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童聲咯咯(24)(1 / 2)

被迫出道後我紅了 宗年 22315 字 6個月前

林婷已經太久沒有見過自己這第一個孩子了。

從她和井世文帶這孩子去京城看病, 孩子卻夭折而埋在京城的山上後,她時常恍惚著想起這孩子。

在她被累垮了身體,纏綿病榻將死的時候, 心中掛念的,仍舊是自己的兩個孩子。

那時候她還抱著期待, 想著,在自己死之後, 會不會有機會看到那個早早夭折的孩子?

可是, 也許是京城路途遙遠,或是那孩子忘了回家的路。

或是,那孩子已經投胎到了彆人家,成為了彆人的孩子。

林婷一次都沒有見到那孩子。

她守在沒有了人的井公館內, 看著世事變遷, 看人來人往。聽著自己所熟悉的師友仇敵一個個死去,漸漸都變成了那些人口中的曆史。

直到現在。

林婷緊緊的抱著孩童,像是想要以此來確認他的存在,自己稍微一鬆手, 他就會飛走一樣。

孩童也眼中含淚, 看上去非常貼合氛圍。

唯一的問題是……他一直仰著頭看著燕時洵,肉嘟嘟的臉頰憋得通紅, 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像是倔強得不肯讓眼淚掉下來, 那樣就顯得自己好像怕了一樣。

他才不怕呢!

厲鬼沒有害怕的東西,都,都應該彆人害怕他才對嗝QAQ。

而燕時洵垂眸,冷笑著看著他。

兩人在林婷看不見的地方,眉眼間打著一場看不見硝煙的仗。

眾人看著這樣的場麵,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恍恍惚惚了。

張無病猶豫了一下, 在看到燕時洵也沒有什麼反應時,還是選擇了安靜,沒有出聲打擾。

——抱大腿第一要務,要有眼色,緊跟大腿的步伐。

張無病向燕時洵擠眉弄眼,比比劃劃,想要知道林婷和這個小鬼是什麼關係。

畢竟剛剛大家也都知道了池灩被小鬼反噬,連累所有人被拖進老濱海的事,小鬼是導致了這一切的幕後黑手。

結果一轉眼,怎麼他們認為是正派角色、並且一直沒出現的林婷,就和恐怖大BOSS混在一起了呢?

而且看上去還關係不一般。

這讓眾人迷惑極了。

唯獨從剛剛林婷出現起就很激動的李雪堂,卻逐漸從疑惑中慢慢意識到了什麼,眼睛緩緩睜大,看著抱在一起的兩人,嘴唇顫抖著似乎想要說什麼。

但燕時洵就像是對所有人的疑惑視而不見,關注點始終落在那孩童身上,卻一直守在一旁,不發一言。

將久彆重逢的溫情,留給這對母子。

安靜的書房內,隻有林婷帶著哭腔的一句句詢問。

這些年過得可還好?

有沒有人欺負你?

為什麼不去投胎?

以及……為什麼從不回來看看媽媽?

孩童小小的身軀僵硬了一瞬,在林婷看不到的地方,他原本漂亮的水汪汪眼眸瞬間變成全然的黑色,狠戾的氣息狂亂外泄。

厲鬼都有一個不能提及的死線。

觸之即死。

那或許是他的死亡原因,或是他生前執念,或是最令他痛苦之事。

而林婷的問題,讓孩童重新想起了自己的滿心怨恨,即便池灩已死,依舊無法平息。

他已經被罪孽拉下深淵的魂魄在叫囂著——

吞噬,吞噬整個世界!

這份無法求助的絕望和無助,他要讓所有幫助池灩的生人,統統體會一遍,在絕頂的痛苦中掙紮著死去!

就像他這十幾年來反複在生死間的痛苦。

濃鬱的黑氣瞬間以孩童為中心,鋪天蓋地的壓倒而來,將整個房間都吞沒後還尚不滿足,仍舊繼續向外。

與孩童沒有一絲距離的林婷察覺到了他的不對,立刻驚呼了一聲,擔憂的想要看看他是怎麼了。

但是,如果拋開身份,單論力量,從死亡後就一直待在井公館的林婷,又怎會是吞吃過九個胎兒的孩童的對手?

鬼中的法則,遠比人更純粹。強者吞噬弱者,更強者掌控一切。

森森鬼氣迅速蔓延,甚至侵蝕林婷,想要將她吞沒。

孩童大大的眼睛裡是無機質的黑暗,負麵情緒翻湧壓倒神智,他在這一刻,忘記了眼前抱著自己的,是他所眷戀和思念的母親。

他不是井家的孩子。

它是……厲鬼。

燕時洵麵色瞬間嚴肅,不待其他人驚呼出聲,他立刻反應過來,口中默念著被修改過的安神咒,直衝向黑霧的最中心,修長的手掌準確的穿過霧氣,從林婷的肩膀上越過,抓住了那孩童的手臂。

鬼氣立刻順著燕時洵的手臂蔓延向上,侵入他的經脈遊走。

如果是普通人,恐怕現在已經痛得大叫。

但是燕時洵本身就是惡鬼入骨相,周圍的鬼氣無時無刻不在鑽入他的經脈。其他人難以忍受的酷刑,反而是他不曾間斷的修行,一如禪僧苦行。

他眼睛都沒眨一下,手掌穩穩的握著孩童的手臂,另一手從林婷身後環過她,瞬間發力就將她從黑霧之中拽了出來,看也不看一眼就向後甩去。

林婷隻覺得天旋地轉,她還沒有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麵容上的擔憂還沒有褪去,就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孩子離自己越來越遠,而自己則急速向後飛去。

撞在了一堵看不到的堅硬屏障上。

冰冷到毫無溫度的手掌拽著她的手臂,輕輕一握就已力道磅礴,輕鬆止住了她繼續向後退去的趨勢。

林婷下意識抬頭,就看到了男人利落冷峻的下顎線。

鄴澧抿著唇,眸光陰冷的看著黑霧中那小鬼,有一瞬間泄露出來的寒意令周圍所有人和鬼顫抖。

但他將所有的情緒都忍了下來,什麼都沒做,隻是在原地看著燕時洵的背影。

明知燕時洵是與眾不同的,即便是麵對隱隱有成為鬼神之勢的惡鬼,也不一定會敗落。但是他仍舊忍不住擔憂,甚至憤怒於那小鬼的失控,想要親自上前,以酆都真名行事,強壓天地大道。

但是鄴澧沒有這樣做。

從燕時洵將林婷推出來,鄴澧就立刻意識到,燕時洵這是在將林婷推向自己,想要讓自己暫時保護林婷,和他配合。

因為這份信任,所以鄴澧不會做其他多餘的事情。

他的驅鬼者,好不容易從戒備到願意相信他,甚至願意讓他作為暫時的搭檔,一起製服那小鬼。

他又怎麼舍得毀掉這份信任?

林婷抬頭看了眼鄴澧,雖然疑惑但並不畏懼,然後就又重新焦急的看向那黑霧,想要衝過去。

她的孩子,還在那裡!

但鄴澧有力的手掌卻沒有讓她移動分毫。

林婷急切回身,想要向這個莫名出現在此、穿著舊式長裙的男人說明自己的焦急,不管他有什麼事或是想做什麼,都讓她先救下她的孩子!

鄴澧眼睫微垂,注視著林婷。

那狹長眼眸中,比黑暗更深邃,仿佛運行著大道,天地間所有的星辰日月都在其中規律轉動。

莫名的,林婷忽然就聽到了從自己魂魄中傳來的聲音——這個男人,能夠看透她生前死後,所有的善惡。

就像是站在法官麵前,一生的所為都整理成厚厚的書冊,呈現在高高的案幾之上,任由檢閱。

四周皆是龐然大物,大殿高聳,神像垂眸。

而她是如此的渺小,在天地的威嚴下,靜靜等待著對自己審判的結果。

有疑惑,有焦急,卻唯獨沒有懼怕不安。

林婷沒有做過任何會令她不安的事情。

即便將整個人生攤開來說,幫助被舊派迫害的人逃亡、進入京城大學和同人們一起組建學社參與運動、成為濱海日報編輯以筆奮戰怒斥奸妄、與井世文和其他同人一道振臂高呼敲響新思想的醒鐘、奔走在街頭與監牢救回新派人士……

林婷自問,已經做到了她所能做的極致。

她問心無愧。

她從沒有辜負她的大義,和少年時就對著遍地餓殍哭著發下的誓言。

但她的人生中,卻唯有家庭,令她愧疚到無法自贖。

她覺得自己虧欠了同父異母的妹妹林瓊,但她也知道,她對父親無可指責。

時代有它自己的局限和無奈,父親也用生命來守護了他的事業和家國,他不該被辱罵。

但正因為清醒,所以林婷才越發痛苦,因此對林瓊幾乎有求必應,像是這樣就能替父親為林瓊彌補一二。

然而,她當做親人的林瓊,卻殺死了她以靈魂深愛著的愛人,井世文的妻女。

當她在追殺和埋伏中終於逃出生天,順利將關於外交官井世文的報道,送進了濱海日報主編室,知道井世文一直以來默默所做的,將會被天下同人所知。他們會認同井世文的追求和理想,並且同樣走到這艱難但正確的道路上。

而忌憚於井世文在新派人士中的影響力,舊派將不敢公然對井世文下手,以免引發眾怒圍攻。

林婷幫井世文打贏了漂亮的一仗,讓自己所深愛的人有了安全的保障。

然而,當她隱瞞了自己身上逃亡造成的累累傷痕,開心的回到家,想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井世文時,卻發現井公館大門洞開,血腥氣的風從井公館裡吹出來。

橫屍客廳的人早已沒了氣息,血液凝固滿地。

兩個女兒的屍體被暫時安置在了沙發上,原本活潑青春的麵容,早已失去了生機,變得青白僵硬,透著可怕的死氣。

井氏婉秀鬢發散亂,長裙迆地,趴在兩個女兒身邊幾乎哭昏過去。

而林婷所深愛著的,一向成竹在胸不慌不忙的井世文,垂著頭站在旁邊,不發一言。

直到死後,林婷都始終記得井世文那日的表情。

空洞,自責,憤怒。

那是一位父親無法保護自己的女兒,而深深自責和痛苦的神色。

他良好的修養和開明的思想,讓他不會去怨恨任何人。

井世文隻恨自己,隻怨自己。

是不是再小心一些,兩個孩子就不會死?是不是自己再早回來一些,兩個孩子就還有救?

因為兩個女兒的死,井氏婉秀大受打擊,很快就重病不起,撒手人寰。

林婷眼睜睜的看著這一切的發生,卻無能為力。

她所愛著的人,因為她的妹妹,失去了整個家庭,妻女皆死。

而從那天起,林瓊就失去了蹤跡。

林婷托朋友打聽過林瓊的消息,輪渡的人告訴她,林瓊買了票倉皇上船,不知道去了哪裡。

林婷再也沒有看到過林瓊。

諾大的井公館,原本歡聲笑語,那日後,卻隻剩下她和井世文,在沉默中痛苦。

好在他們都不是為了情愛家庭而囿困自己的人,有更加龐大的事業在等待著他們,有萬萬黎民在等待著他們。敵人一日不止步,他們就一日不可停歇。

投身事業的兩人背負著亡者的痛苦,繼續行走下去。

在另一次生死危機之後,林婷同意了井世文的求婚,願意和他在一起。

卻不願意成為井夫人。

她對井氏婉秀和那兩個女兒,心中懷有濃重的愧疚。

當她和井世文第一個孩子降生後,她滿身汗水,在痛苦和抽搐中睜著迷蒙的眼睛,看向放在旁邊的嬰孩。

嬰孩也扭過頭看她,咯咯的笑了起來。

在那一刻,林婷覺得自己被原諒了。

或許,她的罪孽,會因為這個孩子的到來而得到償還。

這孩子極為聰慧,比瑪利亞醫院其他所有孩子都要更早睜眼,更早會跑會跳會說話,調皮又可愛。

他會抱著林婷的小腿軟乎乎的撒嬌,說媽媽是全濱海盛開的最美的花。

他也會窩在井世文懷裡,奶呼呼的給井世文一個濕乎乎的吻,留下外交官一臉口水,然後噠噠噠的跑開。

井世文哭笑不得的迎接來客,被對方錯愕的注視後哈哈大笑,原本嚴肅的會議竟然意外得到了緩和,協議順利推進。

所有來井公館見過這孩子的人,都在驚歎於他的聰慧,認為他成長起來,會是下一代接過火種之人,可以繼續他們這代人沒有完成的夢想。

這原本也是林婷和井世文對他的期待。

然而,這個孩子夭折了。

即便遍尋名醫與大師,這孩子都無可逆轉的迅速衰弱下去。

當林婷生下了第二個兒子後,就立刻從產房裡渾身是血的踉蹌跑向那孩子的急救室,然而,卻隻看到了醫生沉痛的向她搖頭。

這孩子向她最後露出了一個笑容,在抬手擦去她眼角的淚水後,拉了拉她的手指,然後,合了眼。

小小的身體失去了溫度。

孩子死在母親的懷裡,對母親是怎樣殘忍的傷害。

林婷哭到昏厥。

但時局艱辛,他們無法順利帶著一具孩子的屍體橫跨土地。況且習俗中,年齡太小就夭折的孩子,沒有下葬的資格,隻能一鋪草席卷了扔到山上。

林婷哪裡忍心,讓山間的野獸啃食自己孩子的屍骨。

所以,她親手將這孩子葬在了京城的高山上。

——“葬我於高山之上兮,望我故鄉。”

因為年齡太小,這孩子甚至連個正式的名字都沒有。隻有往日父母滿懷愛意和期盼的,喚出的乳名。

——小寶。

墓碑上,井世文親手刻下了“井氏愛子”。然而,無數次沉穩的在重要文件上簽上自己名字的手,卻顫抖到幾乎拿不住刻刀。

林婷將這些看在眼裡,心中的痛苦幾乎將她吞沒。

她深刻的愛著的丈夫、敬仰著的同人、互相扶持的同行者,她原本想要讓他可以得償所願,卻沒想到,對方一切的痛苦都與她有關。

我一生無愧於國,卻獨獨疚於家。

若我有罪……我願引頸。

隻求讓我的孩子和愛人,下一生,平安喜樂。

從林婷的魂魄中,堅定的傳出這樣的聲音。

酆都鬼神審判的大殿,靜默無聲。

然後下一刻,神像和高聳入雲的石柱消失,所有的景象快速後退,場景天旋地轉。

林婷隻覺得眼前一晃神,暈得她身體不穩,踉蹌著幾乎跌倒。

卻被旁邊有力的手掌穩穩托住。

“林婷,字亭,舊世生人,卒於六十年前冬。一生功德加身,萬民誦仰,民立生祠。為萬萬人奔走,救民於水火。”

鄴澧的聲音低沉平靜,短短幾字說儘林婷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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