馬抓過帽子飛速扣在頭上,狼狽地爬起來,說:“看什麼看?”
周圍本來都還隻是圍觀一下熱鬨,聽到他這句直接就改看笑話了。有人直接笑了一聲:“裝逼。”
“裝逼失敗了。”
“下車都不會下,還在那品評半天呢,什麼玩意兒。”
聽到周圍絮絮的嘲笑聲,梁更拳頭都捏緊了,心有餘悸地想這群人知道什麼!他和尤逸思對視上那一眼真的覺得她下一秒就會開過來創死他!你們換自己上來試試!誰被尤逸思那眼神看著能不怵?
但他又不敢跟人吵架,怕被人認出來,隻能強忍著這口氣把帽簷又往下扯了扯,然而還是晚了。
有個圍觀的路人突然停下來,看了他一眼,詫異說:“……梁更?”
梁更動作一僵,轉瞬又聽見她問:“是你嗎梁更?”聲音極度震驚。
那女孩是他們團曾經的粉絲,主推就是梁更,隻不過因為團太糊又不會運營,跑路得早一點。可是即便跑路了,作為粉絲,她當然能認得出前愛豆的樣子。
即便他戴了口罩,可剛剛帽子摔下來那一會兒,耳朵的輪廓,眉眼鼻梁的走向,甚至發際線怎麼長的,她都看得一清二楚。還有那句話的聲音,就是她記憶中梁更的樣子。
女生簡直震驚了,她知道團解散後梁更去了海豚娛樂,也知道最近海豚娛樂正在風口浪尖上,梁更應該也受了影響,可是他在這個節骨眼還不低調做人,還跑出來裝逼,丟這麼大的臉?
即便是已經脫粉了,她還是感覺到離譜,並覺得自己被創到了。
她是和平退坑又不是塌房,對梁更的印象還很好,怎麼能想到會在這種場合下看到他這副鳥樣子。
梁更周身一顫,迅速回過頭去看她。
不會被認出來了吧?
不,不行,他必須否認。
周圍的人見她喊出了名字,紛紛轉頭看去,還以為是什麼朋友相認的戲碼。可轉眼間,人群中也有一個人恍惚反應了過來,“梁更?”
她又看了看中間被圍觀的那個人,回憶了一下最近看的某台晚會,有點震驚:“我艸,唱歌的那個梁更?”
周圍這才騷動起來!
喔,唱歌的,難道還是個明星?
那這下這個熱鬨就變得更大了,甚至有人開始呼朋引伴趕緊過來圍觀明星裝逼失敗摔跟頭現場,那邊車展聽見這邊的動靜,看見這麼多人圍在這裡,也都好奇地過來瞅一眼。
人永遠無法抵擋有熱鬨看的誘惑。哪怕這事根本不知道前情,也不妨礙湊過來討論一句。
“什麼?你認錯了。”梁更咬著牙,掐著嗓子說,“你們看什麼?我忙著上班,走了。”
然而沒想到周圍的人越來越多,圍了裡層外層,一個都沒打算往後讓,他往前走甚至還有人上手扒拉他!
“梁更,真的是你嗎?”一開始認出他的那個女生很失望,有點透心涼,“你不是一直謙遜低調尊重彆人嗎?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梁更不耐煩了,拔高聲音:“你認誰呢!我都說了你認錯了!”
“你怎麼還凶人家呢?”看過他節目的那個人也拔高聲音,“裝什麼呢你了不起啊?剛才就看你在這指指點點,以為你很行?”
他回過頭去:“我不是!”
“嘿,還嘴硬。”那大哥也不是個好脾氣的人,當即就和他對杠起來,人群推搡拉拉扯扯間,梁更的帽子不知道被誰扯掉了!
他頭頂一涼,旋即就聽見聲音說:“就是他!那個藝人梁更!”
梁更一驚!
早就看不慣的圍觀群眾一擁而上!
梁更當天就被罵上了熱搜。更多人嘲諷他,如果不是閒著沒事去車展裝逼的話,估計以他的咖位這輩子也到不了這麼高的熱度。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
尤逸思看了眼那邊烏泱泱的人群,又收回目光,不感興趣。
她把這輛黑武士提走了。
劃出去十多萬,還好在《不可能的挑戰》作為嘉賓,通告費也結清了,再加上給經紀人的分成,以及出任務和訓練的補貼,目前手頭上還算很寬裕。
隻不過照顧長青的說法,尤逸思了解了一下,娛樂圈的花法真是讓人心裡總是很緊張。
出席活動需要置裝,請各樣的老師合作上課也不便宜,交際宴飲也需要大量支出。她參考了一下顧長青的消費,覺得還是得督促崽子們再努點力。
畢竟現在海星娛樂已經是屬於她們自己的產業,什麼都從得手裡劃。
如果讓張棟國知道,師父在為賺錢發愁,那估計他又要拍大腿了。
——這麼好的孝敬師父的機會,他居然又沒看出來?
張棟國不可能承認自己是個不合格的徒弟。此刻,他正看著停機坪上那架龐然大物,久久仰頭。半晌,徐徐地抬起手,為自己的靈光一現,一下一下慢慢鼓起掌來。
“太完美了。”張棟國搖著頭讚歎,仰望著那綠色機身頂上泛著鋒利冷光的旋翼,整整十米的直徑,他從直升機這邊跑到那邊都要跑幾秒。
周圍的下屬不明所以,但也跟著他的節奏試探地鼓起掌來,跟著左右感歎:“太完美了,太完美了。”
張棟國收斂笑容,給他們一個眼神。
其他人一凜,登時停下來不拍了。
張棟國揮揮手,他們接收到示意,紛紛點頭退出停機坪。
這架極具壓迫感的直升飛機就這麼孤機一隻降停在停機坪上,鋪下一片陰影。
張棟國喜滋滋給師父發去了消息:【師父,在嗎?有個小禮物得請你親自來看看。】
尤逸思不知道張棟國又要搞什麼花樣。她趕去進行工商變更登記,接手海星娛樂。
林必平看上去比上次見的時候蒼老了好幾歲,臉色有些疲憊,但精神狀態可以看出來很輕鬆,像是想開了很多。
“尤小姐。”簽完協議,他和另一個男人一起站起來,說,“以後海星娛樂就全權交由你了。”
尤逸思握了兩次手,表情很平靜。
等到拿著合同出來,才看見張棟國的消息。
她捏了捏眉心,回複說:“不用老是獻上什麼禮物。”
張棟國有時候腦洞開得太大,她也不是很想招架,有時候真擔心他會給她送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不不師父,”張棟國趕緊否認,“這次不是什麼無關緊要的東西!師父絕對喜歡,絕對!”
不喜歡,他把棟國兩個字倒著念!
尤逸思呼了口氣出來。
聽見師父那邊總算沒有再繼續拒絕下去,張棟國心知妥了,趕緊去準備好迎接師父。
過了會兒,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關上車門下來,張棟國一喜,趕緊喊道:“尤姐!”
見尤逸思抬步走過來,他趕緊示意助理撤退。
“師父,我這就帶你去看。”他喜滋滋地往前走,像馬上要暴露一個驚天大秘密似的。
尤逸思抓著肩上的包跟他走進去。隨著步伐越來越往裡,她敏銳地聽見一些隱隱的轟鳴聲,又抬起頭看了看這棟建築的構造。
張棟國一扇一扇地推開門,她那種微妙的預感更加強烈。
走到最後,張棟國停下來,深吸一口氣,挺胸抬首,自得說:“師父可一定要記住,這是我張棟國才能想到的孝心。”
他把門用力一推開。
——總高4.95米!
載客15人!
自重近5噸!!
將近兩層樓那麼高的大家夥!!!
巨大的旋翼支在頭頂,靜默中危險而野心勃勃,天然帶著難以靠近和馴服的野性。鋼鐵巨獸沉默不語,伸展開它布下陰影的巨型羽翼,甚至於像神話裡棲息於巨樹之下的黑龍。
張棟國自顧自興奮地介紹了一遍參數和生產曆史,看著這停機坪上的一個小目標,心中豪情萬丈。
等他察覺到師父已經沉默了很久時,張棟國終於停下了不停叭叭的嘴。
難道師父不喜歡?怎麼不表態?
張棟國懸著心看過去,卻見師父抬頭直直凝視著這架飛機,良久無言。陽光穿過旋翼,透下槳葉陰影在她臉上,竟然看出有些失神。
他不敢打擾師父欣賞,過了會兒才試探說:“師……師父?”
尤逸思仿佛這才回過神來。她眼皮眨了下,依然仰著頭不動,說:“它叫什麼?”
“啊?”張棟國愣了下,趕緊報上型號,而後便見師父抓著背包走上前去。
她抬手,撫摸著高處的機身,從高往下,一直到伸手拉開了艙門。
這架巨型直升機的駕駛艙露出在她眼前。
尤逸思像經曆過無數次那樣,熟稔地抬起腿踏上了駕駛座,將背包放到一旁。
張棟國一驚,趕緊跑到另一邊坐上副駕駛。等他忙不迭地拉好安全帶戴上降噪耳機,把師父的背包固定好,這才看見師父像重逢久彆的情人一般輕輕撫摸著身前的儀表盤。
她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的手落在的地方,沒有移向彆處,甚至有些走神。
那種愛憐珍惜的程度,就好像這玩意兒是她的初戀似的。呃,張棟國覺得師父可能沒有初戀那種東西——可能就是純粹的對這種大家夥有很深的感情!
既然師父喜歡,那他就高興了。
張棟國喜氣洋洋地抓著降噪耳機調整了一下,就在這一瞬間,沒聽到師父低聲說了什麼。
他調整好之後才握著耳機轉過頭去看師父。他錯過了啥?
“你們這裡也生產這種直升機嗎?”尤逸思終於問他。
張棟國還以為問他是不是國產的,趕緊搖搖頭:“不是,國外調的,剛剛空運過來的師父。”
說著他恍然醒悟,應該是師父以前執行任務的時候就接觸過這種直升飛機,這是在睹物思人,觸景生情地回憶青春呢!他果然買對了,誤打誤撞都能撞上師父的同款,很難說不是天選師徒。
尤逸思點著頭,目光轉回去,手終於放了下來。
也並不完全相同,那輛尾翼上有道傷痕,檢修過也仍然明顯,隻能說不影響駕駛,但外觀上比這輛要老舊很多,機械零件上也有很多差彆。
直升機生產的原理總歸是那樣的,有相似的機型並不少見。
她照舊按開燃油閥門,啟動發動機。
張棟國立刻規矩坐好,心情很激動!
他身前也有簡單的操縱杆,隻不過功能上比主駕駛缺少很多,主要控製還是靠師父。但他可以在師父乾彆的事的時候稍稍主飛一下,讓師父空出精力來執行任務!
“張棟國。”發動機加熱夠了之後,尤逸思喊他。
張棟國精神一振,大聲喊:“到!”
“儀表盤會看嗎?”
“會!”
“你負責觀察左側,出現障礙物和風向改變及時報告。”
“是!師父!”
檢查結束,油門加到百分之百。
張棟國全神貫注地觀察著周圍環境,餘光瞥見師父拉起總距杆。
他幾乎想仰天長嘯。
第二次了!第二次坐師父開的直升飛機!
這個大家夥開起來和訓練單飛用的小型直升機完全不一樣,即便是他現在跳出去也不用擔心重量失衡的問題,後麵客艙裡甚至還能塞十幾個他。
四周封得緊密嚴實,一切設備精密而全新,什麼想得到的想不到的功能都有。
巨大的直升機左旋著升空,如果有人站在地麵,氣流能把人推幾個趔趄。
旋翼轉動的巨大轟鳴聲!
直徑十多米的槳葉在地麵投下壓迫性的陰影!
因為轉速過快,很快就看不見槳葉的輪廓,隻有一整片覆蓋上空的圓形虛影。
駕駛艙的玻璃折射出一段陽光,碩大機身旋轉過來,窗中張棟國的腦袋遲遲轉向外側,呆滯地看向已經離去很遠的地麵。
這真的是,夢中才有的場景。
好半天他才回過頭,問:“師父,你以前也開過嗎?上手好快。”
尤逸思冷靜握著駕駛杆,說:“Sun-Chariot。”
張棟國愣了下。
這啥?什麼暗號嗎?
Sun-Chariot,希臘神話裡阿波羅的太陽戰車。
確實也是,她初戀的名字。
直升飛機衝上雲霄。
……
曆時這麼久,直升飛機駕駛證終於拿了下來。張棟國有預見之明地申報了航線。
比如從師父家到海星娛樂公司樓頂,再到他公司樓頂什麼的。萬一有任務,師父也好及時來接他。
張棟國的算盤響得地球那頭都能聽見。
這天上班,尤逸思也要公布一件大事。
海星娛樂有限的員工們全都被召集進了會議室裡,麵麵相覷,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需要這麼鄭重。
尤姐是個很不愛開會的人,並且上下班總是很準時,對他們的要求就是乾好各自崗位上的事,不需要同時負擔太多不屬於自己的業務。
能讓尤姐都這麼鄭重其事開會宣布的,那得是什麼大事啊?
楊娜不禁想到一件事,也就是他們跑路的前老板。
這段時間由於發展得太過順利,海星娛樂蒸蒸日上,宋眠走到哪也都被叫一聲宋老師,所有人都對她們客氣了起來——以至於幾乎都忘了這個曾經懸在頭頂的危機。
她們其實還是一個即將落到彆人手裡的公司啊!
新老板還不知道人怎麼樣,會不會對她們的工作指手畫腳,有沒有什麼新官上任把火的設想,或者對藝人的發展有什麼意見。
也不知道新老板來了之後,會不會不給尤姐放權。
畢竟尤姐現在在海星娛樂的威名,早就已經比老板好使了,等人來了之後,難免不感覺到威脅。
楊娜很愁,王小涵很愁,其他所有想到這個可能的人都很愁。
等他們都挨個進了辦公室,才看見長會議桌的那頭,尤姐正靠坐在桌沿上。脊背是挺拔的,姿態卻又隨性,拿起遙控器打開了投屏。
宋眠走到最近的位置坐下去,撐著腦袋看向尤逸思的側影,麵容也很愁。
不會吧,不會真的是那個新老板要出現了吧?
投屏的熒光照映在尤姐的臉頰上,鼻梁拉出明顯的光影分割。她看屏幕看得投入,過了會兒才彆過頭來,手撐在身側的桌沿上,說:“坐。”
跟在身後的幾個人這才戰戰兢兢坐下來。
顧長青搖了搖林烈影,林烈影搖了搖宋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