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憫被沈映派人送回了攬月齋,此處靠近永樂宮和禦花園,遊廊曲折,紅柱青瓦,風景清幽,曆朝都是皇帝寵妃的住所,皇帝將攬月齋賜給顧憫居住,足見對其的寵幸。
送顧憫回來的太監叮囑他好生準備,等到辰時,便會有轎子來接他去永樂宮。
顧憫沒說什麼,讓宮人拿出一個荷包交給太監,太監把荷包往手裡一掂,便知裡麵的賞銀不少,跟顧憫道完謝便歡歡喜喜地回永樂宮交差了。
那太監剛走沒多遠,便又有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監進了攬月齋的宮門。
老太監穿著高品級的太監服,似乎在宮人們中威望頗高,攬月齋裡伺候的太監宮女一見到他便都低下了頭退到一旁,比對顧憫這個常侍還要態度恭敬。
顧憫回到宮,剛準備喝口茶潤潤嗓子,老太監便進來了,他隻好先放下手裡的茶盞,拱手向老太監行禮,“魏公公。”
魏公公隻是從鼻子裡嗯了聲,並沒有向顧憫行禮的打算,精明的目光在屋子裡逡巡了一圈,尖著嗓子吩咐裡麵伺候的太監宮女:“你們都先下去吧。”
等到宮女太監都出去了,魏公公抬起下巴,用鼻孔瞪著顧憫,陰陽怪氣地道:“千歲爺命咱家來問你,他交代你做的事,你預備何時動手?他老人家耐心可不太好,平陽王謀逆的奏本已經呈到皇上手裡,明日該如何處置的旨意就該下來了,顧常侍要是再不動手,恐怕明兒個平陽王就要人頭落地。”
顧憫似乎怕隔牆有耳,朝門口看了一眼,確定外麵沒人才小聲道:“請魏公公轉告九千歲,皇上宣我今夜侍寢,顧某必不會叫九千歲失望,讓九千歲放心。”
“哦?皇上讓你今夜侍寢?”魏公公故意抬高了音量重複了一遍,要給顧憫難堪。
明明也是個七尺男兒,卻偏偏要做這種以色侍人的勾當,跟那些勾欄院裡的兔兒爺有什麼不同?還不如他們這些做太監的有氣節。
“那咱家這就回去給千歲爺複命,等顧常侍的好消息了。”魏公公手裡的拂塵一甩,準備離開,卻被顧憫伸手攔住。
“魏公公且慢,顧某還有一個問題。”
魏公公瞟著顧憫,不耐煩地問:“還有什麼問題?”
顧憫雙手不安地交握在一起,眉頭緊擰,神色慌張:“行刺聖駕乃是殺頭的大罪,敢問魏公公,若是顧某按照九千歲的吩咐做了,他老人家是否真的能保住顧某的性命?”
魏公公喉嚨裡發出一聲輕嗤,好像聽到了什麼可笑的事,嘲弄地道:“顧常侍是在質疑千歲爺的能耐嗎?”
顧憫低眉斂目,謙恭地道:“不敢,但事關生死,還是當謹慎一些。”
魏公公看著顧憫,眼神輕蔑,好像在看一個膽小鬼,“你放心,千歲爺向來不會虧待任何一個對他老人家忠心的人,就算你因為刺殺皇上被抓,等到了錦衣衛的詔獄裡,該如何處置不過就是千歲爺一句話的事,屆時尋個與你容貌身量相似的死囚偷天換日,保你安然無恙。”
顧憫聞言緊皺的眉頭舒展,鬆了口氣,“那顧某就放心了,還請魏公公幫我轉告九千歲,我一定不負使命!”
魏公公瞧不上顧憫的畏首畏尾,冷哼了一聲,背著手出了攬月齋的宮門,並沒注意到身後的顧憫一直盯著他的後背。
那雙原本滿含敬畏之意的黑眸,不過瞬間便變得深寒幽沉,像一口塵封多年的古井,抿著的唇邊也慢慢浮出一個譏誚蔑然的弧度,與方才謹小慎微的模樣判若兩人。
“你準備今晚就刺殺小皇帝?”等到老太監走遠瞧不見背影了,從顧憫的寢殿裡走出來一個青衣太監,此人身材魁梧,聲音粗沉,下頜有須,顯然並不是真太監。
他名叫江水平,是平陽王手下的一名副將。
顧憫坐下來,重新端起剛才沒來得及喝的那盞茶,淡淡“嗯”了聲。
江水平不讚同地道:“你真信那老閹狗會保你安然無恙的話?”
顧憫喝了半盞茶,蓋上杯蓋,“當然不信。義父得罪的是杜謙仁,郭九塵不可能因為我和杜謙仁翻臉。”
江水平拍了拍額頭,不解地問:“那你怎麼還答應老閹狗?不過老閹狗為什麼要刺殺皇帝?難不成,他還想殺了小皇帝謀朝篡位?”
顧憫不緊不慢地說:“郭九塵隻是讓我刺傷皇帝,沒有讓我下殺手,他的背後,應該是劉太後指使。”
江水平震驚,“竟然是太後想殺皇帝?你怎知?”
“我明麵上是從安郡王府出來的,若是我是刺客,那安郡王自然也脫不了乾係。”顧憫漫不經心地撥弄著杯蓋,濃密的眼睫下垂半遮住黑眸,嘴角始終噙著若有似無的冷笑。
“近來皇帝時常出入安郡王府,越來越信任倚重他這位堂兄,安郡王為了討小皇帝歡心,進言讓小皇帝追封其生母為後,可小皇帝的生母不過是一出身卑賤的宮婢,劉太後自然不可能允準,為此事,皇帝還和太後鬨得挺不愉快。”
顧憫解釋得很詳儘,江水平一個隻知道舞刀弄槍的大老粗都聽明白了,一拍大腿道:“所以劉太後就想要借刀殺人除掉安郡王?這招也太陰損了吧?果然是最毒婦人心啊!”
顧憫道:“劉太後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小皇帝羽翼豐滿,脫離她的掌控。”
“既然這樣,那這趟渾水咱們就更不應該攪進去了,不僅救不了王爺,還白白被人利用。”江水平焦躁地在殿裡踱來踱去,“得想辦法出宮!”
顧憫鎮定道:“不能出宮。”
江水平停在顧憫麵前問:“為何?你難不成還真的想幫太後對付小皇帝?”
顧憫推開已經涼了的茶盞,抬眼看向江水平,眼裡凝聚出決絕之色,語氣森寒道:“是,杜謙仁給義父安的是大不敬之罪,假設皇帝死了,那這罪名自然也就不成立了。”
江水平似乎有點明白了顧憫的用意,心臟砰砰直跳,顧憫這招實在險之又險,卻有奇效。
若是皇帝突然駕崩,朝野上下必然動亂,到那時,誰還顧得上處置平陽王?就算要處置,那也是等到新帝登基之後了。
“這是弑君殺頭的大罪,你有把握全身而退?”江水平有些被顧憫說服,但仍有些擔憂。
顧憫垂眸,眼裡的狠決儘皆隱沒,麵上一片淡然,道:“這你無需擔心,我自有保命的法子。”
江水平跟在平陽王身邊多年,對顧憫這個平陽王義子的身世多少也有點耳聞,老王爺在被錦衣衛抓走之前,要他一切聽命於顧憫行事,那想必對顧憫是十萬個放心。
江水平喃喃道:“皇帝一死,京城可就要大亂了。”
顧憫放在桌上的手,一點點攥成拳捏緊,直到手背上的青筋凸起,冷笑道:“要的,就是越亂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