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陣敲門聲吸引了包廂裡兩人的注意力。
柯建林原是雙手拽著自己的頭發,神態頹廢地低頭坐在位置上，抬頭看到門外站著的沈意伶時，他飛快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緒,臉上多了幾分驚詫,好似剛才的頹然隻是沈意伶的錯覺。
“沈小姐？你怎麼來了，快進來。”柯建林從位置上站起來,很客氣地把沈意伶迎進包廂,“上次事情過去後我還沒有好好感謝你,沒想到能在這裡碰到你，讓你看笑話了。”
要是這裡有外人在場，十副眼鏡都不夠跌的。
再怎麼說柯建林曾經也是一家大型上市公司的總裁，居然會對一個小丫頭這麼客氣？先不說身份，就是按照年齡來看也不應該是這樣的態度呀。
隻是柯建林本人並沒有覺得自己的客氣有什麼問題,第一、沈意伶是救了他一命的恩人,從這一點來說不管她幾歲他都應該對她客氣；
第一點就是他查過沈意伶的身份了，從一個自私一點的角度來說,他當企業家久了以後就不自覺的看重人脈,沈意伶是沈懷鴻的女兒,光是這層身份就能讓他有所顧忌。
沈意伶倒是沒和柯建林多客氣,她抬腿就往包廂裡走，還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他倒的一杯水。
柯子續是個很文靜的男生，就算對沈意伶有好奇之心、他也沒有主動搭話，隻是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她幾眼。
與此同時沈意伶也在打量他，這個未來會追著沈書瑜跑的AI行業巨頭。
聽0013說這位以後會是個殺伐果斷的大人物,就連比他多幾年經驗的沈念生也隻是和他平起平坐。
不過從現在來看，他還隻是一個長相清秀性格文靜的少年罷了。
注意到沈意伶的視線，柯建林趕緊把兒子往前拉了拉,介紹道：“這是我兒子柯子續，也在平恒中學讀書，不知道沈小姐有沒有見過。”
“沒有印象。”沈意伶也不客套，聽著和沈懷鴻差不多年紀的中年男人對自己用尊稱，她有些不太適應地皺了下眉：“叫我意伶就好。”
柯建林心中微微一動，正準備說點什麼時，又聽到沈意伶開門見山道：“剛才發生的我都看到了，那人就是害你公司破產的‘多年好友’吧？”
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嗎，彆說是表情突然變得古怪的柯建林，就連看上去對自己父親不太在意的柯子續都皺起了眉頭，看上去有些不悅。
沈意伶就像沒看到他們表情似的，她慢條斯理地抿了口水，在兩人都閉口不言的時候突然問道：“不知道柯叔現在是什麼想法，有沒有從頭再來、東山再起的打算。”
她叫柯叔，一下子就將兩人的關係拉近了不少。
柯建林的表情僵在了臉上，許久，不甘、糾結以及些許釋懷的情緒複雜地爬滿了那張滄桑不少的臉。
“說不想東山再起你肯定也不信，想必你也看到楊誌民那副小人得誌的嘴臉了，我做夢都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柯建林咬牙道，隻是很快憤恨就被無奈取代：“隻是我也知道，柯氏沒了以後我也沒有從頭再來的能力和魄力了，子續還小，我現在就想多花點時間陪陪他，教他千萬不要變成他爸這樣的人。”
如果沈意伶不那麼細致，她這時候一定覺得柯建林是個被背後捅刀後卻連報複都不敢的懦夫。
隻是看清柯建林眼底的情緒後她又不那麼覺得了，沒有經曆過彆人的痛苦時永遠不能主觀地評價彆人。
柯建林確實沒有她想的那麼堅韌不拔，但是他還是沒有徹底死心，還有他試圖彌補家人的那份心，這就足夠沈意伶把他當做還不錯的合夥人了。
柯子續還在旁邊，柯建林不想在這種事情上說太多，他很快換上了一副樂觀的表情，很熱情地邀請沈意伶道：“來都來了，一起吃吧，今天這頓柯叔請了。”
柯建林是想轉換一下包廂裡的氣氛，誰知道沈意伶根本不被他帶偏。
“飯就不吃了，我和朋友一起過來的。”她淺然一笑，直白且自信：“我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你，不過既然遇到了我也直說了，我手上有一些先進設備的樣品，如果柯叔你有重來一次的打算，我想我能夠幫上忙。”
說是幫忙，背後的決策人之類的卻肯定是需要再商議的。
她說的每個字柯建林都能聽懂，但是這話串在一起他卻懵了，眼睛都眨不動了。
柯建林看鬼一樣地看著她。
“意伶啊，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他不是故意覺得沈意伶在說謊，隻是事實擺在眼前，就算再成熟穩重這也還隻是一個沒成年的孩子，他兒子都比她大。
結果現在她說能夠幫他？還有她手上的設備？她一個未成年的孩子哪裡來的設備，總不能是街上隨便買個東西就讓他來做探究批量生產吧。
這麼想著，柯建林又覺得有些無奈。他知道沈意伶是真心想要幫助自己，但確實不是什麼幫助都能起效的，何況他一個活了四五十年的男人，哪能真的借力於一個小孩子。
儘管如此柯建林也不想讓沈意伶失望，他笑了笑解釋道：“每件產品都是有專利的，你手上那些高科技設備，隻要是上市了就不能批量生產，我們做研究也是，除非是偷偷的，不然都得購買專利權。”
柯子續豎著耳朵聽自己父親解釋這些事，他看上去毫不感興趣的樣子，拿著筷子的手卻微頓，動作慢了很多。
沈意伶沒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她將手邊的水杯往旁邊挪了挪，從自己隨身背的包裡拿出了一個兩個手掌那麼大的機械玩具。
“這是沒有上市過的。”她把‘玩具’往柯建林麵前推推，嗓音平靜，絲毫沒有開玩笑的隨意：“不僅沒有上市，我敢保證現在沒有哪家公司可以完美研製出這種機器人，並且投入到市場。”
看著桌上的小玩意，柯建林的神色一震：“這是？”
“一個可以幫你下菜夾菜還能端茶喂飯的機器人。”沈意伶解釋著，按下了小機器人身後的開關。
伴隨著“滴”的一聲響，小機器人用純正的機械音說了一句：“主人，歡迎使用。”
該說不說，這個機器人的聲音比0013的可就正經多了，可能是因為有獨立的思想，0013的聲音雖然機器，卻有不少起伏。
這個機器人看上去很小，甚至放在沈意伶包裡的時候都看不出大小，然而等他站起來卻大了一倍，四肢都伸展開來。隨著沈意伶的一句“幫我倒杯水”，他的腦袋緩緩在房間轉了一圈，精準地掃到水壺後伸出了他的機械手。
柯建林連眼睛都移不開了，他不敢置信地看著機器人的手扣住水壺，又將水壺拿到沈意伶的杯子邊，很穩、很迅速地倒了一杯水，隨後他將那杯水遞到了沈意伶麵前，待她接過後才問：“主人，您還有什麼吩咐？”
“幫我下幾份菜吧。”沈意伶隨口說，於是小機器人點了點頭，頭又是一轉、從旁邊拿起了一雙公筷。
柯子續目瞪口呆，他緊緊地盯著機器人移不開眼，連自己半分鐘前下的毛肚沉進鍋底都沒發現。
柯建林的反應比柯子續還要誇張，說是瞠目結舌都不過分，他研究了一十多年的人工智能，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厲害、完美的機器人。
機器人沒有大腦，他們沒有人體那麼可柔可硬的身子，也正是因為如此想要建一個機器人才更難。先不說作為控製中樞的芯片、感知外界事物的傳感器和電源，光是能夠靈活轉動的機器外殼都是需要花大把的時間去研究的。
柯建林以前不是沒有製造過機器人，隻是每一次都以失敗告終，再加上沒有能夠用來參考的實體，製造機器人這個遠大的目標就一直藏於心底。
但是沈意伶拿出來的這個完完全全超出他的意料，說是驚豔絕絕都不過分，正常人端茶倒水都可能會撒一兩滴出來，這個機器人卻沒有，可見裡麵的芯片有多牛，傳感器有多靈敏。
小機器人越是往火鍋裡下菜，柯建林的眼神就越狂熱，連看向沈意伶的眼神都變得熱血滾燙。
“意伶，這是你從哪裡找來的？”他甚至沒問哪裡買，因為隻有內行人知道這種東西無價無市。
“我朋友給的。”沈意伶半真半假地說：“她有很多這些東西，不能投入市場就送我了。”
柯建林大為震驚：“為什麼不能投入市場？就算是交給國家科研室也是好辦法呀，我想這一定能夠促進我們國家的科技進步！”
沈意伶笑著點了下頭：“我們觀念不同，我確實有這方麵的意思，不過要想發揚肯定不能用她送我的，所以就看柯叔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畢竟你對這個行業的了解多。”
“這個機器人的起點比較高，但是我家裡還有起點稍微低一點的AR眼鏡、多功能掃地機器人之類的，我研究過都是現在市場上沒有的東西，至於這款機器人，研究明白以後你可以把他交給政府。”
“這怎麼行！這可是你朋友的專利成果。”柯建林激動的同時也不忘尊重知識產權，說完他還語重心長道：“我知道你是想幫我，你還是孩子考慮得少一些，我卻不能這麼隨便地占用彆人的成果。”
想了想，柯建林說：“要不你勸勸你的朋友，能製造出這樣的產品，她這是常人都達不到的天賦呀。”
沈意伶搖頭：“她不在這個世界。”
聞言，柯建林的表情頓時變得遺憾起來，他很抱歉地歎了口氣道：“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沈意伶知道他是誤會了，是個正常人都會誤會。
不過她並沒有解釋什麼，隻道：“柯叔你可以考慮一下我的提議，不過你要是願意的話我們肯定還需要後麵再商討一下其他問題，我給你留個電話吧，你考慮好了打給我。”
說完，沈意伶拿出紙筆，寫下一串數字和一個號碼後起身。
“那不打擾你們了，慢用。”
禮貌地客套了一句後，她收拾好東西走出了包廂。
一直等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很久，包廂裡的柯建林才反應過來，他不敢相信，這樣的機會居然會像餡餅一樣掉在她的頭上。
見兒子先一步拿著沈意伶留下的紙條看，柯建林伸手就往他的腦袋上彈了下，將紙條拿了過來。
“臭小子我告訴你，意伶她還是個學生，這件事天知地知她知你我知，其他人一律不準說知道嗎？”
柯子續皺著眉頭捂住腦袋，總算說了句話：“我能告訴誰啊。”
他本來就不是什麼多嘴的人，更何況這件事還涉及到柯建林和沈意伶之間的商業機密，他是傻子才會把這種話到處亂說吧。
視線落在被柯建林規規整整地折起來收好的紙條上，柯子續一時間摸不清自己是什麼心情。
無疑他對沈意伶是很感激的，要不是有她在，他都要變成一個沒有爸爸的小孩了。
雖然這幾年柯建林對他的關心很少，很多時候他看起來在他心裡還比不過一片芯片。就算這樣他也希望自己的父親好好的，至少得好好活著。
柯子續以為自己這輩子不會原諒柯建林，後來才知道這些想法隻是賭氣罷了，他不能阻止父親有自己的夢想。
可惜這些事情他知道的太晚了，柯建林已經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中年男人，他差點丟了性命不說，就連好不容易出來吃個飯都會遇到楊誌民那個喪氣貨。
所以在沈意伶提出要幫著柯建林東山再起的時候，柯子續都在心裡高興了一下。
他並不是有多遠大的抱負，隻是如果重新擁有一家公司，重新實現自己的夢想能夠讓柯建林高興的話，那他稍微少一點父親的陪伴也沒什麼。
當然最關鍵的是，一定要狠狠地打楊誌民那個卑鄙小人的臉！
柯建林隱約覺得兒子變得有些不一樣了，不過盯著他看了一會，又感覺似乎沒什麼不一樣。
“鍋裡的肉熟了，吃飯吧。”
直到柯子續提醒了一聲，柯建林才把那張紙條好生放進口袋，坐到位置上動起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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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意伶最後也隻是洗了個手。
“怎麼才回來？”鬱夢棠那邊菜都上完了，兩人一直沒有吃等著沈意伶回來，好不容易看到沈意伶從包廂的那條廊裡出來，鬱夢棠擰著的眉頭才鬆展開來。
陳泊寧也看著她，那副委委屈屈的樣子一看就是受到了鬱夢棠的冷落。
“在包廂遇到熟人，聊了會。”沈意伶解釋，她往桌麵上一看，看到堆得快要擺不下的菜時有些詫異地抬了下眉：“我們點了這麼多嗎？”
點菜的時候她是在場的，她分明記得點得差不多是三個人的量，就現在桌上的東西來看，五六個人都夠吃吧。
沈意伶不是個鋪張浪費的人，她不禁問了出來。
鬱夢棠看到她的表情就猜出來她在想什麼，她往斜後麵的某個方向指了一下，聲音壓著：“你哥點的。”
就在剛才沈意伶離開沒多久，服務員突然拿了很多菜過來，還都是他們覺得不值得沒必要才沒點的偏貴的菜，一問才知道竟然是彆桌的人點得。
沈意伶和鬱夢棠的長相在路上都是回頭率很高、會被頻頻要微信的，但是在火鍋店幫忙點菜還是第一次，鬱夢棠這才問是誰點得。
然後她就看到了坐在不遠處的沈念生。
隻見他穿著筆挺的西裝，手裡一瓶和他穿著格格不入的可樂，對上她視線的時候還微微一頷首，就好像領導人在外麵見到了自己的屬下，裝逼得很。
“……”
鬱夢棠人都無語了，當即轉過頭不再看。
沈意伶順著她手指的方向往後看，果不其然看到了埋頭吃飯的沈念生，他沒有抬頭看她，倒是他麵前一起吃飯的男人轉過頭來，很誇張地揮了揮手。
那副自來熟的樣子，要不是沈意伶沒見過他，還真以為是她比較親近的朋友。
她視線微微一淡，裝作什麼都沒看到的移開了目光。
“既然他點了那就吃吧，吃不完的食材打包回家。”說完，沈意伶就泰然自若地坐了下來。
斜對麵被無視的鄒從霖撇了撇嘴，他倒是沒覺得多尷尬，隻是有點不服氣。
“以前不管我和誰打招呼都有回應的，畢竟頂著這麼帥的一張臉，結果你妹居然看都懶得看我一眼，肯定是因為我和你坐在一起，她恨屋及烏了！”
說著鄒從霖還很哀怨地瞪了沈念生一眼，換回他更加不爽不耐的一個回瞪：“吃飯都堵不上你的嘴？”
“……”鄒從霖閉了嘴，過了兩秒才小小聲的繼續說：“不過你妹妹和你性格還是挺像的，想當初我們剛認識的時候你根本就不搭理我，作業也不給我抄，還勾引走了我喜歡的女孩子。”
沈念生：“……”
這件事他還是記得的，那個女生嫌棄鄒從霖話多囉嗦，拒絕他表白的時候隨口說了句喜歡沈念生這種類型的，於是鄒從霖就記了十年，吵架的時候就要拿出來說一說。
鄒從霖還在說，像個看到自己孩子出息了的老母親：“不過我沒想到你還真挺沉得住氣，以後就這樣，碰到事情不要一股腦的往前衝，尤其是沈意伶這種吃軟不吃硬的人，越看到你隻會越煩。像今天這樣默默做事就很好，她沒有把菜退回來就說明你們的關係還沒有那麼不可挽救，久而久之她可能就忘記你做過什麼不好的事情了。”
鄒從霖沒有把話挑明，但沈念生還是聽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要在生活中更加關心沈意伶，而不是站在至高點刻意的指責她要求她。
他沒說話，用沉默表示自己算是聽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