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匹駿馬飛快在山間疾馳。
天光漸亮,東方緩慢升起一片青白。朝霞並未給這片土地帶來露澤,更像是被人揉碎的隨意揮灑的錦緞,淒豔鋪在灰蒙蒙的天色儘頭。
沿路走來,餓殍遍野。
路邊隨處可見被餓死的屍骸,亂糟糟倚在荒野叢林裡,散發出的惡臭混合在燥熱的空氣中,尚未死的,便挨在家人身旁,苟延殘喘著最後一口氣,哪怕聽到馬蹄聲,也懶得再給多餘的眼神。
雲晚不忍多看,眼前之相壓在心裡頭,就像墜了塊石頭,有些讓她喘不上氣。
申屠危明顯放慢了馬匹的速度,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講,隻是靜靜地凝望著躺倒在這裡的每一個人。
翼朝曾也是盛世。
山河萬裡,國泰民安,人間百年未聞災變;如今百姓淒苦,民不聊生,連存活都非易事。
“駕。”
申屠危輕夾馬腹,稍許加快些速度。
雲晚收回視線,迅速跟上前去,“當今是在鬨災荒?”
申屠危淡淡地嗯了聲。
雲晚很是不解:“皇帝就沒有賑災放糧?”
看此情形,災情應該是持續許久,但凡當官的有所作為,為民的也不會淪落如此。
“賑災放糧?”申屠危冷笑一聲,“國庫的銀兩早就被用來蓋造問仙台了。”
“問仙台?”
申屠危緩緩道:“三年前,皇帝大病一場,醒來後忽然想問仙求道,以換長生,為此便在燕都附近蓋造了問仙台。”
仙台高千尺,占地三百餘裡。
為建仙台,皇帝興師動眾,廣招民匠,又強行征稅,四處抓取人丁,而申屠危的父親被迫成為問仙台的負責人。
申屠家世世代代為國為民,鎮守邊疆,其父與其兄不忍百姓受苦,冒死進諫,因觸怒皇權,被撤去頭銜,囚於法司院。
原本的鎮國公府就這樣,在一夜之間變成囚徒。申屠危手上還握著最後一道虎符,那是由申屠家親自練出來的軍團,人數少,但個個都是精銳。為了逼迫他交出兵權,向來看不慣他的皇城統帥對他日日夜夜嚴刑拷打,若不是遇見雲晚,他估計早就……
想到這裡,申屠危不禁多看了雲晚一眼。
他替她尋來的麵紗遮得厚實,可即使如此,也能從那雙眸裡窺見傾城之姿。
他握緊韁繩:“陽青鎮若還有商家的話,便換個鬥笠吧。”
陽青鎮離不暨城較遠,加上地勢原因,翼軍應該波及不到那裡去。申屠危的副將桑啟還有恩師魏懷林都暫且躲在此處,申屠危此行的目的就是找到他們,共同籌備大計,救出被囚的父兄,還有困在問仙台的勞工。
午時,兩人已看見陽青鎮的大門。
明明是青天白日,這座村鎮卻極為安靜,街道空無一人,地麵隱約可見打鬥過的痕跡,還有隨處殘留的,噴灑開來的血跡。
許是都逃了,他們半天也沒遇見一個活人。
雲晚將拴在木樁上,小聲詢問:[有我師姐的氣息嗎?]
玄靈很快回答:[就在附近。]
雲晚正要細作尋找,一道熟悉的氣息鑽入鼻尖。
——是師姐!
雲晚的眼睛亮了起來。
她剛想準備迎接柳渺渺,手腕就被申屠危一把揪住,青年迅猛如鷹,拉著她躲開撲過來的身影,隻聽冰冷的兵戎相撞聲在耳畔響起,申屠危抽刀對準前方,殺意蓄勢待發。
柳渺渺:“……????”
三人麵麵相望,氣氛有所凝固。
看著眼前那張與謝聽雲相差無幾的麵容,“謝聽雲”這三個字差點脫口而出。柳渺渺此刻的表情和雲晚昨夜完全一致,呆滯片刻,迷茫地瞥向她。
啥、啥情況這是??
申屠危緊握長刀,神色警惕。
雲晚急忙出麵攔在柳渺渺麵前,向申屠危解釋道:“你誤會了,這是我師姐。”
他默然不語地收了刀。
柳渺渺這時候才反應過來,拽住雲晚走出一段距離,怕被聽見,特意壓低嗓音:“這人誰?”
“就知道他叫申屠危。”雲晚小聲道,“其餘一概不知。”
說完四下環視一圈,卻未發現熟悉的身影,“謝聽雲和楚臨呢?”
“從結界出來的時候都失散了,待會兒我引個符讓他們過來。”
從結界墜落的地方並不固定,但是相隔都不會太遠。
雲晚瞟向身後的申屠危,心裡頭瘋狂地咯噔咯噔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