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獵物(一更)(1 / 2)

蔣春嵐眼神中是對她全然的信任:“這件瓷器有問題嗎?”

水仙盆,顧名思義,形成橢圓狀,底部有四個對稱的雲頭狀足底,是宋朝的一個花盆,但因其精美程度和燒製配方失傳,流傳到現在的宋汝窯瓷,價值連城。

顧夫人看著明鏡的眼神透出幾分不屑:“祝小姐,你可能還不知道,在佳得拍賣行沒有人能拿贗品充數,除非他不想活了,我看你年紀輕輕的,略懂皮毛而已,就不要在蔣夫人麵前賣弄了。”

蔣夫人喜歡收藏古董,也算其中翹楚,多年眼光浸染,豈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能比擬的。

蔣夫人都沒看出問題,你能看出什麼來?

看來蔣夫人眼光也不行了,竟然看重一個沒什麼涵養的繡花枕頭!

被人質疑,明鏡麵色並沒有任何羞惱,依舊雲淡風輕。

倒是顯得顧夫人斤斤計較。

顧夫人冷哼一聲,我看你怎麼收場。

蔣夫人並沒有說話,定定的看著明鏡,等她的答案。

申夫人笑著瞥了眼顧夫人:“急什麼,人家祝小姐還沒說話呢,國外的拍賣行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說不定就是看咱們人傻錢多不識貨,故意拿贗品掙咱們的錢呢。”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拌嘴,顧夫人說不過申夫人,撇嘴頭扭到一邊去。

明鏡看著手中的水仙盆,淡淡道:“雨過天青雲**,這般顏色作將出,北宋皇帝宋徽宗夢中見到天青色,從此汝窯名滿天下!”

明鏡話落,在場四人皆愣了愣。

蔣春嵐目露喜色,讚賞的看了眼明鏡。

申夫人笑道:“我就說吧,祝小姐肯定懂行,下結論不要太早。”

“汝窯瓷器以天青色聞名於世,這件汝窯水仙盆,通體布滿了天青色的釉料,分布均勻,胎壁薄足底微厚,底邊釉料因高溫燒製堆積而泛出淡淡的綠色,邊緣棱角釉料較薄處則出現淡淡的粉色,足底有六個細小的支釘痕跡,這是汝窯瓷器燒製的典型特征。”

明鏡不疾不徐的聲音在客廳內淡淡的響起,大家順著她說的觀察,發現還真的一模一樣。

“所以呢,有什麼問題嗎?”顧夫人反問道。

明鏡舉起水仙盆,剛剛還被烏雲遮住了的陽光,霎那間雲開霧散,一縷陽光穿破層雲灑落下明亮的光線。

“天青色之所以珍貴,就在於它的不可得性,對溫度光線濕度火候要求極高,據傳古代匠人都會在梅雨時節燒致天青釉,雨過天晴,即可開窯取器,雨大了太過潮濕,色彩不夠透亮,雨小了,濕度不夠,則過於清淡無光,然而大自然的雨往往是不可控的,匠人們隻能日複一日的燒製,耐心等待一場不知何時才會降臨的雨,才能在開窯的那一刻遇上雨過天晴後天空的那抹天青色。”

申夫人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點點頭:“聽著還挺浪漫的,有首歌不是這樣說嗎?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原來就是這樣來的。”

“汝官窯的天青釉色,在不同的光照和不同的角度,顏色會有不同變化,在光線充足的地方觀察,顏色會青中泛黃,恰似雨過天晴後,雲開霧散時,澄清的天空上泛起的金色陽光,而在光線暗淡的地方,顏色則是青中偏藍,猶如清澈的湖水。”

明鏡娓娓道來,溫柔空靈的聲音輕易撫平大家的急躁,她是個很有耐心的講解者,大家聽的很認真。

這些知識,其實很容易在網上查到資料,但今日蔣夫人邀她前來,隻說是鑒寶,並沒說是汝窯瓷器,因此也不可能是她提前查過資料來的,隻能證明,這些知識她本就爛熟於心,所以才能信手拈來。

“南宋周輝在《清波雜誌》中記載”汝窯宮中禁燒,內有瑪瑙末為釉。”後人根據這一線索發現了汝窯釉料的配方之一便是以瑪瑙末入釉,因而釉麵產生不同角度的斜開片廖若晨星,大小不一的氣泡對光照的不同反射而產生不同的色彩,但釉料的具體配方已經失傳,現代研究人員不斷調整釉料比例,卻再也燒製不出宋代的天青色。”

“這個水仙盆色澤釉染均為上等工藝,連瑪瑙粉的加入都調整到了最好的比例,不知燒製了多少個才成功了這一個。”

“我怎麼什麼都看不出來啊?這顏色在陽光下,跟你說的顏色一模一樣啊,你看,在陽光下,青中帶黃,像閃著金光一樣,漂亮極了,難以用詞語形容的色彩,太美妙了。”申夫人驚歎道。

“這才是對方的高明之處,這燒製技藝足以以假亂真,但巧奪天工,永遠比不過渾然天成。”少女溫淡的聲音輕輕落在耳邊,卻令所有人心神為之一顫。

成竹在胸的自信,沒有人敢質疑。

“說了一大通,等於白說,你倒是證明這是假的啊?難道你見過真的?”顧夫人不屑一顧。

明鏡確實見過真的,在冉博文的藏寶庫裡。

這些知識,也是冉博文親口說的。

世人隻知冉博文心狠手辣、狼子野心,卻不知他還是個大收藏家。

他的光輝事跡,為了一個唐代秘色瓷毀了一個家族。

他在密室裡,一遍遍的擦著他的寶貝,對她訴說著它們的曆史,以及在千年的動蕩歲月裡所曆經的浮沉,每一件古董,都仿佛一個人,有著自己的故事。

“這件天青色的水仙花盆是我從一個民國鄉紳的孫子手裡得到的,他在賭場裡輸光了家產,賭徒總以為自己能翻盤,於是拿出這個傳家寶下注,但最後他還是輸了,為了得到它,我花了一個月的時間布局,人的貪心,永不滿足,賭桌上,能拿出的最後一個賭注,是賭徒自己的命。”

那個男人撫摸著水仙花盆,眼神中透出一種仿佛看著心愛的女人一樣的溫柔。

“阿禹,你要記著,想要一樣東西,不要著急,耐心,才是永遠的製勝法寶。”

所以在刀尖刺到他的胸膛的那刻,他才會笑的那麼諷刺。

自詡獵人,卻不知,自己才是那個最大的獵物。

明鏡垂下眸光,斂去眸底的輕歎,

纖白的手指拂過天青色的釉麵,那纖白更透亮,那天青更澄碧。

碧峰翠色,似玉非玉。

“宋代官窯燒製瓷器除了釉色著色配方比例之外,另一絕便是對窯變的控製,對冷卻的控製速度直接影響到釉層顏色,如果冷卻速度高於1100℃,在瑪瑙末的作用下,釉層的底部便會出現高溫蒸發後形成的細小氣泡,反之,則需要加快冷卻,防止還原的呈色金屬離子重新氧化成原始的存在狀態,以保持最終的天青色,而汝瓷技術在宋朝被宮廷所壟斷,匠人對窯變的技藝已至爐火純青的地步,不可能出現這種情況,而現在的匠人在功利的驅動下,急於求成,不僅沒有這樣的耐心,也沒有掌握最核心的技術,雖能以假亂真,卻終究不是千年前的那一抹天青色。”

少女清冷的聲音落地,仿若玉珠落盤,大家同時看向明鏡。

若說汝瓷的天青色素淨典雅,彌足珍貴,那麼她的彎月眉、秋水目溫潤古樸,如蓮花十二瓣,寸寸妙法。

蔣春嵐怔然片刻,在申夫人和顧夫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對周雪吩咐道:“拿放大鏡來。”

周雪立刻取了放大鏡雙手遞到蔣春嵐手上。

蔣春嵐拿著放大鏡,在水仙盆底部一寸寸掃過,最終她抬頭,望著明鏡愕然道:“真的沒有。”

顧夫人愣了愣,“這也說明不了什麼吧……。”

申夫人搖了搖頭:“祝小姐說的很明白了,古代宮廷壟斷的技術,匠人萬裡挑一,跟現代的技術手法不是一回事兒,色彩能複製,但窯變的控製手法卻複製不了,雖然我對這方麵一竅不通,但聽祝小姐解釋的清楚明白,還有什麼好質疑的,祝小姐年紀輕輕,博學多才,今天真是讓我大開眼界啊。”申夫人由衷的讚歎道,目光透露著濃濃的欣賞。

明鏡不驕不躁,淡淡的說道:“夫人過譽了,明鏡隻是聽先人提起過,耳聽罷了,做不得數。”

“不、你太謙虛了。”蔣春嵐抬頭看向她,眉頭緊蹙,麵色顯出幾分慍怒。

她竟然被人給騙了,若不是今日明鏡火眼金睛,這個冤枉錢她花定了。

據明鏡所知,拍賣行裡有很多黑心產業,已形成專門的產業鏈,像這樣的情況很常見,對方作假的技術也很高明,隻是可惜,遇到的人是明鏡。

但這些,她不會提醒蔣春嵐,蔣春嵐自己就能查到。

“祝小姐提到的這個先人?是誰呢?說出來讓我們大家也認識認識?長長見識。”申夫人追問道。

聽說她三個月前還是白頭山上的一個小尼姑,哪裡來的見識,這個丫頭渾身透著邪門,太過古怪。

那些富太太把她傳的玄之又玄,這其中又有幾分真、幾分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