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厲稱王。
消息從窗外傳進來,小哭聲止了止。
俞姝在意料之內,可還是免不了心頭跳動起來,她握了握剛出世的小的手。
小似乎察覺到了母親在身邊,朝著她的方向側了側身。
俞姝柔柔摟了小的肩背,外麵稟報的士兵退了下去,五爺在沉默許久之後開了口。
“沒想到俞厲竟然有稱王之心......”
俞姝聽著,低聲笑了笑,說不奇怪。
“俞厲不稱王,早晚要被趙勉、戎奴和朝廷三方耗死,此舉倒也正常,畢竟他是秦地人心所向。”
五爺皺了皺眉頭,“人心所向?”
俞姝說是,“俞厲在虞城本就受百姓愛戴,如今又替其他各城抵禦戎奴入侵,難道不是人心所向嗎?”
“可這也不是他稱王的必然道理。若是隨便什麼人都能稱王,天下豈不大亂?今日你稱王,明日他稱王,山河處處皆兵,城池之間互為敵手,百姓的日子皆被戰事籠罩,不過是人間無謂消耗。”
他言語嚴肅起來,俞姝曉得他內心對這些造反之人,如眼裡揉不進的沙子一樣。
於是她直接問他,“俞厲稱王已成定局,五爺要出兵剿滅嗎?”
五爺在這話裡,不由朝著她看過去。
“我聽阿姝語氣,竟對俞厲頗為讚賞?認為他不該被剿滅?”
俞姝笑笑,“五爺之前不也讚賞俞厲麼?不然虞城之戰,為何派兵傳信助他?”
“我不過不忍虞城百姓受苦罷了。”
俞姝越發笑起來,“那俞厲也隻是不忍秦地百姓受苦而已。為何要剿滅?”
五爺在這話裡哽住,他看向俞姝,無奈地搖頭。
他耐心同她道。
“俞厲不是朝廷,他的政權能穩固幾時?今日他得勢稱王,明日說不定就要被逼自廢王座,到時候百姓在政權之中顛沛,又是怎樣的狀態?縱然他不忍百姓受苦,卻也隻是一時之功,非長久之計。”
“那五爺以為的長久之計是什麼?”
五爺回答,“要麼朝廷詔安俞厲,要麼朝廷剿滅反賊,俞厲可以二選一。”
男人說著,長歎一氣,“隻怕他還是想握一握這大權,吃了苦頭才肯放手,可惜......”
俞姝在這聲歎息裡,向他看了過去。
“要我看,還有一種可能。”
“什麼?”
五爺轉頭向俞姝看去。
俞姝回答,“那便是俞厲徹底反了朝廷,將朝廷推翻,新建王朝。從此又是一太平盛世冉冉升起。”
這話話音落地,當中靜到落針可聞。
五爺驚訝看向坐在身邊的女子。
“阿姝?你在說什麼?”
他這般震驚,俞姝並不奇怪,她不過是在哥哥稱王的消息裡,忍不住心潮澎湃罷了。
可五爺是國之棟梁,是忠臣良將,是趙氏朝廷最堅固的盔甲。
俞姝垂了垂眼眸,“這話五爺不愛聽,就當我隨口一說罷了。”
可五爺越發驚詫了。
“所以你心裡,確實是這般想得,是嗎?”
他一向知道小娘子想法異於常人,他總覺得她是吃了苦的緣故,可如今看來,她逆反的想法竟如此根深而強烈。
朝廷曾在她家族親眷上,做了令她嫉恨的事情嗎?
他要問上一句。
兩人之間,小忽然不安地咿呀嗚嗚了兩聲。
俞姝伸手要拍一拍小,五爺卻將他抱了起來,輕聲哄了哄,喚了奶娘將他抱了下去。
俞姝手下空落了一時,她看不見,連孩子都碰不到了。
詹五爺這是什麼意思?!
莫名地,她心裡沉了一沉。
若有一日這位五爺知曉她是那反王俞厲的妹妹,也會這般將孩子抱走,不許她碰觸的吧?
她心裡酸澀起來,抿了抿嘴,冷冷笑了一聲。
五爺在這時轉身走了過來。
俞姝抬頭向他看去,他看到了她臉上的凜意。
五爺心下忽的不是個滋味。
他坐到了俞姝床邊,女子轉過了身去。
“阿姝......”
話音未落就被她打斷了。
“五爺把孩子抱走,怎麼不自己也離我遠些?免得我逆反言論禍害了五爺。”
她說著,睜著那雙視線暗淡的眼睛看向他。
“五爺許我正妻之位,我心領了五爺的好意,隻是我生於鄉野,做不得這般尊貴位置,五爺還是另尋高明吧。”
她本也不願意做什麼國公夫人。
她臉色冷極了,五爺看得心頭刺痛。
若說她前麵的話似冷箭傷人,那麼後麵的話便如冷箭拔出時,勾住血肉的倒刺,將人心頭殺得血肉模糊。
可他卻伸手將傷人的冷箭抱進了懷裡。
俞姝訝然,立時抵住他的胸膛,不欲與他靠近,可他卻低頭吻上了她的額頭。
她氣得笑起來,緊緊繃著一張小臉,“五爺這般作甚,沒意思的很!”
五爺心頭酸的厲害,偏不肯鬆開她,將她往懷中攏來。
兩人使著反向的力氣,一直僵持了許久。
五爺直到俞姝沒力氣推搡了,終於將人緊實抱在了懷中。
他輕撫了她的細發,下巴抵著她的額頭。
“你這小娘子,性子又倔又冷。我想娶你做妻,怎麼還成了得罪你了?淨說傷人的話。”
他說著,摟著她的肩頭問她。
“你同我說實話,是不是你家族親眷犯了律法,被朝廷處置了?”
俞姝在這話中,眼眶驀然一熱,眼淚滑了下來。
在這一刻,她差點說出口。
她很想知道,若是五爺知道她被滅五族,是怎麼樣心情?
但她說沒有,想從他懷中抽出身來,可他不許。
她沒辦法了,嗤笑一聲。
“我想法自來是危險的,五爺不必問,趁早離我遠點便是。”
俞姝說得都是實話,她是反王妹妹,他是朝廷棟梁,靠她近對他有什麼好處?
可五爺說不行了,“你既來了,我就不能讓你走了,不然我怎麼辦?”
他說著,輕撫她的後背,一下又一下。
“好了好了,彆哭了彆哭了,都是我不好行不行,月子裡萬不能落淚,咱們不說俞厲的事了,隻要你在我身邊就行......咱們今日隻說咱們的子,好不好?”
提起這個,俞姝心裡的難過又泛了上來。
說孩子?
明明是他將孩子抱走的。
她問他,“五爺不是將孩子抱走了嗎?不是不讓我靠近孩子嗎?如今又同我提孩子作甚?”
五爺歎氣,“我隻是怕你我爭吵,嚇到了孩子,把孩子抱走,我們也能好生說幾句話,不是麼?”
他說完,就讓奶娘把小又抱了過來。
小小嘴咕噥著,早已睡著了。
五爺將孩子放到了俞姝懷中,他坐在床邊,用臂膀環了母子二人。
普壇寺裡靜悄悄的,隻有寺中古樹上停著的鳥雀,發出嘰嘰喳喳的聲音。
男人輕撫了小的細發,又摟緊了懷中的女子。
“阿姝想給孩子取個什麼名字?”
俞姝沒說話,用自己的臉貼了貼孩子的小臉。
這兩日她實在是太累了,自上了這普壇寺,便一直都沒有消停。
詹氏的秘密、哥哥與戎奴對戰又稱王的消息,還有懷中小的出世......
似乎所有事情都攪在了一起。
她亦不想同五爺爭吵,在此時沉默了下來,低頭親吻了孩子柔嫩的小臉。
五爺卻自問自答地開了口。
“阿姝不知道,小出世那會,正值黃昏,彼時普壇寺紅霞漫天,古樹掩映,倦鳥歸林,暮色怡人。”
俞姝在這話裡,仿佛能相像出彼時的情景。
原來懷中小出世,竟是那般安詳怡人的景色。
她腦海裡浮現那般畫麵,心下也舒緩了許多。
她和緩了語氣,低聲開口。
“五爺,不會是要給小取名叫‘紅霞’吧?”
五爺輕聲一笑,說不是。
他握住了俞姝的肩頭,問她。
“你說,叫‘暮寺’可好?”
男人解釋,“他本也是草頭輩分,我又總想著,既然提前來了,選在寺廟出世,可見是得神佛庇佑的孩子,與佛有緣,就喚作暮寺。”
暮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