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咬(2 / 2)

前世經曆的太多,皇後對這樣顯而易見的諷刺並未在意,她端起一旁的茶盞品了幾口,眸色淡然。溫瑾不說話,她便不會再開口。

相比較而言,皇後性子更為灑脫淡泊,溫瑾則不同,她的出身就注定她不會與尋常人那樣平靜。

沉寂片刻後,溫瑾見皇後平靜地飲茶,心中微微惱火,先道:“你讓趙攸放了綠意。”

“陛下心思如何,我怎知曉,綠意以下犯上,是殺是放,但憑陛下做主。”皇後道。

溫瑾眸色陰沉,與她傾城的容貌極是不符合,她慣於站在高處睥睨眾生,對於皇後亦是如此,開口便是威脅:“綠意可是知道你代嫁一事,你若不勸皇帝放人,你的後位難保。”

皇後淡淡一笑:“我並不在意後位,倒是你,我不明白你為何在意恪親王妃位置,後位都可舍棄,正妃的位置為何就這般計較?”

“棄子沒有資格說什麼,你最好令趙攸放人,或許大家可以相安無事,若是綠意不小心說了什麼話,或許就會令你在宮中舉步維艱。”溫瑾唇角微抿,她偏偏不信溫沭不會在意自己的後位,道觀裡出來的都是眼皮子短。

她父親早就在計量更換皇帝一事,眼下這個後位不過是迷惑趙攸的,溫家怎會甘心輔佐一個膿包。

皇後在前世匆匆一瞥,驚豔般的人兒,不想內心也是這般,那麼前世她對皇帝當真是愛?

隻怕不儘然,多是迷惑皇帝的手段。

她依舊搖首:“我不介意你說出去,到時溫家瞞天過海的大罪就會天下皆知,不僅我失去後位,溫家也會遭人詬病,其中孰輕孰重,父親比我更會掂量。然你昨夜那般行事,陛下心存厭惡,是否放人皆在於她自己。”她現在愈發相信溫家有換帝的想法,勢必會與趙攸敵對。

起先她還有些心軟,覺得溫軼若能懸崖勒馬,或許可以借助溫家勢力幫助趙攸在朝堂上站穩腳跟,現在看來是她異想天開。

溫瑾不應,昨夜她知曉皇後會出宮,畢竟道觀裡出來的人都沒見識過熱鬨,昨夜她就讓人盯著宮門口,沒想到後麵還有作死的皇帝。

雖說惱恨綠意辦事不周,其實也不能怨怪她,畢竟都不認識趙攸。

“父親自然是有辦法保全,隻是你的地位就十分尷尬,庶女冒充嫡女入宮,皇家玉牒上後位寫的是溫瑾的,而不是你溫沭。”

皇後笑回:“因此你也不能以溫府嫡女的身份嫁給趙閩,隻能是低人一等的側妃,待正妃入門後你還需磕頭行禮。”

語氣輕緩卻恰入溫瑾的心,氣得她臉色通紅,她咬牙道:“你彆得意,這個後位是我嫌棄的,趙攸無能,且看你能得意到何時。”

“我不曾在意後位,你也無需刺激我,父親想做的事我都知曉,與我無關。父親說入宮後謹言慎行,你在這裡大呼小叫,就不怕皇帝突然過來?”皇後眉眼平和,拿捏住溫瑾貪慕權勢的短處。

溫瑾高傲地揚首:“我隻再說一遍,放了綠意,另外我要的是正妃之位,這是趙攸下旨的,就需他改口。”

“恕難從命。父親隻手遮天,你當去求父親,而不是來中宮。”皇後回道。

溫瑾氣惱,順手將手邊的茶盞摔了出去,“溫沭,你敢在我麵前放肆。”

瓷器砸在地麵上的聲音震在廊下宮人的心頭上,若秋心提高,不覺向殿內張望,可殿門關閉,她什麼都看不到。

殿內皇後看著碎裂的瓷器,一顆心也跟著忐忑,就像自己現在的處境,搖搖欲墜。她帶著笑意,凝視那些碎片:“若說放肆,應該是你,就憑你現在的身份,我喚人來趕你出宮,丟儘顏麵的也是你。”

溫瑾砸了瓷器也不覺泄恨,未曾想到溫沭變得這般張狂,雙眸帶著憎恨:“你裝出一副高傲的麵貌出來又有何用,骨子裡依舊是卑賤的,你母親當年就是與人通奸才被沉河,你以為父親會在意你?不過是時間問題,你終究還是會滾回道觀。”

皇後平和的眉眼終究起了冷意,麵對溫瑾憎恨的眼神,眸色生寒,笑意卻是溫和,“陳年往事,你在父親麵前提及會惹來不悅,我是否肮臟,夫人心裡清楚,你該出宮了。”

她下了逐客令。

溫瑾不想她竟這麼不要臉麵,直接站起了,欲開口罵人時殿門猛地被人推開,縫隙裡露出一塊玄黑色的衣角,她下意識就頓足不前。

世人麵前的溫瑾,總是這般溫柔。

趙攸走進後就看到溫瑾腳下的碎片,不解道:“這是何故?來中宮做客,可是哪裡慢待了溫姑娘?”

若秋眼尖,想俯身去收拾,趙攸擺手示意她出去,道:“誰砸的誰收拾,皇後莫不是你砸的?”

趙攸小心地避開碎片走到皇後麵前,見她方才坐榻旁的茶盞完好,頓時就知曉是旁人砸的了。她回身看著‘客人’:“你耳聾?”

皇帝性子不算好,以前在朝廷上與溫軼爭執時便是這般得理不饒人的模樣,現在她這樣望著溫瑾,也不算是性格大變。

皇後不知皇帝何時來的,心跳得很快,但見皇帝目不轉睛地看著溫瑾,眸色冷了冷。

趙攸盯著溫瑾,又道:“你耳聾手也不好?若是手不好,朕讓人押著你去撿,都什麼乖張的性子,溫軼怎麼教導你的,昨夜那個婢女是你的人,有什麼樣的奴婢就有什麼樣的主子。”

一番話如同竹筒倒豆子,皇後與溫瑾都明白過來,皇帝還在為昨夜的事生氣惱火。皇後稍微安心,按照趙攸的性子,若是聽到什麼不會這麼直接闖進來,她愛麵子,多半是生氣溫瑾落她顏麵。

溫瑾臉色青白交加,精致的妝容也顯得有些扭曲,她垂首低眸,似是受到極大的委屈,抿著唇角低語:“這不是臣女砸的,是、是……”

欲言又止,淒楚可憐。

趙攸看到她之後,頓覺將她與原書裡的皇後相對應,她靜靜看一眼:“離你最近,難不成皇後胳膊夠得到,耳朵聾了,眼睛也瞎了?”

皇後頓愕,小皇帝真是毒舌,她微微扯了扯她的袖口,“陛下息怒。”

“朕沒法息怒。”趙攸一把拂開皇後,直接道:“朕長這麼大,還從未有人對朕指手畫腳,小小的婢女沒有你給的膽子,豈會這般張狂。”

趙攸將跋扈的小皇帝演繹得很是完美,無可挑剔。

皇後想了想,沒有再說話,小皇帝容易炸毛,順毛不容易。

溫瑾知曉小皇帝霸道,不知她還這麼不講理,本想示弱,引得小皇帝注意,但見到這番情景後覺得自己的柔弱怕是對牛彈琴,咬牙道:“婢女行事並非臣女囑咐,陛下就這樣斷案?”

“奴婢犯錯,難不成你這個主子沒有責任?再者不過讓你撿下碎片罷了,若真的鬨大了,就憑昨夜之事,朕現在打死你,首輔也沒有理由說朕錯了。”趙攸道。

小皇帝看起來不大好相處……

溫瑾陡然覺得自己進了狼窩,臉色十分難看,礙於形勢不情不願地俯身去撿碎片。

她方矮下身子,皇帝就道:“自己小心碎片紮手,若是紮手了不要說朕苛待你,讓宮人去請太醫。”

皇後歎息,這人愈發胡攪蠻纏,不過她覺得很好,道:“陛下怎地過來了?”

“恪親王看到綠意後非要帶回去做側妃,朕覺得有些荒唐,就讓他去問太妃可同意,人還在福寧殿,方才聽說首輔入宮了,以為來了華殿,不想也不在。”趙攸語氣溫和了許多。

皇後覺得哪裡不對,還未說話就聽到溫瑾嘶了一聲,指尖掉落大顆的血珠子,耳畔就想起趙攸的聲音:“呀……溫姑娘傷了,快去請太醫,一個不夠就就多請幾個。”

皇後:“……”你怎麼那麼會做人。

一旁的若秋立即應了一聲,拔腿就向太醫院跑。

溫瑾心中不定,麵色慘白,眼中卻滑過一道恨意,她直接站了起來。

趙攸看向她:“溫姑娘站起來作甚,你這碎片可一片未撿,朕好心給你請太醫,你怎地還偷懶。”

“臣女手傷了,怕是不能再撿。”溫瑾抬眸望趙攸,眸色泛著水霧,咬著櫻紅的唇角。

趙攸道:“手傷了是不好。”她左右看了一圈,在榻上看到一方雪白的錦帕,二話不說直接取過,大步走過去,丟給她:“那就包紮一下,繼續撿。”

溫瑾怔了,這個趙攸怎麼不解風情,她這般低聲下氣,還要折磨她?

皇後不願鬨得這般僵持,畢竟朝中大權還在首輔手中,惹惱他也無益處,開口道:“陛下莫要開玩笑,她既已傷手就喚宮人進來收拾。”

“皇後可知什麼叫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人家心中指不定怨怪你多事又多話,不過朕也無心計較。恪親王非要帶走綠意,朕也無奈,這次過來與溫三姑娘說一聲,免得你又找皇後麻煩。人貴在自知,你若安心嫁人,這事倒也罷了,若再繼續生事,綠意可就真的與你平起平坐。”

溫瑾死死捏著錦帕,心中早已將那個賤婢唾罵無數遍,於皇帝麵前她還不能顯得太過,繼續扮淒楚,“昨日見到皇後想與皇後聚聚,不想綠意將皇後當作一般閨閣小姐,這才衝撞陛下,懇請陛下將綠意歸還臣女,臣女帶回去定好生管教。”

聽到這句睜眼說瞎話的時候,趙攸覺得她真的是白蓮花,然而卻沒有再說,皇後在旁聽著呢,再說又沒好果子吃。

趙攸不說話了,不甘心地瞪了皇後一眼,讓人將製衣局的衣裳送來,不忘道:“他們將衣裳送去福寧殿來了,恰好朕無事就送過來了,皇後喜歡就好,不喜歡打回去重新做,朕去福寧殿等恪親王。”

溫瑾心思再是深,聽到這句話也耐不住性子,驀地開口:“陛下難不成當真同意將一個奴婢賜給恪親王?”

她被皇帝刺激得有些口不擇言,皇後聽聞後頓時一驚,覺得這樣的話不該出自溫瑾口中,轉而一想,現在的溫瑾年歲還小,缺少經曆。

忽而她心裡平靜下來。

趙攸頓住腳步,回身道:“溫家與恪親王府的事是私事,朕也不能管得太久,你該去求太妃,此時恪親王應當還在慈寧殿,你若去晚了可就來不及了。”

溫瑾已是騎虎難下,想到父親去了慈寧殿,心中略有些底氣,這些事當由自己去爭取,咬咬牙衝著皇帝行禮:“臣女先退下。”

走到殿門處,趙攸忽而開口:“且慢,你還未曾向皇後行禮。”

溫瑾身形晃了晃,單手扶住殿門,險些有些撐不住,斂下怨恨的情緒,回身對皇後行了一禮,跨過殿門就要離開。

小皇帝覺得不滿意,開口想要將人喚回來,手腕被皇後一把拽住,低聲道:“陛下,眼下不是時候。”

趙攸回身去看,皇後一雙桃花眸子裡平靜無波,顯然未曾在意這件事。

宮人將衣裳送進來,皇後大致掃了一眼,布料柔軟,顏色也很素淨。最後擺著一件大紅色豔麗的宮裝。或許宮人知曉是為皇後而製,上繡著鳳凰,隻在裙擺處,並不是很顯眼。

皇後看了幾眼,趙攸直接道:“鳳凰很適合。”

她接過宮人遞來的茶盞,大口飲下,又道:“你在我麵前那麼凶,剛剛怎麼那麼慫?”

皇後瑩白的指尖在鳳凰紋繡上來回摩挲,她隻想著這是小皇帝的好意,方才那麼對溫瑾,可見確實是在維護她。這麼多年也是首次見到溫瑾這般難堪,她默默歎息。

她命人將衣裳收了下去,小皇帝懶散地靠著軟塌上,伸手去拿幾上的點心,她伸手奪了過來,道:“點心涼了。”

趙攸眼中目光冷了下去,道:“那你再讓人重新上一份。”

點心是給溫瑾的,作作樣子,若秋被小皇帝帶壞了,指不定就在點心上放了不好的東西。皇後也未曾說明,讓人重新去上一份。

趙攸也是無事,將人都打發去了慈寧殿,自己就等著那裡傳來消息,自己脫了靴子就要上榻坐著。皇後在旁吩咐宮人將衣裳收了起來,不免多看一眼那件紅裳。

一旁緊密盯著她的小皇帝自然察覺到,順口道:“你喜歡紅色?”

她知曉紅色也是身份的象征,後宮除了皇後都是沒有資格穿的,比如陳氏,再是得意也不敢明目張膽地穿紅色穿鳳袍。

“不喜歡,隻是奇怪陛下為何送紅色的。”皇後平靜道。

趙攸趴在大迎枕上翻著書,聞言轉首與皇後對視,臉頰一笑就有著兩個小小的酒窩,很淺很淺,“因為朕喜歡你穿紅色。”

小皇帝一笑帶著幾分甜美,可惜一身男子衣袍,但這樣甜甜一笑,也有幾分勾人的魄力。

皇後想起她方才的事,心中也有幾分欣喜,走過去戳著她臉上的小酒窩,笑說:“可是我不喜歡,要壓箱底的。”

“這樣啊,皇後若不喜歡,朕就讓人給季貴妃送一件,先過過眼癮。”趙攸道,她摸了摸自己被戳的臉,見皇後笑得恬靜,心中湧起一股衝動……該不該也去掐一掐皇後,撕破她撒謊的假麵皮。

皇後眸色一冷,幽幽道:“你敢!”

趙攸撇嘴,沒有接話,這個騙子竟還這麼理直氣壯地吼她,冷哼一聲就讓人快些將點心端過來。冬日裡的吃食不多,春日裡教為好些,趙攸捧著點心咬,咬一口看著皇後一眼,心中默念一句騙子。

騙子在吩咐宮人將衣裳收好,也沒有真的將那件紅裳壓入箱底,隻是照常放在衣櫃裡。

趙攸在殿內靜靜等著慈寧殿的消息,綠意被她安排在妥當之處,沒有她的話也不會再出來,更不怕被滅口。

她現在就想知曉騙子皇後準備何時跟她攤牌,點心吃了幾口就無味,放下後就爬起來,凝視皇後在殿內走動的身影。

半晌後在皇後身影近前後,低聲道:“皇後,你喜歡我嗎?”

突如其來的話讓皇後腳步一頓,吃驚地看著她:“陛下何出此言?”

趙攸狐疑地看著她,按照她這個性子若不想入宮,相信可以逃走的。因此,她就在想這個皇後是不是喜歡原書裡的小皇帝,才會想著入宮為後。

她蹙眉道:“就是問問罷了。”

皇後卻在暗想趙攸這個榆木疙瘩開竅了,竟也會說著這種情話,然而在她古怪的眼神裡感覺到不友好,回道:“陛下對臣妾是何心思,臣妾對陛下就是何心思。”

趙攸惱恨她的咬文嚼字,在她麵上反複看了一眼,眼神更加古怪。

殿內無人,皇後被她看得心中不自在,微微垂眸,摸了摸自己的臉頰,“陛下這是在看什麼?”

趙攸在榻上坐直了身子,指尖在自己的袖口處來回摩挲,她心中的疑惑在綠意處都得到答案。其實她很感激溫瑾的莽撞,不然一輩子都不會知曉自己這個皇後真名是溫沭。

是生母早逝的庶女。她並不在意身份一事,在意的是皇後的心意。方才的溫瑾觀其容貌是傾城色,骨子裡怎樣無人知曉。

美人在神不在形,再是傾城的容顏,將來也是禍國殃民的禍害。

然而她覺得自己不可與皇後攤牌,不然自己總處於下風,她歪了歪頭,依舊望著皇後微紅的臉頰,認真道:“朕在想該咬你哪裡。”

唇角是不能咬,不然她又要吃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