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
皇上趙炳與竇首輔在上今日的課,講的是《通鑒》,說得是前朝的興亡,皇帝都該引以為鑒。
這一課,竇首輔正講到要處,趙炳突然站了起來。
竇首輔看過去,趙炳抱歉笑道,“首輔莫急,朕實在是渴得不成了。這兩日不知怎地,太監服侍還要朕來提醒。”
他說著,不悅叫道,“徐員,給朕上茶來!”
話音落地,有人應聲,接著急急忙忙來上了茶。
來的是個小太監,並不是趙炳叫的那個人。
趙炳一愣,瞬間想到了什麼。
書房裡安靜下來,隻有門外零星鳥雀的叫聲響起。
“哦,徐員死了。”趙炳低語一句。
小太監可不敢接這話,哆嗦地跪了下來。
竇首輔皺了皺眉,看向皇帝,問了一個問題。
“皇上可惜徐員之死嗎?”
趙炳笑起來,一臉地不可思議。
“首輔在問什麼?徐員是該死,朕為何要可惜?”
首輔在這話裡默了默。
“徐員這樣的人,隻會讓天下亡,而定國公這般忠臣,卻可以讓天下興。興亡之間,都在君主。”
趙炳聽得連連點頭。
“首輔說得是啊,朕總是知道的,這天下少不了定國公。”
竇首輔在這話裡,許久沒說話,半晌才道。
“定國公不容易......”
話沒說完,便叫了皇上。
“皇上還是繼續讀《通鑒》吧,明白興亡之道理,才知明日之方向。”
皇上笑起來,翻了書。
“首輔放心,朕從前懶些,但如今年歲漸長,也懂得這朝堂這天下都該上心打理,勵精圖治方是朕之本職要務,首輔說是不是?”
首輔說是。
趙炳又感歎道,“徐員這事可是提醒了朕了,萬不能隨便相信一個人,總要靠朕自己來識人認人用人,這般才能長久。”
他說得情真意切,還叫了竇首輔。
“您也不必太過擔心。”
首輔在這話裡恍惚了一下,再看皇帝,仿佛看到從前黃發稚童一點一點長了起來,長成如今的束發少年。
有什麼變了,又有什麼沒變。
竇首輔半垂了眼眸,“皇上最好真正明白了這般道理。”
“那是自然。這些年得您教導,您亦辛苦了!”
......
那一場《通鑒》課上了許久,翌日稍作休歇,錢太妃又尋了趙炳提及選妃之事,趙炳翻了翻那些名門閨秀的畫像,突然想到了什麼。
下晌,他找人問了一句,得了肯定的答案,便尋了個契機出了宮,去了京郊彆院。
前一日,老夫人又將詹淑賢帶了過來。
老夫人自從聽聞穆行州的提親之意,心裡一塊大石頭仿佛放下一樣,甚至開始籌備起女兒的親事。
頭一遭是假裝嫁人,這一遭才是真的嫁人。
她跟詹淑賢說著,“不論見到了誰,都透漏幾分要和離的意圖。”
詹淑賢一句話都不想說,她一想到穆行州那小子看似聽話,但卻趁她不注意反手製住了她,她這心裡就氣得發慌。
她不想同老夫人多理會,不想這時,皇上竟然微服來了詹家的彆院。
母女兩人都驚到了,老夫人驚詫,詹淑賢卻暗暗驚喜。
趙炳道他隻是出宮來鬆口氣,還跟老夫人說,“您若是改日見到了竇首輔,千萬莫要告訴他老人家,朕也隻能這般忙裡偷閒了。”
老夫人連道不說,“皇上放心便是,皇上日理萬機,辛苦了。”
趙炳笑著擺擺手,轉眼看到了詹淑賢。
“老夫人同夫人,近來怎麼總在彆院?這天氣越發寒了,難道彆院還能比國公府內宅和暖?”
自然是不能的。
而老夫人也早已想好要說了,當下就編了個由頭,將五爺和詹淑賢要和離的事情說了。
老夫人假裝感歎著,“世間姻緣,還要相合才最是緊要,若是不能相合,倒也不必勉強,各自安好便是。”
皇上在這個消息裡,高高挑眉。
“朕總聽說國公和夫人琴瑟相合,沒想到竟走到了這般境地。”
他重重歎了一聲,“可惜了。”
話音落地的瞬間,他朝著詹淑賢看了過去。
而詹淑賢也轉頭看了過來。
四目相對的瞬間,仿佛又什麼在目光相接處連結相融......
*
虞城。
王宮熱鬨了起來,外麵張燈結彩,不是為了迎接節慶,而是為了迎遠道而來的客人。
俞厲稱王之後,漸漸從戰事為重,開始著意安撫民心,振興城池,樹立王威。
而俞厲年歲已有二十五六,早已到了成婚的年紀,從前做虞城將軍,來不及娶妻也就罷了,如今成了虞城王,子嗣一事不可再懈怠。
立王後便是如今的要務。
俞地各大世家都有適齡的女子,隻不過這是最最緊要的聯姻,人合適不那麼重要,重要的是家族合適,王後的家族必須要能給王最重要的支持。
此番雖然是各家族來了適齡女子做客虞城,但也不過是走個過場。
衛澤言和俞厲商議,已經敲定了人選。
俞地有一孟氏,本是前朝大族,出過閣臣,出過皇後,但趙氏王朝建立之後,孟氏一族衰敗,多年無人在朝為官,後好不容易有子弟上進,但鑒於曾是前朝重臣之後,不被重用,隱在秦地多年,幾乎沒落下來。
袁王造反,孟氏一族是最初擁戴袁王的世家,想要的就是從龍之功。
後袁王身死,孟氏一族並未著急選主,長王趙勤又被趙勉毒死之後,孟氏一族聞風而動,闔族歸於俞厲門下。
俞厲稱王,孟氏儘心儘力,此番聯姻,非他莫屬。
孟氏嫡長房,有兄妹四人,其中嫡長子孟以謀是孟氏看中的家族繼承人,文韜武略;而嫡長房唯一的女兒孟爾鳳,便是聯姻俞厲的姑娘。
此番,孟以謀親自帶著妹妹孟爾鳳到虞城,來參加所謂的選後過場菊宴。
隻是,俞厲心思並不在菊宴之上,他眼下隻想著,以如今之勢,如何說服忠於他的將領世家和百姓,歸於朝廷。
這次孟家過來,他便想同孟以謀透漏此信,看孟家如何反應。
若能得了孟家助力,招安之事便會順當許多。
他心裡想著,便叫了封林,“孟氏兄妹到了嗎?你親自去接應一番。”
封林曉得他看重孟氏,立時應了。
他沿著孟氏兄妹來的方向尋了過去,聽到消息,說已經到了虞城周邊。
封林帶了人手打馬而去,不想,近前竟然聽到刀劍相接的聲音。
封林大驚,拿望遠筒看過去,竟看到一夥人混戰在一處,其中就有孟氏兄妹,而與他們對戰的,似乎是......之前俘虜的接應溫彥閼氏的朝廷兵將!
那些人在溫彥閼氏被劫走之後,關押在了虞城外不遠的小鎮上,因為距離虞城不遠,鎮上兵將比百姓多。
俞厲本打算尋個機會讓他們回京,比如招安之後,但現在,這群人怎麼突然跑出來了?
顯然有虞城的兵馬來捉拿他們回去,可這些朝廷的人,卻同即將進城的孟氏兄妹打了起來。
封林嚇到了。
要是朝廷這些兵,將孟氏兄妹打出了個好歹,俞厲和朝廷的招安大事,可就要橫生波瀾了。
他連忙招呼人手衝了上去。
說時遲,那時快,隻見不知從哪竄出一箭,箭風淩厲,直奔與朝廷兵馬鬥在一起的孟以謀而去。
孟氏一族是文臣之族,孟以謀作為嫡長子能騎馬用劍已是不易,如何應對的了這般從天而降的冷箭。
更要命的是,這一箭角度刁鑽,他完全沒反應過來。
反倒是其妹孟爾鳳看到了,驚叫一聲,“大哥小心!”
可是已經晚了。
箭射向了孟以謀的身後。
孟以謀若是就此身死在了和朝廷俘虜的對戰之中,孟家得是多麼悲痛,堅決不會歸順朝廷。
那麼俞厲能否順利歸降,可就是個未定之數了。
封林追隨俞厲多年,早已把俞厲的意誌作為自己的意誌。
他當下想都沒想,抽刀上前。
但是時間太緊,他抽刀擋去,也隻堪堪擊偏了那冷箭。
箭頭側歪轉向,從他耳邊嗖的劃過。
血瞬間迸出,封林耳邊被撕開一道血口,耳朵幾乎成了兩半。
而被他所護的孟以謀,從鬼門關門口被奪回來一命。
......
封林帶的人手足夠,很快製服了朝廷的俘虜。
這群人被關押許久,完全不知外麵消息,今日守衛他們的人出了事情,他們湊準機會逃了出來,又被守衛趕來捉拿,不想竟然同路過此地的孟氏兄妹撞到了一起。
眾人這才發生了廝打。
幸而封林來的及時,他一邊讓人把朝廷的俘虜重新關回去,另一邊詢問孟氏兄妹可有受傷。
除了孟以謀受了兩處淺淺的皮肉傷之外,兩人並無損傷。
封林大鬆了口氣,連忙讓自己的人手,親自護送兩人去往虞城。
原本短兵相接的小鎮外麵,不出一刻鐘便安靜了下來。
封林並未著急離開,反而從混亂的地麵上,撿起了方才割裂自己耳朵的那一箭。
方才朝廷的俘虜雖然也奪了弓箭在手,但這一箭的來向卻不在朝廷俘虜打鬥的方向。
他拿著那箭想一旁的樹林裡看了過去。
有人想要趁亂暗殺孟以謀......
*
衛澤言在自己的宅院裡,跪坐在蒲團之上,淨手做香。
有人前來回稟後離開,衛澤言手下一顫,不小心將香灰灑了出來。
他靜默著半晌沒說話,但有人突然來了。
外麵的人攔不住,此人已經到了門前。
衛澤言便開了口,“讓他進來。”
來人一步跨進房中,將一支沾了血的箭砰得放在了桌案上。
衛澤言的香灰被震出了更多。
他一言不發,同封林對視半晌。
還是封林先忍不住了。
“你想做什麼?殺了孟以謀對你有什麼好處?難道你還嫉賢妒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