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的。”周德如說。
“……誒?”
“是晉華以前有次在強欲陷阱裡開出來的……他沒來得及用上這個,在臨死前把它塞給我了。”
明明還那麼年輕——
他艱難地吐字道:“弊端也有很多,比如回來的時候全身骨頭都跟被擠過了似的,休養了好一段時間才恢複過來,在末日裡待的天數也被從倒計時裡強製扣除……”
“……但好歹是保住命了。”
他的語氣五味陳雜,誰也說不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到底想了多少。
空氣一時寂靜下來,隻聽得到在遠處電梯廳裡聚集的眾人嘟嘟囔囔的抱怨聲,而後,顧淺出聲打破了這沉默。
“那你之後打算怎麼辦?”她問。
周德如聞言提氣,虛看了一眼窗外的黑暗——他們現在站得也正好臨近走廊儘頭的窗戶,他的目光悠遠,卻相當堅定。
“當然是要去。”他說。
“單純留在這裡隻能等死了,與其乾耗著,不如去搏一搏拚一把……也算是給他個交代了。”
他又歎了口氣,抬頭問麵前的兩人:“你們呢?”
“我這邊有個家夥想跟他算算賬,”顧淺說,“她還在猶豫。”
周德如看向明顯神色犯難的楊桃,倒是很理解她的想法。
“正常,”他道,“我們也問了問其他人的想法,絕大多數都想再留在酒店裡觀望一下,畢竟簽證時間都還充裕,敢當第一個吃螃蟹的人的少之又少。”
顧淺:“多久?”
“最短的也有七天,所以就都想著再等等看會不會有什麼變化。”
人麼,哪怕已經身處深淵穀底,不是刀架在脖子上的前一秒總還是心懷僥幸的。
“我聽說你在到處找人問誰想先去當敢死隊的,”有個女聲道,“原來跑這邊來了。”
“加我一個好了。”
周德如聞聲回頭,看清來人時一皺眉,“你……”
迎麵走來的舒菁明顯已經換了衣服,白大褂的款式如出一轍卻比之前的要白上太多,而原先那件正搭在胳膊上,露在外麵的部分沾滿了斑斑血跡,想也知道是被汙血染得沒法看才換下來的。
“傷員的情況基本都穩定了,剩下重傷的和隻受了小傷的也用不上我——我有一定要回去的理由。”她抬眼,簡要地說,“所以想去看看,不行嗎?”
“不,”畢竟是“海濱”內僅有的兩名醫生之一,雖然說不上有多熟,周德如還是認識她的,試圖回憶著自己有沒有見過對方表現過什麼……戰鬥方麵的特長,“我隻是在想……”
他沒明說出來,但看著舒菁的眼神已經足以讓她會意,卻隻是不以為然地搖搖頭。
“這個就不用操心了,”她道,“我自己會注意的。”
在寬大白袍的襯托下,她瞧著更是文文弱弱。但顧淺清楚,能在重重末日中活下來的又怎麼會是簡單的人物,單是她在治療時顯露出的速度和精準度就足夠驚人了。
見她去意已定,周德如也沒有那個立場去要求人家一定要做什麼不做什麼,他呼出一口氣,晃晃頭的意思明顯就是隨她去了,“那你們怎麼樣——要一起去嗎?”
顧淺聳聳肩,這倆人還好,要是“海濱”的其他人她肯定會更排斥些,“人多點也有好處,不然就一起好了。”
周德如:“什麼時候?”
要是他聽說的消息無誤,她們是剛剛才——
顧淺:“夜長夢多。”
四個字已經足夠說明一切。
“……”聽到她的話,舒菁看顧淺一眼,抽出了揣在衣兜裡的右手,“這個給你。”
一樣還不到巴掌大的小玩意打著轉兒飛過來。顧淺抬手,接得穩穩當當,再一細看,竟然是個裝滿了液體的小塑料瓶。
裡麵的液體在燈光下泛著隱隱約約的金光,除此之外倒是再瞧不出什麼。
“送你了,”舒菁一擺手,“喝不喝都隨你。”
她這麼說反而勾起了顧淺的興趣,後者也就看了不到兩秒,就乾脆地擰開瓶蓋一飲而儘。
入口的一刹那,她就感受到了它的效用。
……確實是好東西。
那些被怒氣強壓下去的疲乏徹底消失不見了,不支的體力也仿佛得到了補充。顧淺隻覺自己從沒有這麼精神過,頭腦清明到思維沒有一絲一毫的遲滯。
感覺……是類似於強精力藥一樣的東西?
“淺姐。”
身後的人忽然深吸一口氣。
再沒有任何遲疑,楊桃一字一句道:“我去!”
顧淺:“……你想好了?”
“嗯,”楊桃撓撓臉,“反正……我是不想以後會後悔什麼的。”
她就像說服自己似的又重複了一遍,然後道:“我去拿包。”
“我也去取點東西,”周德如想起什麼,看向顧淺時想起什麼似的扯了扯嘴角,“我本來還以為得再集合一波人呢,有你在就不用再在這上多耽擱了。”
……畢竟她的所作所為有目共睹。
等他們再在空無一人的大廳中央集合,已經是三十分鐘後了。
“海濱”正是人心大亂的時候,首領再不露麵,傷患擠作一團。其他人的去留隨意,他們根本沒受到阻攔,不如說,此時此刻所有人都盼著能有人先去那座至今不明所以的遊樂場探探情況。
比起還去拎了隻簡易醫療箱的舒菁,兩手空空的顧淺就完全是在原地乾等了半小時。她看著楊桃和周德如一同走出電梯,注意力全集中在了後者大包小包的東西上。
“喏,”周德如把她要的遞了過來,“電棍和匕首——手電筒應該都有?”
顧淺挑挑眉,接過後在腰間彆好,電棍本來隻是說說,沒想到“海濱”還真有,不愧是玩家聚集地。
“我們倆是都有,”她答道。
“沒事,”周德如說,“我多帶了台手提的應急燈,範圍應該能再廣點……”
“等等,我先去試試。”
話音未落,顧淺已經走到了被砸爛的大門玻璃前,擰開了自己的那支手電筒。
筆直的光束隻探出了不到一米就被徹底吞沒,但她現在不在乎這個,隻是試著伸出手去,探入了窗外被手電照亮的半空中。
……果然和她猜的一樣。
光照所及之處,就不會有那種啃咬人肉的黑影出沒。
“看來可行。”
顧淺按滅手電筒,扭頭衝他們示意了下。
周德如深吸一口氣,彎腰把應急燈調到了最亮。
在掩蓋著茫茫霧靄的黑暗中行進實在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哪怕有周德如手裡拎著的那台應急照明燈,能照亮的也隻有腳下的那丁點方寸之地——雖然得挨得緊點,但無論如何圈出了一塊不會受那些陰影侵犯的安全區域。
如此的緩慢移動,讓人對時間與空間的感知能力都變得極其微弱,幸虧他們中間還有個因為來的時間夠久、對這座城市的道路熟悉無比的,
顧淺慢慢地已經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一片黑暗中也無法辨彆方向,隻能跟著周德如、循著建築物間隙中透出的那五彩斑斕的霓虹燈光一點點摸索向前。
好在應急燈的電池完全夠用,除了背著縮減過的背包的楊桃踩到塊鬆動的石頭差點崴了腳外,基本是一路無事。
“到了。”他緊張地低聲說。
……就是這裡了。
一旦到了遊樂場的大門前,那黑暗的迷霧仿佛也漸漸散去。
廢棄都市中的現象完全不適用於這裡,大門內四下的霓虹燈完全刺破了黑暗,隻要離得近些,似乎就不用再提心吊膽以防怪物襲擊了。
但保險起見,他們還是提溜著那台應急燈,慢慢往深處走了進去。
在場的所有人都是第一次進入這座遊樂場,此時此刻便不約而同地靜靜打量著周遭的環境。
他們也沒能看清太多,隻透過在黑暗中立著的那一道道陰影,窺出惹人心驚的輪廓。
不同尋常的寂靜籠罩著這一切,四人也都把腳步聲壓低到了幾近聽不見的程度。
在心神恍惚的三人中,顧淺卻是一門心思地探尋著她在進入遊樂場後就一直在找的東西。
也不難找。
由五顏六色的厚重帆布拚接成的帳篷支在那裡,它占地足有上百平方米,光是立著就頗為引人注目。
更何況,顧淺折起手中的銅版紙,她一開始就是沿著這張地圖走的。
她走近了。
門口立著塊木牌,用幾乎與那地圖上一模一樣的鮮紅筆觸寫著一行大字。
——【內有殺人雜技表演,慎入】
木牌邊,是被長簾遮蔽了大半的缺口,想來就是這死亡馬戲團的“正門”。
楊桃:“淺姐……”
被她叫到名字的人,卻是閉閉眼,顯然已經做好了準備——然後,想也不想地掀開簾子!
她走了進去,震耳欲聾的奏樂隨即傳入耳中。
但比它還要刺耳的,卻是一把似男非女的聲線。
“哎呀呀,實在沒想到,是我這邊先有客人來啊?”
正翹著腳坐在舞台中央巨大圓球上的家夥聲音上揚,滿滿都是喜不自勝,近乎是耀武揚威地扭頭向門簾那邊看來——
“真是有失遠迎,但還請幾位貴客相信,我對觀眾們的到來期待無——”
“……???”
小醜那咧得極大的誇張笑容,在看清顧淺的那一瞬間,猛地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