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拾捌(1 / 2)

“兒臣見過母後。”

紅袖才將金釵推入發間,稚嫩的童聲便在殿外響起,坐在鏡前的幼枝用餘光望過去,八九歲的小家夥,身形尚襯不起四爪蟒袍,卻一板一眼地同自己行了禮,活脫脫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她忍俊不禁道:“仁兒,快過來,你瞧哪隻發簪好看一些?”

一支是百鳥朝凰,華貴豔麗,一支是蚌珠點翠,精致巧妙。

薛仁沉默著走進來,手才要觸及蚌簪,轉而拿走了另一支,“母後身份尊貴,應當佩戴這支百鳥朝凰的發簪。”

“可是母後更喜歡這一支。”幼枝把百鳥朝鳳簪放下來,輕撫著嵌入蚌簪的幾顆玉潤蚌珠,笑吟吟地說:“本宮是大興的皇後,不論佩戴金簪玉簪亦或是骨簪,本宮的身份一樣尊貴,既然如此,為何要特意挑選一支不喜歡的發簪?”

薛仁望著幼枝手裡的蚌簪,過了很久才低頭說:“……兒臣謝母後提點。”

“你年歲還小,怎的總是苛責自己?”

幼枝把薛仁拉過來,親自替他理了理衣衫,“你瞧栗栗,隻比你小一歲,整日上躥下跳的,從沒見他乾過什麼正經事,討嫌得緊。”

紅袖也忍不住笑道:“簡直和小少爺一模一樣。”

“栗栗倒是比清清聰明得多。”幼枝笑了笑,捏著薛仁的臉頰說:“說起來栗栗才讓王爺從山上接回來,今晚也會進宮過節,仁兒,你表弟若是待不住,拉你去玩,你便同他去,畢竟每年的中秋宴都沒什麼意思。”

薛仁規規矩矩地答道:“是。”

他請完安,幼枝把人留了一會兒,才讓紅袖送他出去。

紅袖說:“太子殿下可真是嚴於律己,哪怕王爺抽不開空,黃先生又讓小世子氣走了,太子殿下還是往文華殿去了。”

幼枝蹙了蹙眉,“……哪有半點少年心性。”

“小世子倒是有少年心性。”紅袖提醒道:“小姐難不成忘記那一日氣得黃先生拿著一把戒尺追著他跑來了鳳儀殿?黃先生到現在都還沒消氣,不肯進宮呢,連小公子在宮外碰見黃先生,都莫名挨了一頓罵。”

“比起世子爺,太子殿下省心呀。”

她這麼一提,幼枝思及那日的雞飛狗跳,搖了搖頭,“省心就省心。”

紅袖勸完幼枝,又去了禦膳房,幼枝一人在鏡前坐了許久,突然有隻毛茸茸的家夥咬了咬她的裙尾,幼枝俯身把狸奴抱上來,如今小狸奴已經是隻大狸奴了,幼枝捏住它的臉問道:“又到哪裡去騙吃騙喝了?”

“喵。”

大狸奴無辜地叫了一聲,躺倒讓幼枝揉肚皮。

幼枝見狀輕輕地笑了笑。

幾年前,她給薛蔚下了毒,但那並不是致命的毒藥,隻會令薛蔚神智儘失,癡癡傻傻,而薛白在肅清過朝堂,威震群臣以後,並未登基稱帝,恰巧莊妃又在此時產下一子,薛蔚又早已答應將此子過繼於她,是以薛白以薛蔚的名義昭告天下——立幼貴妃之子為太子,從嘉王輔政。

薛蔚給她五年榮寵,她留他一條命,無關風月,隻求問心無愧。

她從未愛過薛蔚。

幼枝還記得二十多年前,歸元寺的住持在後山找到她,那了然的目光似是參透世間種種,他低喃著禪語:“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林中,心不動則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則傷其身痛其骨,於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

不動則不痛。

幼枝閉上眼睛,她這一生,恨大過愛,是以步步為營,日日苦痛不堪,若是能有來世,惟願無愛亦無恨。

時日漸晚,入了夜,圓月當空。

幼清近日著了涼,風寒未愈,噴嚏連天,薛白見他一副病懨懨的模樣,把人拉進自己的懷裡,摩挲著他的手指,“不舒服就回府。”

“不行。”

幼清帶著濃濃的鼻音說:“中秋節得一家人整整齊齊的!”

薛栗一聽,嘀嘀咕咕地說:“阿爹,要不是我差點放火燒了歸元寺,你們根本就不記得你們的親兒子還在山上關著,中秋節也不打算和我過。”

幼清瞟他一眼,扭頭就問薛白:“他怎麼反應過來了?”

薛白的目光掃向歪三倒四的薛栗,薛栗立即站直,薛白這才平靜地回答:“嶽丈和嶽母同他說的。”

幼清信以為真,抱住薛白在他的懷裡蹭了幾下,美滋滋地說:“反正有一個比我更傻的,爹爹和娘親再也不能說我壞話了!”

薛栗捂住眼睛,有點欲言又止,但是他又怵薛白,隻好自暴自棄地說:“我肯定是你們撿來的兒子。”

薛白隻是低頭安撫幼清。

見沒人搭理自己,薛栗沒一會兒就開始無聊起來,他又正是坐不住的年紀,一炷香的時間都沒到,和薛白說了一聲就開溜了。

幼枝那裡看得分明,她拍了拍薛仁,“你去和栗栗一同玩。”

薛仁道:“兒臣這就去。”

薛栗在闖禍前,是同薛仁一道在文華殿上課的,他老早就把皇宮摸得清清楚楚,薛白一頷首,便直奔後花園來捉蛐蛐兒。

“薛栗。”

薛仁才出聲,薛栗就頭也不抬的“噓”了一聲。

他穿著一身錦袍,卻不嫌臟,又姿勢不太雅觀地跪趴在草叢前,瞪著眼睛不知道盯了多久,小手倏然一按,蛐蛐在手裡橫衝直撞,薛栗又趕緊用另一隻手捂住,他小心翼翼地捧了出來,眉開眼笑地說:“終於抓到了。”

薛仁靜靜地望著薛栗,並不好奇。

薛栗自顧自地逗了一會兒蛐蛐,突然問薛仁:“你玩不玩?”

薛仁搖頭,“不玩。”

“你天天板著臉,跟個小老頭一樣。”薛栗笑嘻嘻地拉過薛仁的手,把蛐蛐給他,“很好玩的。”

他想了想,補充一句:“比把黃先生惹急,追著一路打還好玩。”

薛仁盯著手裡的蛐蛐,“先生很喜歡你,他總是說你大智近妖,但是玩物喪誌,對皇叔也頗有微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