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張氏講古(1 / 2)

年三十早上,李家人按規矩做了肉絲麵,李穆川吃過後就去了衙門。

天有些陰,但這個時候已經沒有人關注天氣了,一家子都歡歡喜喜地預備著晚上過年要用的東西。

李泗新親自動手,拆開新買的兩捆錢紙,找出錢鑿和棒槌,拿出一小疊錢紙,大概三十來張的樣子,整理好,左手把錢鑿按在錢紙的一個角落裡,扶穩後,右手用棒槌狠狠地敲下去,紙上留下兩個深深的銅錢印子。然後往下移動錢鑿,再打兩個,打完一列,再打第二列,直到整張紙上麵全是銅錢印。

李泗新放下棒槌和錢鑿,拿起紙,對折起來,隻見他兩隻手忽然像蛇一樣靈活,不斷在紙的中間旋轉。一疊紙很快交錯開,最後整個形成一朵大花,李姝知道,這叫發紙。發好紙,再分成很多小把,每三四張是一小把,全部堆在一個大竹筐裡。

據李姝觀察,把紙發開,大概是為了充分燃燒。一大摞方紙堆在一起,點然後可能隻有邊角能燃燒,中間部位因為太厚,根本燒不透。如果紙錢不能全部燒成灰,則是對先人的大不敬。

當然,這些話李姝隻能心裡想想。最先發明出發紙的人,大概就是出於這個目的,但有些事,可做不可說。

整個發紙的過程中,李泗新隻讓李承祖搭了把手,其餘的人,特彆是婦道人家,沾都不讓沾,一旦沾上,惹了晦氣,先人生氣不說,也會給自家招來遭難。鄭氏看自己兒子一直跟在老爺子身後,暗自高興。

李姝心裡吐槽,先人難道不是婦人生出來的?先人難道不親近婦人?都搞基?怎地婦人摸一下就晦氣了?什麼破規矩,呸,她活了七八十年,最討厭聽的就是男人糟踐婦人的話。這輩子生活在這個男尊女卑的鬼地方,還是討厭這樣的論調。

發過紙,李泗新還要準備線香,夜間供奉祖先要用。這回,李泗新自己不動手了。按規矩,香是可以讓婦人摸的。況且,線香都是一排排粘在一起的,要一根根劈開,男人家粗手粗腳,一不小心就弄斷了。

李泗新讓三個丫頭抽空把線香都劈開,李姝心裡吐槽不斷,老娘定要上過茅房不洗手,再去劈你的線香。

肖氏妯娌二人在婆母的吩咐下,依次準備夜間供奉祖先用的祭品和一家人要吃的菜。祭品有一塊槽頭肉、一塊魚肉、一塊雞肉、兩塊豆腐,還有酒。李家人吃的就多了,羊肉、雞肉、魚肉、豬肉,還有菌菇,時蔬,葷素加起來有十多樣。李姝看到後暗自咋舌,古人都說先人為大,可給先人吃的卻比自己吃的簡單多了。這話她更不敢說了,怕被吊起來打。

張氏平日裡都是撒手不管,隨兩個兒媳婦做主,給什麼她吃什麼。隻有到了重要節日,她才出山,親自監督兩個兒媳婦準備祭品。

李姝姐妹三人更是忙碌。豆娘要給肖氏妯娌二人打下手,摘菜、洗菜、切菜,像隻小蜜蜂一樣飛來飛去。麗娘負責把家裡家外最後再清掃一遍,雖然家裡已經很乾淨了,但按照規矩,從吃過年夜飯後直到大年初五,這期間家裡的垃圾都不許往外倒,會折了財。趁這之前,把該清理的都清理了。李姝的活兒輕鬆些,就負責在灶門下燒火。大冷的天,倒是個好差事。

李承祖給祖父打下手,李承業在裁紅紙。阿爹說了,今年的春聯,由他負責寫。

李穆川原是請李泗新寫,李泗新說自己是個粗人,寫不好。再者,他老了,該把機會給孩子們。李穆川又說李承祖是長房長孫,讓李承祖寫。李承祖連連擺手,“叔父饒過我吧,我的字掛到門外,沒得讓人笑掉大牙。”

鄭氏看他這個慫樣子,氣得咬牙,但兒子沒那個本事,她也不能說硬讓兒子寫。

李穆川撚了撚短小的胡須,對兒子說:“既你祖父和兄長都謙虛,你也念了七八年書了,你來寫兩幅吧。若是寫得不好,過年就老實在家寫字。”

李承業忙躬身道好,又請祖父和兄長指導他。

李泗新笑眯眯摸摸他的頭,“二郎不怕,有我呢,你老子敢讓你過年在家寫字,我就讓他過年不許喝酒!”

李承祖心裡想笑,但怵於二叔一向方正,不敢說笑。隻得對弟弟道:“二郎儘管寫,寫好了,我給你貼上去。”

三郎聽到後,在一邊搗亂,“二哥二哥,我來寫我來寫,我會寫!”

大家聽到後都是一陣大笑。

一家子忙忙碌碌的,中午胡亂吃了些東西,很快就到了晚上。

大年三十這天,京城這邊每家過年時辰都不一樣,有些是中午過,有些是晚上過。中午過的,大多是家裡兄弟多,老一輩還在世。自己小家先過一次,大家庭再過一次。因吃年飯之前要放炮,從中午飯時間開始,到天黑,外麵的鞭炮聲就沒停過。

酉時過後,李家人就開始眼巴巴等著李穆川回來。萬事俱備,隻欠李穆川。

李穆川一進家門,三郎立刻衝了上去,抱著父親的腿。“阿爹阿爹你回來了,我等阿爹等得眼睛都大了!”三郎從來不怕不苟言笑的阿爹。

李穆川笑著抱起他,大步走進屋。

肖氏忙道,“我去備熱水,給官人沐浴。”

是的,晚上的紙要李穆川來燒,但他得先洗頭洗澡換乾淨衣服,以表敬意。

鄭氏和肖氏在婆母的指揮下,在堂屋供桌上擺好祭品,然後婆媳三人一起退到了一邊。李泗新指揮兩個孫子,貼好了大門、二門、東西廂房和廚房門口的春聯。

李穆川從頭到腳洗個遍,換上乾淨衣服,準備祭祀。家裡的氛圍忽然嚴肅了起來,連三郎都感覺到了,不敢再吵鬨。

隻見供桌上從左至右昭穆神位依次排開,共五個香爐,每個香爐前麵一個祭碗,每個碗前麵一杯酒。中間的主碗裡是一塊槽頭肉,李姝知道那就是豬脖子肉,豬身上最難吃的一塊;兩側分彆是一塊魚肉和一塊雞肉,再兩側是兩塊豆腐。供桌兩邊,各點了一根紅蠟燭。

李穆川將預備好的香,每爐三根分好。先拿起三根,在蠟燭上點燃,然後走到供桌正中央,三鞠躬後,插在中間的主香爐上,隨後,依次將其餘四個香爐也插滿。這五個香爐裡的香,要一直燒到午夜接新年。要及時更換,保證香爐裡的香不能滅、不能斷,一旦滅了或者斷了,就表示家裡香火要斷了,或者家裡的男丁有災難。

李姝曾偷偷問過肖氏,要是真不小心斷了或者滅了,難道就不過年了?肖氏告訴她,要是發生這樣的事,立即跪下給祖宗請罪,及時補上新的。你見那外頭沒兒子的人家,從彆人家過繼,或者收養,香火不是一樣續上了。

供過了香,李穆川拿起一小疊錢紙,在蠟燭上點燃,快步走到供桌前麵跪下,把點燃的紙放地上,一邊往上麵添加錢紙,一邊念念有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