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被仆從帶下去休息,但渾身膽怯氣息的外孫女,馬休忍不住道了句。
“她是個苦命的孩子。”
呂徵道,“先苦後甜,否極泰來。”
馬休楞了一下,失笑道,“你倒是與我想到一塊兒去了,你可曉得我給她取了什麼小名?”
呂徵不知道,馬休回道,“油柑子。”
“油柑子?”
馬休點頭道,“是啊,油柑子,久服輕身、延年長生,食後先苦再甜,適合她。”
油柑子春天開花,夏季產果,每到中秋暮夏初秋時節,油甘果便結滿樹杈枝葉之間。
此物還耐旱耐瘠,適應性頗強,南方一些山嶺能看到它的蹤影,果實入口之後微苦再甜。
呂徵聽出馬休的意思,沉默幾息後問道,“大名呢?”
“還未取,北淵這地方……這種出身的孩子要什麼大名,有個叫喚的賤名便不錯了。”馬休仍是笑著的,隻是笑意始終沒有達到眼底,他的眼睛渾濁而死寂,笑容不過是他以前為了生活而形成的習慣,瞧得呂徵心情沉重,馬休想了想又道,“……回頭再想一個吧……”
油柑子不過是他取的小名兒,但孩子以後不能頂著這樣的小名任人恥笑。
呂徵道,“嗯,取一個。若你不取,等我來日收養了她,那就由我來定了。”
馬休淺笑不語。
呂徵在琅琊書院也是高材生,以他的才能給孩子取名字,那是孩子的福氣。
兩人靜默許久,呂徵都要懷疑馬休睡了的時候,後者突然說起了以前的事情。
“這幾日總夢見少年時候的場景……除了你與蘭亭,不曲與本之如何了?”
這幾個名字,馬休多年未曾提及了,時隔數個春秋再談他們,卻發現還是如此熟悉。
不曲指的是方直,本之指的是江末。
“不曲先前在南盛,後來隱居不下去,便北上去丸州尋了淵鏡老師,在金鱗書院謀了個教書的差事,如今日子倒是清閒。”呂徵說起故人的現狀,歎道,“本之……你或許不知,主公扶持寒門,故而與士族有些齟齬,隻是這些齟齬還未擺到明麵。本之出身士族,早些年還能任性胡來,但父母總有老去的一日,家族負擔還是落到本之身上……最後,還是疏遠了……”
一麵是少年時候的朋友,一麵是家中頑固守舊的立場,江末沒有這個能力孤注一擲。
這麼多年,江末也從當年那個隻愛二次元紙片人的中二少年成了城府深沉的一族之長。
記得幾個月前還是江末嫡長孫滿月的日子,呂徵專程去恭賀。
江末太開心喝得高了,醉酒熏熏之時抱著呂徵壓抑低泣,對著他大吐苦水。
他想時間永遠停留在十幾歲,如此便不用承受家族與外界的雙重壓力,更不用違背自己心意去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更不用變成自己年少時候最厭惡的一類人。呂徵不知如何安慰,第二日酒醒之後,江末又跟沒事人一樣,仿佛不記得自己酒醉之後絮絮叨叨說了什麼話。
“少音啊,你說我若是觸了她柳蘭亭的底線,她可會殺我?”
呂徵認真思考後回答,“若還有三分舊情,不假旁人之手,她會親自動手。”
江末聽後又哭又笑,許久才揮揮手,疲倦道,“你說的有理,隻希望沒有那一日。”
呂徵收回思緒,心間仍是沉甸甸。
此時,他聽馬休道,“如此說來,我們五人之中唯有蘭亭沒變了。”
呂徵道,“心性堅毅者,不易為外物所移。”
沒這點兒心性,她也未必能走到如今的地位。
不知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當晚馬休便做了一個漫長的夢。
這也是他這麼多年來睡得最安穩的一次。
他夢到琅琊郡的青山秀水,帶著些嬰兒肥的江末坐在溪邊垂釣,頭頂烈陽將他曬得無精打采,一旁的方直困得直打哈欠。呂徵與他在一旁研究火堆如何弄才能讓火勢燒得更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