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媚王侯 步驚塵 7001 字 3個月前

仲春天黑得早,寅時剛過,金烏便落下了西山,隻餘火紅色的晚霞鋪滿天幕,流連不散。

一家又一家的大門從裡合上,慢慢地,整個涯石街,隻剩下街尾的蒔花館還洞開著院子的大門。

略略有些特立獨行。

不過,這也沒辦法,因為,今日對於蒔花館來說,是一個大日子——

蒔花館曆屆群芳中最美的一位淑女,玉蔻的初次敬茶之日。

前朝中期開始,江南一帶興起了一種畸形的行業:客商先出資把貧苦家庭中容色美貌的女童買回去,集中起來請人教習,教她們歌舞、琴棋、書畫,待得她們長成了,再賣與貴人、富商作妾,或轉賣至秦樓楚館[1]。

初時,客商從貧苦人家買到一位女童,不過十幾貫錢,待其長成了賣出去時,最低百來兩,最高,大幾千兩白銀也不是不可能。

完全是暴利。

一些黔首見此行當有利可圖,競相效仿,及至今時今日,此風氣不僅絲毫沒有頹敗,反而蔚然成風。

連北方的東萊郡,都興起了一個蒔花館。

而“敬茶”,便是這一行中的暗語,當客商囤積的淑女中,有年滿十五者,便得開始“敬茶”。

說是“敬茶”,其實是淑女出去拜見了客人後,在敬茶時按照老媼的指示,或走幾步讓客人查看步態,或轉身讓客人觀察身姿……不得不如一件貨物一般,在客人麵前全方位地展示自己[2]。

……

“嘩啦——”

一陣淅淅瀝瀝的水聲過後,玉蔻自浮著一瓣瓣紅色梅花花瓣的長浴桶裡麵,步了出來。

她身段婀娜,通體肌膚如玉似雪,沒有半點斑、痣,抑或是傷疤,顯然是這些年裡,都被人當成了花骨朵兒般非常寶貝地嬌養著。

橘黃色的燭光照過來,她身上殘留下的水珠兒瑩瑩地發著光,仿佛天上的女神仙下了凡塵,美得讓人不敢直視。

浴桶旁,長著圓圓臉龐的侍女,第不知道多少次地,看得呆住了。

玉蔻無奈地搖了搖頭,抬起右手,在侍女的麵前上下晃了晃:“小月,醒醒。”

“小月又看呆了,哎呀,淑女你這麼怎麼美呢?花容月貌,冰肌雪膚,渾身上下簡直沒一處不完美!”回過神來後,小月討好地笑了笑,上前兩步,雙手舉起自椸枷上取下的雲白色布巾,覆到玉蔻身上,輕輕地幫她擦拭著身上的水珠,還感歎,

“就連我這個女子看了淑女,心兒也撲通撲通直跳呢!”

剛展開雙臂,讓小月方便擦拭自己胳膊的玉蔻,聽罷小月的話後,卻並不覺得高興,反而在心裡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兒:

外人不清楚她的情況,她自己還能不知道自己的情況?是,她那一身嫩汪汪的肌膚,和初生的嬰兒的嬌嫩肌膚相比,恐怕也遜色不了多少,但那又如何?

肌膚超乎常人的嬌嫩所帶來的,除了美,還有稍稍用點兒力一壓,一捏,一掐……便紅彤彤的一個印子。

這樣嬌弱的身體,如果是生在富貴之家,倒也不妨事兒,以她的門第,絕不會給人為妾,必定會是嫁人為正妻,而為人正妻的話,不論她的夫君對她的感情是深是淺,看在她是他的妻子的份兒上,他無論做什麼,必定都會顧忌上三分。

在房事上,想必亦會如此。

那樣,她就算是身子嬌,房事時,應該也不至於承受得太過艱難。

可世間,卻沒有如果。

現實中的她,隻是一個七歲時,就被假母賣入了蒔花館裡麵的,連名字也被人改了的,玉蔻。

她的身份卑微如草芥,她的人可以被蒔花館的館主像貨品般出售,她今後的一生,是好過,還是不好過,都得看等會兒她出去敬茶時,買下她的人是善是惡。

如此,縱是她有傾城之姿又如何?

還不是逃不過命運被他人握在掌心的宿命。

.

翎萃閣。

領著梳洗打扮完畢的玉蔻到了第一位公子所在的房間門前後,趙媼停下了腳步。

側過頭,看了看玉蔻嬌嫩白皙的臉龐,趙媼好心提點了她一句:“敬茶時的各種規矩你之前已經學過,老媼我在這裡也就不多說了,隻一點,玉蔻你等會兒千萬要注意則個——

勿要畏手畏腳,無論你心中是否忐忑難安,都必須力持鎮定,按之前學過的敬茶規矩行事,可明白?”

玉蔻鄭重地點了點頭:“玉蔻明白。”

趙媼滿意地頷了頷首,正過頭去,抬手推開麵前的雕花木門。

在一張黃花梨木矮幾旁坐著,正漫不經心地喝著碧色茶盅中的茶水的、梁鎧聽見開門的動靜後,倏地抬起頭,望向門口——

女子穿著一襲大紅色的綢衣,其上以金線逶迤繡著大朵大朵盛放著的牡丹花,她微微垂下了頭——蒔花館的規矩,淑女敬茶時不可以抬頭直視客人的麵容,隻能客人看淑女——由此突顯了出來的額頭上,肌膚皓白如雪,如柳條兒般的一雙黛眉間,那用胭脂點了的落梅妝豔紅欲滴,讓人看了便移不開目光。

梁鎧一呆。

看見梁鎧的反應後,趙媼臉上閃過一抹得意之色。

玉蔻卻對梁鎧、趙媼兩人的情緒變化渾然不知,因為垂著頭,她的視線所及的範圍有限,隻能看見在她前方領著路的趙媼身上青色綢衣下擺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