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縱使相逢1(1 / 2)

九華山上,幾個穿著灰袍的僧人正拎著笤帚“刷刷刷”地清掃著青石板鋪成的地麵。山中本寂靜無聲,清脆的掃地聲如同一曲梵唄,反而顯得清晨的山林分外寧靜。[1]

他們低頭清掃著地麵,身旁是一個幾丈高的山洞,黑黢黢的洞口深不見底,如同一口能吞千百人的巨獸張開的血盆大口,洞穴頂前漆黑的巨石上刻著四個朱紅的大字:九華禁地。

洞前是一塊青石砌成的平台,平台的另一端立著一株枝葉繁茂、渾身掛滿縷縷紅綢的參天巨樹,正與洞口遙相呼應,蔭蔽了大半的平台。正值深秋,巨樹的落葉都飄灑在洞前的青石平台上。紛紛揚揚,掃去還生。

“師兄。”一位小僧人終於忍不住好奇,覷了一眼身旁的山洞,道,“這個洞這麼大這麼黑,又下了這麼多禁製,裡麵關了什麼樣的厲鬼邪神啊?”

“不是什麼厲鬼邪神。”那位被叫做“師兄”的僧人一邊掃地,一邊慢悠悠地答道,“其實這裡麵的人早就已經死了,不過是放了一具屍|體而已。”

“嘖,死了還要被關在這裡?那不是永世不得超生?!”那小僧人瞪大了眼睛,道,“不知是什麼十惡不赦的魔頭?”

那僧人師兄停了手中的活計,一手胳膊撐在掃帚柄上,將小僧人拉到自己跟前,小聲道,“我如果告訴了你,你得保證隻悄悄的記在心裡,千萬不能說出去。若是這事情傳揚了出去,我們整個九華宗上上下下,恐怕都難逃一場滅頂之災!”

小僧人聽得心裡發緊,連連點頭應聲道:“嗯嗯,我肯定不敢說!”

僧人師兄環顧四周,確定沒有人偷聽後,趴在小僧人耳邊,悄悄地輕聲道:“我聽門中長輩說,這裡麵放著的乃是仙道第一劍——清儀君蘇子瑜的遺體!”

“!”小僧人狠狠顫抖了一下,道,“不是說清儀君已經形神俱滅了嗎?!”

“那是假的。”僧人師兄道,“隻怕他屍體的下落被人知道了,會引起各方爭端,所以才說他已經形神俱滅。其實修真界十三大宗門的宗主聯手,把他的屍體封印在了咱們這禁地裡永世不得超生。”

“不過也真是他罪有應得。清徽宗宗主蘇齊雲一直器重他的才華,他卻是偷偷挖了自己師弟雲寒琰的玄天仙骨。憑借著彆人的仙骨平步青雲,其實沒有半點真本事,叱吒風雲又如何還不是偷來的東西——這人品真是惡心透了!”

“誒,我還聽說他當年雖名揚四海風光無限,其實卻是欺男霸女惡貫滿盈。所謂的拯救蒼生其實都是給自己沽名釣譽,背地裡其實壞事都做儘了……”

“嘖嘖嘖這麼壞……”

身敗名裂之後,當年無論行善還是作惡,都會被人抱著最大的惡意揣測。甚至子虛烏有的罪名,也會以訛傳訛地扣在頭上。

然而身死之後,是非毀譽,又有誰管得。[2]

兩個僧人倚著手中的笤帚相對唏噓,忽然隻聽得身後一身巨響,連忙回頭,卻隻見身後的禁地轟然炸裂,碎石濺起幾十丈高,洞口的巨石砰一聲倒塌在地,“九華禁地”四個字也炸得粉碎。

兩個僧人驚得愣了片刻以後,突然“啊!!!”一聲大喊出來,轉身逃得無影無蹤。

一襲青衣破山而出,粲若霓虹貫日,天邊白日一瞬黯然失色。

三年不曾見光,蘇子瑜站定後,隻覺得這陽光刺眼,一時有些不習慣地微微眯起眸子。

他不自覺一眯眼,卻是天然風度百媚從生,連日頭都慚愧地悄然躲進雲裡去了。

關了自己的這個宗門倒是訓練有素,蘇子瑜才剛出來,就被聞聲趕來的弟子門生們團團圍住了。

不過他們的腦袋上都沒長毛,原來是一群佛修。

蘇子瑜隻站在那裡,長身玉立,淺青色的衣袍已陳舊地泛著灰白,衣上血跡斑駁也早已暗淡,唯有衣襟上銀線繡的竹與他的容顏依舊霞明玉映。任憑世事催折,眉眼間依然冰清玉潤,風雅無邊。

他手中無劍,然劍意已動。

劍氣凜冽,卷起蘇子瑜的衣袂翩然。

周圍的百餘佛修都按著手中的劍,欲進而踟躕不前。

這仙道第一劍,並不僅僅是說他手中之劍,凜然劍意早已化入他意念之中。他神識中的劍意,便足以蕩平八荒流血千裡。更遑論他若手中有劍,會有多可怕。

蘇子瑜身形不動,劍氣浩蕩早已齊天地而薄日月,攜雷霆萬鈞之勢向八方奇襲。

霎時間,塵埃滿天,周遭百餘佛修都被一股強大到無法抵抗的劍氣掀飛了出去,一個個口吐鮮血,倒在地上爬不起來。

蘇子瑜微微歪了歪頭,輕輕笑道:“我倒是高估了。”

蘇子瑜話音剛落,隻聽頭頂傳來一個銅鐘一般洪亮的聲音:“他們隻是門中弟子,自然是禁不住你的大發神威!”

“枉你是仙道第一劍,竟然和一群無名小輩動手。”一位白須白眉的老僧從天而降,落於蘇子瑜麵前,略微帶著鄙夷地淡淡道,“真是掉價!”

“見了我不逃還衝上來,自然是他們的錯。”蘇子瑜微微側身,輕易避開了一道金光閃閃的符咒,輕輕挑唇道,“再說,我這麼一個聲名狼藉之人,堂堂九華宗住持和我動手不也掉價嗎?”

當反派嘛,歪理就要多。而且這些年歪理邪說掛在嘴邊說慣了,蘇子瑜隨口就能來幾句,已經分不清自己唇邊的究竟是歪理還是真理了。

白眉老僧正是九華宗住持法空,被蘇子瑜說得先是一愣,隨即豎起了眉,冷聲道:“老衲還以為是詐屍,所以投個誅鬼符。看來這裡不是詐屍,而是詐死了?想不到清儀君還挺沉得住氣,竟然蟄伏了三年之久。阿彌陀佛。”

“哪裡哪裡。”蘇子瑜心道,這三年我可是真死了。

“阿彌陀佛。不過你也彆得意得太早。”法空垂下眼簾,看著蘇子瑜的左手,道,“老衲與各位掌門宗主早有防備你會詐死,你左手上那個東西可是會跟你一輩子的。”

蘇子瑜抬起手臂,亮了亮左腕上那個黑漆漆的刻滿了禁咒的鐵環。這個東西方才確實沒能破開來,蘇子瑜便索性沒有去管。現在蘇子瑜抬起手,那鐵環就如同一個醜陋的手鐲戴在修長白皙的手臂上,顯得異常刺眼。蘇子瑜自己隻隨意看了一眼,道:“你說的是這個東西嗎?醜了點。不過既然是你們一片心意,多謝了。”

“你……”得來的不是對方的怒吼也不是質問,法空不料想得到的竟會是這樣風輕雲淡的回答,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力氣也無處使,豎著眉毛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清儀君,你還不知道它的厲害,這是用伏陰山上的萬年寒蝕鐵打造的,以後你再也不可能吸收任何的天地精華,再也不可能修仙了。”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這意味著再也吸收不了天地精華、凝結不了內丹、修行也沒法有任何突破。天地靈氣一絲也進不去你體內,你的法力隻能日漸枯竭直到消亡……我們當時就擔心你會詐死,知道憑我們攔不住你,所以才聯手弄出了這個東西戴在你手上。所以就算你從這裡逃出去了,法力也隻有出沒有進直到枯竭,最後也隻有死路一條……”

其實這群人自以為是的這個鐵環在蘇子瑜看來也就那樣。蘇子瑜本來就已經自廢修為沒有法力了,戴不戴這個圈子都一樣沒法力。而問係統借來的法力不屬天地靈氣也不是修行所得,當然不受這個圈的限製。

不過比較毒的是,這個圈子就好比堵死了一條河道。蘇子瑜現在的身體本來就是一條乾涸的河流,天地靈氣好比那些涓涓細流,完全被堵死在外無法吸收,除非像剛才借法力那樣有人一陣猛灌,否則以後想靠自己修行重新練氣築基積攢法力是不可能有了。

明明很簡單的一個東西,老和尚解說起來就是羅裡嗦個沒完,蘇子瑜打斷他道:“這就不用你操心了。一句話,放不放我走?放的話我這就走了,不放的話我砸了你的山門再走。”

就這麼放人走,丟臉。不放人走,肯定打不過,等被他打敗還砸了山門再放人走,更丟臉。左右都是丟臉,法空漲青了臉,半晌才憋出來一句:“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啊。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的確,以前蘇子瑜雖然作為反派,但好歹是一代正道楷模修仙界的典範,一言一行溫潤如玉端莊沉穩,和現在這個樣子的確是反差略大。

蘇子瑜嫣然輕笑,道:“以前那樣多累。”再說你們不都覺得我是裝出來的嗎?

法空愣了愣,硬的不行,就改成了來軟的:“阿彌陀佛。清儀君,出家人以慈悲為懷,老衲真心奉勸你,你品行不端為禍蒼生,出去之後定會釀成大禍,到時候天道昭彰報應不爽是要下十八層地獄的。不如留下來和老衲潛心念佛,也好洗清你的罪孽。我佛慈悲。”

蘇子瑜:“……”

“法空長老,勸他有何用?他如果有羞恥之心,當初就不會偷摸著奪人仙骨,這和人間的殺人放火有何區彆?我看還要惡上十倍!”一個洪亮的聲音當空穿來,“這種人就應該扒了你抽了筋刮碎骨頭,鎮壓他的魂魄永世不得超生!”

蘇子瑜一怔,這個聲音,實在耳熟。

這不是自己的二師兄高天澤的聲音?

“接到信號,趕來遲了。”一位紫衣銀甲的仙人禦長刀而來,站定後向法空長老一拱手,道,“我清徽宗宗門不幸出了這樣一個無恥敗類,有勞你們看管了三年。”

法空道:“阿彌陀佛,首陽君客氣客氣。”

果然是蘇子瑜的二師兄首陽君高天澤。高天澤此人出身顯赫法力無窮,修仙後一心向道愛憎分明,然而頭腦十分正直而且簡單,幫理不幫親。隻要是做錯了,哪怕是他親爹,他也能毫不猶豫一刀剁了。

高天澤為人冷傲不輕易與人交友,當年唯有蘇子瑜與高天澤師出同門感情甚篤,互相肯為對方兩肋插刀。然而得知蘇子瑜竟然是抽了的彆人修仙,高天澤立刻拔刀相向與自己最好的朋友勢同水火。

不過蘇子瑜也可以理解,像高天澤這樣剛直的人,當初晚晴崖上沒有隨那千餘人一起來討伐自己趕儘殺絕,已經算儘了師兄弟之情了。今日他當然沒有再放自己一馬的道理。

原本以為自己麵對這群人已經能夠已經心如鐵石波瀾不驚,看到高天澤後,蘇子瑜的心還是忍不住顫了一下。

畢竟,還是朝夕相對了整整十年。

一萬個人不相乾的人把自己罵個狗血淋頭,蘇子瑜依然可以談笑風生。然而一個至親之人向心口捅來的刀子,比一萬個陌生人捅自己一萬刀,還要痛一萬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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