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冷哼一聲,沒有理會韓池,正欲帶著那名陌生小娘子繞開。
羋嫿倏地伸出手,攔住了她的去路。
“你作甚?”
陶氏怒得雙眸要噴火。
時過境遷,現在的她更加看重彆的,而不是曾經死死抱著的東西。
失去了韓彧所帶來的權勢和地位,沒了陶氏家族的庇護和光環,她隻是個孱弱無助的女人。
現在,還有個羋嫿跳出來搶了她曾經不要的一切。
羋嫿刷得打開手中那柄沉甸甸又金燦燦的鏤空金扇子,扇墜兒更是名貴的上好美玉。
她捏著扇子半掩俏麵。
“池兒給你行了禮。”
陶氏冷笑道,“那又如何?他是我腹中爬出來的骨血,行禮應該的,我受不受你也管不著。”
她才是韓彧原配,羋嫿不過是三婚繼室,怎麼——她也想停下來給自己行禮不成?
誰料,羋嫿笑眯眯道,“我乃朝廷正二品,庶民見官,不得拜嗎?”
陶氏:“???”
剛剛有些黯然委屈的韓池:“!!!”
羋嫿道,“池兒拜你是應該的,你拜我也是應該的。夫人出身名門,知書達理,豈會不知這個道理?你身上一無誥命,二無榮封,三則——娘家還是被陛下定罪抄家滅族的叛賊——池兒若無視了你,我也不會認得出夫人。既然認出了夫人身份,那麼,該有的規矩便要立一立。”
陶氏臉色一白,仿佛刷了一層白灰,身後的小娘子也被嚇得軟了腿,先行了大禮。
僵持一會兒,陶氏心不甘情不願,又極為羞辱地對羋嫿行了禮。
“起來吧。本官今日休沐,擺不得官威,若是被言官知曉參到陛下那兒,不太好聽。”
陶氏咬著後槽牙,紅著眼眶,掐著那個小娘子的手腕皮肉將人扯走了。
繼續留下來,受人欺辱嗎?
韓池看得目瞪口呆。
羋嫿道,“她是你生母,本不該如此對待,不過嘛——我這人也是受不得丁點兒委屈的。”
她在官場見過的老狐狸多了,哪個不是心思九曲十八彎的?
陶氏心底那點兒心思,她會看不穿?
不過是個拎不清又可悲的女人,真以為“和離原配”名頭能壓過她一頭?
莫說實際行動,哪怕是心裡想想都不行!
若是往日,羋嫿不會如此,但今日不一樣。
今天是亡夫忌日,她也不想讓他看到自己受一點兒委屈的地方。
韓池低頭不語。
羋嫿上了香,又在側殿抄了佛經燒掉,一個時辰一晃就過去了。
離開寺院之前,羋嫿問了正殿打掃的沙彌。
這才知道陶氏身邊的小娘子是她給再嫁丈夫安排的固寵小妾。為了籠絡丈夫的心,也為了穩坐大房的位置,她迫切希望自己精心挑選的小妾能儘快懷孩子。今日上香也是為了求子。
羋嫿扯了扯嘴角,忍不住吐槽道,“祈求安康還能理解,跑寺院求子又是個什麼做法?”
韓池不解,“為何?”
羋嫿道,“出家人講四大皆空,找和尚比丘求子,不覺得可笑?”
韓池:“……”
佛祖聽了這話會哭的。
羋嫿是很忙,但也比韓彧好一些,一月能有三天休沐。
念在韓彧的麵子上,羋嫿沒事兒也會抓一抓韓池的功課,關心一下他在書院的生活。
韓池還是初次接觸羋嫿這樣的女性,對她的親近很快就超過生母陶氏。
韓池被管家送回韓府,給羋嫿捏肩捶背的婦人道,“三郎君倒是不錯,生性純良。”
羋嫿道,“你想說什麼?”
婦人笑道,“不妨過繼過來,記到您的名下,想必老爺也會答應。”
羋嫿玩著那柄金扇子,笑道,“若是這麼做,那位陶氏怕是要氣吐血。”
婦人溫柔道,“人各有命,這便是她的命了。”
能硬生生將躺贏的局麵作成如今這樣,也是本事。
自詡聰明,卻一輩子都沒看清一個事實——
她的命運至始至終都在彆人手中捏著。
不是旁人要捏著,而是她主動將命運送到彆人手上。
一切榮辱係在家族、丈夫、兒子身上。
家族被滅了,丈夫離了,兒子疏遠了。
失去一切仍舊不醒悟,繼續固執地踩進另一個同樣的坑。
她現在不會明白,以後也不會明白自己一生為何過得如此。
羋嫿瞧著金扇扇麵上的畫和題詞,淡漠道,“隻盼著,世間這樣的女子能少一些。”
婦人道,“有夫人當了榜樣,何愁那些女子不心動?”
羋嫿譏笑,“你不懂,坐享其成的人,總是比自己動手的人多得多。”
有榜樣又如何?
當今天子還是女子呢。
“隻要嫁人生子仍是女子的退路,如陶氏這般的女子,仍舊是層出不窮的。”羋嫿譏笑道,“她們隻會說‘這是個好命的女人’、‘可惜是個三婚的,再有高官厚祿也不及她們享受’,然後扭頭便教導膝下女兒要努力嫁給更好的男人,再教導兒子努力讀書習武,莫要居於婦人之下。誰也不是傻子,當然知道嫁給一個身居高位的男人可比成為身居高位的女人容易得多。”
婦人不解。
多年後,韓彧詢問病危老邁的她要不要扶靈與先夫共葬。
羋嫿笑笑,“與你這糟老頭當個鄰居便好,何必打擾亡者?”
韓彧坐在床榻旁,問她,“釋然了?”
“十七歲想不開的事情,七十一歲也該想開了。當年與現在的心境,豈能一樣?”
她的少年郎在她心裡多活了近五十年。
沒了當年的熾熱感情和放不開的執念,反倒覺得他是個離開許久未歸的故人。
道一句“你好”,說一句“珍重”。
她視線放空,望著窗外的曦光。
隱隱約約,耳畔聽到一聲若有似無的輕笑。
羋嫿笑了。
故人,終歸。,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