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〇〇壹(1 / 2)

小暑才過,夏日漸深,小荷露出尖尖一角。

習習熏風吹亂涼亭四周的水晶簾,琉璃珠串“叮叮當當”脆聲作響,一隻白生生的手腕放在石桌上,幼清瞄了幾眼坐在對麵的老郎中,又百無聊賴地向外瞟去,趙氏把剝完殼的荔枝送入他口中,慌不迭地問道:“大夫,他這是……”

老郎中沉吟片刻,“令公子的身體無礙。”

趙氏才喜上眉梢,老郎中又緩緩開口道:“他的脈象往來流利,圓滑如珠滾玉盤,恐怕是……有喜了。”

“啪嗒”一聲,幼清抱在懷裡的糕點灑了一地,他無暇顧及,隻是睜圓了眼睛,茫然地問道:“娘親,他在說什麼?”

“彆吵。”趙氏隨手喂給幼清一塊軟糕,沒有理會,“隻是有喜了?”

她蹙起眉心對老郎中說道:“今兒個一早就鬨著不肯待在京城,我隻當他是住不慣,誰曾想多問了幾句,說是先生布置的書還沒有抄完,而且府上養的那隻花龜看不見他,就不肯再進水進食。”

“……但是這隻花龜在兩年前就沒了。”

這下子連軟糕都不能堵住幼清的嘴了,他氣鼓鼓地問道:“阿花死了?”

“還不是那個沈棲鶴,跟你說什麼花龜要多曬太陽才能長大。”趙氏頭疼不已地提醒道:“七八月的,你把它拎到外麵曬太陽,自己曬掉一層皮,幾個晚上疼得沒睡好覺不說,你的阿花都直接曬成烏龜乾了。”

幼清擰起眉心,“怎麼又是他!”

不開心歸不開心,幼清是絲毫無半點印象。

趙氏見狀歎了一口氣,回過頭來問老郎中:“我兒可是得了失魂症?”

老郎中並未立即答話,他又給幼清重新把了一遍脈,過了片刻,搖了搖頭道:“應該不是。但是其個中緣由,我卻是也瞧不出來,夫人還是另請高明吧。”

“有勞大夫親自登門。”

趙氏倒未責怪老郎中,她處事周到,塞了幾錠銀兩到老郎中手裡,末了又愁眉不展地說:“還望大夫千萬莫要向旁人提起我兒懷孕一事,畢竟……不太光彩。”

老郎中對此已是見怪不怪,大戶人家為了保全臉麵,大都選擇瞞下,鮮少有人放到明麵上。他收下銀兩,當即應允道:“夫人大可放心。”

老郎中才走,趙氏覷向麵色紅撲撲的幼清,那身鵝黃色的夏衫正襯得少年膚色白皙,更何況幼清本就生得漂亮,瞳眸烏黑,又晃著濕漉漉的水光,看起來就乾淨又純粹。趙氏恨聲道:“天煞的從嘉王。”

“從嘉王?”幼清眨了眨眼睛,一臉無辜地問道:“是不是我的夫君?”

趙氏不願同他提及薛白,便隻輕描淡寫道:“大概吧。”

幼清歪著頭問趙氏:“娘親,你是不是不喜歡這個王爺?”

何止是不喜歡。

趙氏捏了一把幼清的臉,左顧而言他:“還有沒有什麼想吃的小零嘴兒?娘待會讓人給你送過來。”

幼清稍微想了想,脆生生地回答:“話梅。”

隨即他低下頭來,這會兒還什麼也瞧不出來,隻能拿手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幼清皺著一張小臉,慢吞吞地問道:“娘親,我是不是真的懷孕了?”

他不確定地問道:“……所以我是不是以後再也不用去學堂了?”

“……”

趙氏居然一時不知道自己是該笑,還是該好生數落他一頓,半晌隻得無奈道:“你呀,真是——”

真是被寵壞了。

饒是離了金陵,提起幼家來,有這麼一首連三歲小兒都耳熟能詳的童謠:“上有老蒼天,下有幼百萬,三年不下雨,陳糧有萬石。”

金陵的幼家,商號開遍大金陵北,富甲一方。時常有人打趣道:“金陵的那幼百萬,家宅的瓦鋪的是琉璃,地上踩的是金磚,連入了宮的大女兒,當初可是百裡紅妝,一路敲敲打打、浩浩蕩蕩地從金陵送到皇城根下,羨煞旁人。”

女兒幼枝出嫁以後,幼老爺的膝下隻剩下幼清這麼一棵獨苗苗,他待幼清自然是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口中又怕化了,打小用蜜糖給他喂大,半點苦頭都沒吃過,把幼清養成了如今這幅不諳世事,又天真得過了分的性格。

否則也不會讓人三言兩語就拐帶到了京城。

思此及,趙氏不禁埋怨道:“都怪你爹。”

幼老爺再寵自己,幼清還是分得清家中到底誰是說話算數的那個人,他忙不迭地附和趙氏道:“就是怪爹爹。”

趙氏被他逗笑,遭人埋怨的幼老爺大搖大擺地走過來,“怪我什麼?”

他倒是排場大,幾個小廝跑前跑後地擋太陽,侍女又是在旁邊搖扇,又是提著冰鑒,還在冒著絲絲寒氣。幼老爺扯開水晶簾,鑽進涼亭問道:“京城這天可真是熱,夫人,咱們不如回去避避暑吧?”

趙氏嗔怒道:“枝枝怎麼給你說的?本來我們就受人非議,惹得多少人眼紅,現下又是待在這皇城根下,你還不知道收斂一二。”

幼老爺向來懼內,聞言連忙一揮手,身邊的人魚貫而出,連冰鑒裡凍著的酸梅湯都沒敢要侍女留下來。他摸了摸鼻子,問幼清:“郎中是怎麼說的?”

幼清慢吞吞地回答:“郎中好像說我懷孕了,而且、而且……”

“我還失憶了。”

幼老爺手上的力道一時失了輕重,好幾條琉璃珠串被拽下來,骨碌碌地滾落一地。他勃然大怒道:“那勞什子的從嘉王居然敢碰你?”

幼清偏過頭來,“爹爹你也不喜歡從嘉王呀。”

而後他好奇地問道:“從嘉王有這麼討人厭?”

幼老爺正尋思著要不要趁機詆毀那從嘉王一番,趙氏掐上他的腰,狀若隨口道:“從嘉王還不知道清清懷孕了,至於郎中那邊……我已經打點好了,不該說的一個字都不會說出來。”

她瞟一眼幼老爺,幼老爺立刻了然於心,這兩人一拍即合。

幼老爺說:“從嘉王?那就是一個棺材臉、陰險狡詐、混吃等死、沒有多大出息的閒散王爺。”

趙氏不鹹不淡地說:“把你哄得服服帖帖,就跟被鬼迷心竅了似的,吵著鬨著要跟他到京城,結果真來了又整日不在府上陪著你。一個遊手好閒的王爺,又不需要日理萬機,卻會抽不出來多少時間陪自己的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