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生辰.珍珠(1 / 2)

景仁三年四月十五, 泉州的天氣已經很暖和了,快比得上京城初夏時刻。

泉州的婦人們都換上了輕薄的夏衫, 李姝自然也不例外。

元帥府這幾年沒有太大的變化, 唯一的變化是,花園子裡名貴的花沒有那麼多了,連花匠也少了好幾個。

今兒一大早, 趙世簡陪著李姝一起吃了早飯, 之後就帶著平哥兒一起去了軍營。

平哥兒近來對軍營裡的事情很感興趣, 趙世簡議事的時候就開始帶著他旁聽兩句。慶哥兒這輩子是出不了京城了, 東南軍這邊,他需要把平哥兒培養出來,就算平哥兒做不了統帥,但趙家在軍中不能沒人。

平哥兒已經十三了,正經往那裡一坐,不苟言笑的樣子也能唬住一些人。

爺兒兩個走後, 李姝一個人坐在花園子裡的閣樓上做針線, 封娘在一邊陪著。

李姝一邊把針尖兒往頭皮上蹭了兩下,一邊問封娘,“你真不嫁人了?你看芸娘和文崖都成親了,你一個人不覺得孤單啊。”

封娘在一邊幫著劈線,“夫人, 我真不想嫁人。我都二十好幾了,也嫁不到什麼好人了,我在夫人身邊, 好吃好喝的,差事輕鬆,哪裡不比嫁人快活啊。”

李姝頭也不抬地回她,“反正你自己想好了,我也不是非逼著你嫁人,就怕你將來後悔。”

封娘笑道,“謝過夫人關心,我嫁人的事兒也不是立時就能說好了。倒是夫人,過幾日就是您的生辰了,家裡還沒預備什麼東西呢。”

李姝笑了,“不過是個散生,家裡人一起吃頓飯就可以了。若擺酒席,叫來一堆人,一來大夥兒又忙又累,二來,也不自在,再者,我如今又說不上老,若是大擺筵席,朝廷裡那些禦史知道了,又要說我鋪張浪費了。”

封娘也笑了,“還是夫人看的透徹,夫人不想辦,但將軍和二公子卻想給夫人辦呢。”

李姝放下針線,“家裡人怎麼鬨都行。”

這頭主仆兩個在說話,那頭,平哥兒騎馬跟趙世簡一起往軍營裡去。

平哥兒讓旁邊人不要跟太緊,近身上前說道,“阿爹,等會子兒子想先行離開。”

趙世簡嗯了一聲,“你去作甚?”

平哥兒小聲說道,“兒子的珍珠場,今兒又有一批珍珠采出來了,兒子想去看看,挑一批品相好的,給阿娘打套首飾。兒子聽說還有人用珍珠串了,做成珍珠衫,兒子想給阿娘也做一套。”

趙世簡側臉看他,“你小子送這麼厚的禮,那我要送甚給你阿娘?”

平哥兒哈哈笑了,“算阿爹和兒子一起送的,沒有阿爹幫忙,兒子的珍珠場也開不起來。再說了,阿爹甚也不用送,在阿娘眼裡,阿爹都是最好的。”

趙世簡抬腿踢了他屁股一腳,“今兒去軍營,先去校場跑二十圈。”

後頭唐副將等人都笑了。

平哥兒在軍營待了一上午後,打馬去了自己的珍珠場。

平哥兒的珍珠養殖場就在海邊,已經開了快兩年了。剛開始,他見到李姝每年都往京城送很多珍珠,雖然本地產的珍珠便宜,但總要花費許多銀錢,平哥兒就萌生了自己養珍珠的想法。

養珍珠,需要先找合適的地方,還要找有經驗的養殖人。

場地不難找,可著整個泉州城的海岸線,都隨他挑。有經驗的養殖人可不好找,趙世簡為了曆練他,並不曾幫忙。

最後,平哥兒自己多方走訪,找到了一位老師傅。

這位老師傅姓甄,因上一回給彆的主家養珍珠過程中,想改變珍珠的形態和顏色,導致一大批珍珠損毀,被主家趕了出來,周邊的珍珠場也無人敢再用他了。

平哥兒膽子大,他也覺得單一的顏色頗是無趣,要是能養出不一樣顏色的珍珠,那才叫好呢。

去年,甄師傅帶人已經養出了頭一批金色的珍珠,但個頭不大,且不夠圓潤。就算這樣,也是一出來就被搶空,平哥兒狠賺了一筆。要不是他是元帥府的公子,他的珍珠場都會被人惦記。

這回這一批珍珠,甄師傅下了大力氣的,平哥兒想親自去看看效果。

平哥兒才到,立刻有管事過來迎,“公子,就等著您呢。剛才已經起了一部分,謔,真好看呐,粉嘟嘟的。”

平哥兒大喜,“果真出了粉色的?裡頭的核大不大?”

管事笑道,“比往常白色的略微大一些,但也不太明顯,有顏色蓋著,不大看得出來。”

平哥兒笑道,“好好,澄心,明兒給所有人多發三個月月錢。”

澄心在後頭應了,平哥兒立刻帶著人去看剛起出來的珍珠。

一粒粒粉色的珍珠擺在盤子裡,彆提多好看了,平哥兒拿起一個,對著陽光一照,晶瑩剔透。

他看了看盤子裡的珍珠,對甄師傅說道,“今兒把能起的都起出來,先挑上百個上好的,立即送到元帥府去。”

甄師傅躬身道,“公子放心,那頭已經在起了。”

平哥兒點點頭,“還是甄師傅有辦法,這麼快就能養出這麼好的珍珠。聽說甄師傅還住在以前的舊房子裡,那怎麼能行呢,若是下雨天不小心感染了風寒,豈不要受罪。我給甄師傅在城裡買了套二進的宅院,甄師傅明兒就帶著家裡人住進去吧。”

甄師傅忙客氣道,“謝公子關愛,隻是,小老兒家裡隻有個閨女,也住不了那麼大的宅子,怕是要辜負公子的美意了。”

平哥兒倒不知道他家裡的事情,以前他找甄師傅,也是在外頭說的話,不曾去過他家裡,驚訝道,“甄師傅家裡人如此少?”

說完,他意識到自己說的不對,又描補道,“這也無妨,住到城裡去,離這邊近。你隻管去住,不然外人說起來,我這老板如此小氣,豈不讓人笑話。”

甄師傅聽他這樣說,不知道要如何拒絕了。

旁邊的管事笑道,“甄師傅,公子的一片美意,你就不要拒絕了。再說了,你家閨女這回也出了大力氣的,沒有她,咱們可養不出這樣好的珍珠,你們父女兩個,於養珍珠上頭都如此有天賦,合該以後要享福的。”

平哥兒再次驚訝,“哦?還有小女娘懂養珍珠的,真是稀奇。”

正說著,一聲清脆的聲音傳來了,“阿爹,你快看呀,這一顆珍珠好大呀!”

平哥兒尋著聲音看去,一位穿著樸素,頭上紮了兩根長辮子的小娘子飛奔了過來,仿佛沒看見平哥兒似的,把手裡的珍珠捧給甄師傅看,臉上的笑容異常的乾淨,如同她手裡的珍珠一樣,沒有絲毫瑕疵。

甄師傅先不說珍珠,立刻說女兒,“公子在這裡,快給公子見禮。”

那小娘子好像才反應過來,一側頭,看到了如同青鬆翠竹一般立在那裡的平哥兒。

平哥兒也看著她,十二三歲的年紀,身量不算很高,皮膚非常白,白的不像是海邊出生的,倒像是藏在深閨裡的大小姐一般。渾身隻穿了一身細棉布衣裙,裙擺上還帶了些水,手裡捧著個碩大的粉色珍珠,睜著純淨的大眼睛,俏生生立在那裡。

聽見甄師傅讓她見禮,她也不怵,捧著珍珠過來屈膝行禮,“見過公子。”

平哥兒嗯了一聲,衝她伸出右手。

她睜大了眼睛,半天沒動。

平哥兒覺得她有些缺心眼,因她是甄師傅獨女,又不好說她,隻得耐著性子跟她說,“把珍珠給我。”

她好像才反應過來,“哦,哦。”

哦了半天之後,她才肉疼一般地把珍珠放在了平哥兒的手心裡。放珍珠時,她怕掉了,雙手貼著平哥兒的手把珍珠放在他手心裡,還好心地把平哥兒的手捏成弧狀,正好拖住大珍珠。

平哥兒頓時呆住了,他長這麼大,除了家裡女性長輩,再沒有哪個小娘子摸過他的手。

這個丫頭,是不是缺心眼?她真的缺心眼吧?算了,既然是個缺心眼的,我就不跟她計較了。

旁邊的管事想捂住眼睛,哎喲,這個瘋丫頭,越來越沒規矩了,公子的手也是你能碰的。

平哥兒呆了一下,緩緩收回手,麵無表情地看了看那顆珍珠,看過了後,問道,“這樣的珍珠有多少?”

甄大娘子搖搖頭,“暫時還不知道呢,這樣大的極少見,現在隻得了這一顆,怕是難得了。”

平哥兒嗯了一聲,把珍珠遞給旁邊的管事,“收好了,下午一起送過去。”

甄大娘子伸頭看了一眼那顆珍珠,那是她親手養的,第一顆這樣大的粉色珍珠,她還沒看夠呢。

平哥兒不想和這缺心眼的丫頭說話,略微交代了幾句後,就走了。

走前,平哥兒又用眼角的餘光看了她一眼,她卻連個眼神都沒分給平哥兒,隻看著那顆大珍珠。平哥兒噎了一下,果真是個缺心眼的。

下午,珍珠場讓人往元帥府送了一百多顆圓潤飽滿、色澤均勻的粉色珍珠,個個都有拇指腹那樣大。其中甄大娘子養的那一顆,特彆明顯,有其他的兩個大。

來送珍珠的不是旁人,正是甄大娘子帶著兩個小夥計。

管事怕旁人粗手粗腳弄壞了珍珠,就派了甄大娘子過來。

李姝見來的是個小娘子,忙讓人給她看坐位,又端了點心果子給她吃,聽說她會養珍珠,非常好奇,問了她許多養珍珠的事情。

若說女紅廚藝,甄大娘子隻是平常,說起養珍珠,她就如數家珍。

李姝聽得很是有意思,仔細問了她如何想到要去養粉色珍珠的。

甄大娘子有些不好意思,“最開始沒想著會有粉色的,就是多試幾回,慢慢找著規矩了,就能成了。以前我和阿爹也想養,隻是彆的珍珠場老板怕虧損,就沒成。”

李姝笑道,“你一個小娘子,整日泡在珍珠場裡,不會覺得不習慣嗎?”

甄大娘子搖頭,“不瞞夫人,我就喜歡養珍珠,養珍珠時我最高興了。沒有不喜歡呀,大夥兒都認識我,他們也喜歡帶著我一起。”

李姝笑了,這個小娘子大概是個癡人,這樣的人有些一根筋,但做事認真,最能出成績,而且,大多都待人真誠。

李姝跟她說了好久的話,讓封娘給她拿了一些顏色鮮豔的料子,算作見麵禮。

甄大娘子有些不好意思,“我來送珍珠的,怎麼好意思要夫人的東西。”

李姝笑道,“你跟我孩子年紀差不多,陪著我說了一下午的話,咱們又是頭一回見麵,合該給你些見麵禮。”

甄大娘子高高興興接了禮物,給李姝行了禮,就要回去了。

才剛出了花園子,迎麵就遇到了平哥兒。

平哥兒腳步一頓,認出了她,“你來這裡作甚?”

甄大娘子先給他行禮,“管事派我來送珍珠,珍珠都到了,我也該回去了。”

平哥兒見到她懷裡的東西,知道是阿娘給的,沒有多說,嗯了一聲,“辛苦你了,去吧。”

說完,平哥兒往花園子裡走。

二人擦肩而過,平哥兒往裡走了幾步,忽然鬼使神差,回頭一看,頓時氣個仰倒,抬起手指指著她。

甄大娘子見他小小年紀冷著個臉,比管事還像管事,正衝著他的後背做鬼臉,哪知就被平哥兒逮住了。

甄大娘子臉上的表情頓時凝固了,下一息,她反應過來,扭頭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