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摘掉帽子，隨手往圍欄上一扔，快步走到她麵前。
周雲輕垂首閉著眼睛，隱約聽得見鼾聲。
小煤球將花放在一旁的地上，單膝跪著，趴在她膝蓋上看她。
幾年過去了，她仍然活著，並且健健康康沒病沒痛，叫人欣慰。
隻是這老年癡呆的毛病一直不見好轉，偶爾還會突然加重，讓人毫無辦法。
他尋找過這方麵的專家，他們也說，想逆轉幾乎不可能。
如今六條重新上崗了，身邊安排了一個保姆與一個護士照顧她。
保姆負責她的生活起居，護士負責監督病情，小煤球一有時間就待在家裡，幾年來倒是沒出過大亂子。
然而時光催人老，他依然年輕，她已經老得像變了個人。
小煤球仰著臉，細細打量她的每一根發絲，每一寸皮膚。
從鬆弛的皮膚底下，依稀可以看出原來的樣子。
忽然，對方眼皮動了動，睜開了眼睛。
小煤球露出笑容。
“醒了？不是說讓你彆傍晚睡覺麼，晚上會睡不著的。”
她沒有理他，自言自語般地說：
“想喝酸奶。”
小煤球馬上喊來護士，讓她送了杯自家發酵的酸奶過來，用白瓷杯子盛著，親手喂她吃。
周雲輕吃了兩口，咂咂嘴，一臉滿足。
他幫她擦掉嘴角的奶漬，眼中笑意吟吟。
吃完酸奶，小煤球推著她在泳池邊散步，跟她聊最近基地內發生的事。
“我們前兩天開了個會，決定還是放棄養殖業，改為全力研究高蛋白高脂肪的替代食物。同時蔬菜方麵要多多開發新品種，滿足大家的營養需求。”
“我們修好了一台錄像機，打算拍個紀錄片，這樣就算過了很多年，後人們也能看到我們現在是如何發展的。”
“南街又開了一家服裝店，老板是以前奢侈品牌的首席設計師。我回來時看了兩眼，櫥櫃裡的衣服很好看，等哪天我不上班，帶你去買新衣服好不好？”
周雲輕現在很少開口了，隻聽，聽著聽著又陷入夢鄉裡。
小煤球走到起點，彎腰拾起花束，放在她手裡。
今天是個值得慶祝的日子。
許多年前，他被喪屍追得無路可逃，是她出手相救，才有了如今的一切。
“彆害怕，我不會傷害你。”
這是她對他說的第一句話，轉眼已過去那麼多年。
他們還能互相陪伴彼此幾年呢？
半年前專家做出過預估，她應該最多還能活三年。
要是惡化得快，說不定隻剩下一年。
“主席，吃飯了。”
保姆在廚房窗戶裡喊。
小煤球歎了口氣，調轉方向，推她進屋。
入夜，周雲輕白天睡太多，晚上果然睡不著，神采奕奕，把全家人都叫到客廳聊天給她聽。
小煤球哈欠連天，想到明天還得趕早起床工作，於是打了個電話給她的老友六條，讓他來陪她。
十幾分鐘後，六條的敲門聲響起。
保姆去開門，他走進來，舉起手裡的小箱子。
“看我帶來了什麼好寶貝。”
“這是……”
“麻將。”
在末世前，它可是鍛煉老年人大腦的絕佳利器。
小煤球很懷疑周雲輕是否還玩得了這種東西，特地在旁邊看。
幾分鐘後，她把手裡的“東”往桌上一拍，豪氣萬丈地喊：“和了！”
他這才放下心，準備上樓睡覺。
六條忽然叫住他，低聲道：
“主席最近有沒有空？有個人想見見您。”
“見我？”
小煤球皺眉。
政府體係已經規劃得很清楚了，他的行程都是有專人安排的，很少接見以外的人。
六條也不太好意思，撓了撓耳朵道：
“我也覺得奇奇怪怪的，那是我一個病人，莫名其妙讓我幫忙牽線引見。我都說了您日理萬機，沒功夫見，可他說他有辦法解決雲輕姐的病，所以我還是忍不住跟您提一嘴。要是您也覺得不靠譜，那就算了。”
小煤球一開始隻覺得那是個精神病，但是想了想，又忍不住想試試。
專家都沒辦法，那人能有辦法嗎？
可萬一有呢？
錯過了他會後悔一輩子。
他沉吟片刻，讓六條明天帶那人過來，就在這裡見麵，說完便去樓上睡覺了。
翌日晚上十點，六條再次來到他家，身邊多了個老人。
小煤球親自開門，目光警惕地打量他，可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實在找不出他與基地內其他普通人類有什麼分彆。
相貌平平，打扮平平。
非要說特點，大約太老了些？
不知道本來就年紀大，還是和唐昊他們一樣，因為使用異能而變得衰老。
“就是你說能治好她的病？”
“算是吧。”
對方回答得模棱兩可。
小煤球道：“她睡下了，我讓人叫她起來，讓你看看？”
“不必，我隻需要和你單獨聊聊。”
這句話幾乎讓小煤球肯定他就是個神棍，沒什麼本事，招搖撞騙來的。
不過來都來了，倒要看看他有什麼花樣。
將六條留在一樓客廳，他帶著那人去了書房。
關上門，二人麵對麵坐下，中間隔了張辦公桌。
他抬抬下巴，“說吧，你有什麼辦法？”
老人氣定神閒，毫不緊張，把拐杖靠著椅子放好，然後才問：
“你知不知道她的來曆？”
小煤球臉色一沉，“關你什麼事？”
“你想不想知道為什麼有些異能者會因異能而衰老，有些卻不會？”
他不說話了，眼神比見麵時更警惕。
老人似乎體力不行，說幾句話就要歇一歇，過了幾秒緩緩道：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你說。”
“要是給你一次重來的機會，讓你回到末世之初，你會怎麼做？”
小煤球心底一驚，“你的意思是，他們……”
“不。”
他打斷他的話，“我隻問你。”
當然是馬上找到周雲輕，限製她使用異能，提前預防了。
要是能帶異能一起回去，更可以早點占領資源，建立基地。
隻是那麼做真的會讓結果變得更好麼？
他突然無法肯定。
“你究竟是什麼人？”
他緊緊蹙著眉心。
老人自嘲地笑了笑，“我？我不過是個賭徒而已，賭輸了一次又一次，最後卻贏在意料之外。我的時日已經不多了，隻剩半個月，要是在那之前你想清楚了，可以來找我。記住，異能是以消耗人體能量為代價的，異能者的壽命通常會比原來減少三分之一。因此二者不能兼得，你要考慮好利弊，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他說了很多，說完站起身，朝窗邊望了眼。
“這個世界很不錯，可惜來得太晚了些。也好，新人換舊人，這裡將擁有嶄新的未來。”
老人下了樓，讓六條帶他回去。
一路上六條都在問他到底聊了什麼，但他一個字也不肯透露。
小煤球在書房待了一晚上，翌日出門便去上班，比平時更加專心的工作，並且改變了工作安排，將許多事提前。
半個月後，他忽然請了一天假，帶周雲輕去拜訪一位朋友。
聊天時屋內的燃氣忘了關，爆炸引發大火，燒了大半夜才撲滅。
房子，以及房子裡的三個人，全都化為灰燼。
基地是由小煤球帶領修建的，他無論地位還是實力，都是許多新生代居民的偶像。
突然離去讓人措手不及，悲痛萬分，滿街都是哀悼□□的人，幾天幾夜都不肯散去。
好在大火沒有影響旁邊的建築，他也早把手頭的工作分配下去。
大家各司其職，離了他基地仍然能運轉。
一個月後，大家決定推選新領導人，大白以壓倒性的票數成為眾望所歸。
但他本人一再推脫，認為自己性格過於中庸，不適合領導還在擴張中的基地。
眾人隻好又舉辦了一次選舉，大白退出，最後小黃獲得勝利，成為第二任領導人。
接任那天，她抱著紙箱獨自走進辦公室。
這裡還保持著小煤球離開前的樣子，桌椅書櫃，全都是他習慣的位置。
桌上有一個相框，小黃坐在椅子上，抬頭一看就看見了他。
照片上，他們幾個站在古代皇宮大門外，小煤球變成原形橫躺在地，宛如一頭強壯的黑豹子。
周雲輕蹲在他腦袋旁邊，兩隻手勾住他的嘴角，強行往上拉，露出一口大尖牙，笑容堪稱猙獰。
所有人都笑得傻乎乎的，包括一向優雅從容的大白。
那時大家最關心的事，是晚上吃什麼，明天去哪兒玩。
誰也不知道，幾年後會發生如此大的轉變。
小黃伸出手，摸了摸周雲輕狡黠的笑臉，鼻子一酸，眼淚砸在了桌麵上。
“姐姐……”
她的橘子樹早已長得茂密，開花結果，可教她種樹的人永遠也不在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