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墟海瑤花5(1 / 2)

紅衣墨發,鬼麵白花。那森森鬼麵與血紅的雙眸,映襯著白如冰雪的膚色,自是一派詭譎淒厲的旖旎與風流。對比之強烈,足以震人心魄,蕩人神魂。

在海底深處那萬千繽紛絢麗的繁華之間,紅衣鬼麵之人輕輕俯身,隻從中采擷了一朵晶瑩如玉的白花。

他拈在手中那朵花雖純白剔透,卻光彩熠熠,折射出霞光九色。清靈而不寡淡,繽紛而不失幽豔,好似一位遺世獨立的美人。

他朝蘇子瑜緩緩走近,將手中的白花塞進了蘇子瑜手心裡,未置一詞。

他的肌膚觸手冰涼如雪,好似人間萬千嚴寒都彙聚在了一身。蘇子瑜手底毫無意識地接了花,目光卻隻是一直流連在他身上,恍惚出了神。

這個人,一定在哪裡曾經見過。

那紅衣鬼麵之人卻是默然無語,甚至沒多看蘇子瑜一眼,隻是遞了手中的花便徑自轉身離去。

蘇子瑜的目光被鎖死在了那個人身上,想要叫住他,雙唇微微張了張,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是哪處曾相見,相看儼然。早難道好處相逢無一言。”[1]

與他縱不是前生愛眷,也定曾有平生半麵。隻是話到其間,蘇子瑜偏生又不知該從何處說起。[2]

俯仰之間,那一襲明豔的紅衣早已消失在繁花儘處。無蹤無影,隻剩下滿眼波光瀲灩。

如同落梅化入白雪去,難覓殘紅之蹤跡。

梅花雖已遠,餘香卻無邊。

蘇子瑜的心境還沉浸在那一片千裡紅梅的餘香嫋娜裡,忽然隻覺胸口一陣鑽心的疼痛。大概是方才斬蛟那一劍又用力過度,導致胸口那斷骨的地方又疼了起來。

由於過去從來沒時間療傷,現在又沒有法力可以療傷,斷骨的傷處一直沒有機會愈合。這幾日來不怎麼使勁還好些,方才揮劍時那一用力,那處就像骨頭又斷了一般疼。

蘇子瑜閉上眼,咬了咬牙,額上沁出的涔涔細汗將額前的碎發都打濕了,愣是一聲都沒有出。

蕭子蘭已經受傷了,蘇子瑜並不想讓他反而來擔心自己現在的狀況。

蘇子瑜緊閉著雙眼,隻聽身邊傳來蕭子蘭微微發顫的聲音,道:“鬼麵邪尊!怎麼會……在這裡?!”

聞聲,蘇子瑜驀然睜開了雙眼。剛才那個鬼麵紅衣的人,就是傳說中滅了九大仙門所到之處片甲不留的鬼麵邪尊?!

蘇子瑜微微有些驚訝,卻又覺在意料之中。從看到他的第一眼起,蘇子瑜就沒覺得他應該是誰,或者應該不是誰。隻是覺得,這個人似曾相識。

看得出來他的孤冷詭譎,看得出來他的危險。可是他走近的那一刻,蘇子瑜卻更覺得他像自己一位故人,不覺得他會加害自己。

為什麼自己殺了他養的凶獸,他不來找自己報仇,反而傷了蕭子蘭?為什麼他要給自己這朵花,而且給了自己這朵花之後,就躲瘟神似的躲遠了?

這位鬼麵邪尊的行為實在是奇怪,蘇子瑜覺得有點想不明白。方才本想叫住他問幾句話,奈何蘇子瑜當時突然懵懵的不知道該說什麼,而他又離開得實在太快,好像對自己充滿了嫌棄。

蘇子瑜心中自嘲道,可能我現在已經醜到了連鬼麵邪尊都想遠離的地步。

“子瑜,他沒有傷到你?”蕭子蘭拉起蘇子瑜的手看了看,沒有見到任何傷痕,隻在他手中看到多了一枝剔透的白花。

蘇子瑜搖了搖頭,道:“他隻是給了我這個。”

“他怎麼會……”蕭子蘭想說“他怎麼會這麼好心”,轉念一想,道,“也許他另有所圖。”

蘇子瑜道:“我一無所有,他圖不了什麼。大概這花有毒?”

大概是什麼有毒的花,自己一碰就會死。雖然蘇子瑜心裡覺得應該不是這樣的。

不比蘇子瑜是個不認識仙花仙草的睜眼瞎,蕭子蘭博覽群書,道:“這是九瓊瑤花,沒有毒。”

蘇子瑜愣了愣,漫不經心地答道:“是麼。”

那一身紅衣不見後,眼前唯餘下灩灩水光映著似錦花叢。不久後,花叢的那端取而代之的,是徐徐走近眼前的一身蕭然白衣。

見到雲寒琰,蘇子瑜終於想起來為什麼剛才那位鬼麵邪尊看起來如此眼熟。那位鬼麵邪尊的身形和那張隻能看清楚輪廓的下半張臉,與雲寒琰幾乎一模一樣。然而他二人周身的氣質,卻正好截然相反。

鬼麵邪尊和雲寒琰,究竟是同一個人,還是兩個人?

是雲寒琰一直在自己麵前裝失憶裝無辜,其實還有另一個喋血無情的身份,還是這個世上真的出現了另外一個毀天滅地的鬼麵邪尊,和他長得這般相似?

雲寒琰應該是感應著扶蘇找過來的,不疾不徐地緩步轉過花叢瓊堆,淡泊的眼眸中不沾染半分旖旎,目光裡隻映著一襲青衣。

蘇子瑜一手握著扶蘇劍和九瓊瑤花,還被蕭子蘭拉在手裡細看“有沒有被加害”,半晌才回過神來,抬頭向雲寒琰問道:“你剛才,可有遇到什麼人嗎?”

雲寒琰的目光直直望著他,搖頭。

如果鬼麵邪尊就是他,他有心隱瞞,自然不會承認。如果鬼麵邪尊不是他,那麼對方行蹤詭秘,他可能真的沒有看見。

蘇子瑜將手中的扶蘇劍和花都遞到雲寒琰麵前,道:“劍還給你,這花你看是你要的嗎?”

雲寒琰沒有接過他手中遞來的劍,也沒有接過他手中遞來的花,反而一手扣住他的手腕,往自己身邊一扯。

蘇子瑜一個不防備,被他扯得往前一傾。要不是及時在他麵前站穩,差點沒撞在他身上。

雲寒琰似乎……又有點生氣了?這回又是為什麼?難道他以為自己和蕭子蘭兩個人是故意拋下了他一個?

蘇子瑜輕咳一聲,解釋道:“我和你師兄也是半路才遇見,正打算去找你的。”

雲寒琰沒有說話,也沒放開蘇子瑜的手,一股靈力順著手腕,霸道地衝進了蘇子瑜體內,將胸口那一陣疼痛迅速壓製了下去。

這都被他看出來了?蘇子瑜以為自己已經藏得很好了,表情語氣什麼的明明都很自然,也不知道他是怎麼看出來的。感覺胸口差不多不疼了,蘇子瑜便輕聲道:“夠了。”

雲寒琰收了靈力,一貫冷淡的聲音也聽不出他此刻是什麼心情,道:“走。”

蕭子蘭方才嘔血,似乎傷得不輕,蘇子瑜心裡不太放心,回頭看看蕭子蘭道:“你……”

蕭子蘭雖不知道方才兩個人在做什麼,隻是微微笑了笑,對蘇子瑜搖搖頭道:“我沒事,你照顧好他。”

果然子蘭師兄就是大度,雲寒琰就是小氣。然而蘇子瑜剛又白白受了人家的靈力,所謂“拿了人家的手軟”,隻得被雲寒琰拉著走。蕭子蘭則跟在一旁,看起來獨自一人,有點落寞。

蘇子瑜這人一向不喜歡多人同行的時候冷落了其中某一人,隻怕蕭子蘭一個人心裡不舒服,頻頻回頭去看蕭子蘭。蕭子蘭也正看著蘇子瑜,和他相視一笑。

雲寒琰好像身上長了無數隻眼睛一般,在蘇子瑜的手腕上有意無意地捏了一下。力道稍微有點重,又好像是在儘量克製的。

蘇子瑜無奈地收回目光,無奈地輕聲道:“那以後隻看你,就一直盯著你看,好不好?”

雲寒琰竟然十分認真地點了點頭,道:“嗯!”

蘇子瑜不禁噗嗤一聲輕笑了出來,真的被這個小孩子脾氣的雲寒琰給氣笑了。

三人上得岸來,天色已降。夜幕沉沉,西天一輪白月如上弦未滿之弓,懸於墟海之上。

守在海邊的八位白衣少年見蘇子瑜等三人都上了岸,連忙都背了劍紛紛圍攏過來。

溯玄君一向清高冷淡生人勿近小少年們斷然是不敢靠近的,芷華君一向好好先生一問搖頭三不知,於是一位少年向蘇子瑜問道:“前輩,剛才聽到一聲咆哮,不知道是不是那條惡蛟被重傷了?”

蘇子瑜答道:“不是,應該說死了。”

“哇!”一名白衣少年眼睛都瞪圓了,下巴差點沒驚掉下來,驚訝道,“好厲害!好厲害!前輩是你殺嗎?!怎麼做到的?!”

大概是因為知道芷華君武力值不行,傍晚的時候又見識了蘇子瑜一柳條就把那惡蛟抽跑了的緣故,這些少年的第一反應就是蘇子瑜殺了那條惡蛟,紛紛過來把蘇子瑜圍住,非要纏著他聽聽他說惡蛟是怎麼被殺死的。

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一群孩子嘰嘰喳喳的,蘇子瑜一個人冷冷清清孤獨得太久了,一點也不嫌他們聒噪,反而笑眯眯道:“好呀,去那邊坐下,我說給你們聽。”

幾位少年連忙簇擁著蘇子瑜道海邊的石灘上,兩個積極一點的已經跑上前把一塊平整的石頭用隨身攜帶的手絹擦得乾乾淨淨,拍拍石頭道:“前輩請坐!”

能有人不仇視自己就已經很難得了,更是已經好久沒人對自己這麼熱情了。蘇子瑜心裡又感慨了一遍,還是小孩子最可愛,沒有那麼多門門道道的所謂“天理”與“正義”,便十分受用地坐在了他們擦乾淨的石頭上。

八個少年紛紛圍坐在蘇子瑜身邊,將他圍在了正中間。有幾個正襟危坐、也有的用手支著腮幫子、還有的把劍放在膝蓋上,一個個都豎起耳朵,一臉期待而認真地望著蘇子瑜。

蕭子蘭也是微笑著坐在一旁,一臉寵溺地望著蘇子瑜。

唯有雲寒琰不知道去了哪裡。

這麼大一個人總歸不會走丟的,而且劍和花都已經交給他了,蘇子瑜也沒去注意雲寒琰,對那一群少年笑眯眯道:“下海去的時候,我們就被一個傳送陣分開了,還好沒過多久,我就遇上了你們芷華君。”

蘇子瑜一開口,才發現自己根本不會講故事。因為不好好讀書沒有文化,敘事能力差得令人發指,說出來的故事乾巴巴的一點意思也沒有,索性硬著頭皮繼續道:“我和你們芷華君一起走到海底,遇上了那條惡蛟。那條惡蛟本想來殺我,多虧芷華君替我把它擋住,我才能一劍,把它殺了。”

毫無文采,毫無懸念,說得一點都不吸引人,和蘇子瑜自己的劍招一樣乾脆利落,一點花裡胡哨的修飾都沒有。

少年們以為能聽到話本故事裡那種驚心動魄、蕩氣回腸的故事,以為蘇子瑜能和說書先生一樣講得舌顫蓮花、天花亂墜。想不到一個本該一波三折險象環生的故事這麼一瞬間就被平平淡淡地講完了,全都懵在了原處,沒有回過神來。

半晌,他們方才尷尬而不失禮貌地一齊鼓掌,十分沒有誠意地奉承道:“好厲害!”

蕭子蘭笑了笑,微微眯起眸子,望著被白衣少年們圍在中間的一襲青衣,輕聲自言自語道:“你這個人,總照顧著彆人的感覺,誰照顧過你的感覺?”

有些人就注定吃不會說話的虧,他再真心想講故事讓大家開心開心,最後在他這裡也能變得乾巴巴好像敷衍人似的。蘇子瑜知道自己故事說的爛,擺擺手道:“我沒文化,等我下次學會了再給你們好好講故事。”

八位白衣少年全都笑了出來,紛紛安慰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