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番外.他山之玉(1 / 2)

謝珣還沒喝眼前這碗藥。

不過是老毛病, 一絕後患的虎狼之藥, 毀去他身上所有坤者不同於庸者的性|征, 也毀去他的健康。

每隔三月,便要從腹中、後脖、鼻腔三個部位傳來要人命的疼痛, 唯有喝下特製的湯藥能夠抑製。

他做官後在京中賃的宅子不大,又一貫喜清靜, 因此沒買僮仆, 隻雇了一個為他做一日三餐、定期灑掃房間的老媽媽。

老媽媽熬好了藥, 在爐上溫了小粥小菜, 碎碎地囑咐他喝藥、吃飯、修養, 千萬不要又熬夜看卷宗, 才歎口氣, 把這個滿麵病容、臥床不起的年輕人孤零零地扔在這個樸素淒涼的小宅子裡, 自顧自蹣跚地家去了。

謝珣在床頭點起一豆燭火,想起白天裡昔日的青雲同窗聯袂來探望他, 話裡話外,體貼的小心翼翼。

他知道他們交換的眼色中暗藏的密語是什麼,也知道他根本不會來。但還是忍不住, 抱有一點點期望。

真的忍不住。

太痛了。

鼻腔裡有血腥味, 後脖深處的骨血仿佛被刀子挖開碾磨, 腹中絞痛至每喘一口氣都好似肝腸寸斷。

謝珣的汗水從額前滴下,他終於咬不住牙,從口中泄出一點沒按住的輕哼。

謝珣端起那碗藥,一飲而儘。

效果立竿見影, 疼痛如潮水褪去,他卻仍舊閉眼咬著牙手指扯住被單,像是忍耐什麼、等待什麼、期待什麼。

謝珣睜開眼,秦既白的臉出現在他眼前。

他是怎麼悄無聲息地進來房間的?

“班助好辛苦的樣子。”秦既白憐惜地軟軟道,手撫上謝珣被汗水浸濕的鬢發。

謝珣倒抽一口冷氣,猛地後退仰頭想要避開,秦既白見狀也不強來,溫順地收回手,笑了笑。

“子瑜兄對我好冷淡。”他又用清朗的聲音撒嬌道。

他真的長大了。謝珣失神地想。長高了,黑了一些,瘦了許多,少年時的輪廓被風沙磨礪得更加鮮明立體,又摻了血與金戈的味道,成了一個很俊、又不止俊美的成年男人。

“再不理我,我就親你啦。”男子含笑喚回他的注意。

謝珣渾身一震,重新閉上眼,不叫其中的掙紮與悲哀被……哪怕僅僅隻是一個幻影看到。

“秦小將軍,你隻是藥物作用下我看到的幻影,你不存在。”謝珣沙啞著嗓子道。

是的,隻是幻影,不可動搖。

秦既白的幻影撅撅嘴:“我當然知道啦……但這同你想不想讓我親有什麼關係?反正我是假的,是你想象的,那親一下也沒所謂吧。”

啊,真像是某個人會說出的話。

謝珣閉目抵抗蠱惑,耳邊卻突然出現輕柔繾綣的吐息:“到底要不要親,班助?”耳垂酥麻,尾音上揚的小勾子,勾得他渾身發癢。

謝珣卻仍做出閉目塞聽的固執模樣,心跳漸漸加速、下墜,等待著。

如他所料,不一會兒,秦既白收回了所有騷擾,沉默半晌後才委屈難過地悶悶道:“我就知道,反正,班助無論何時都不會選我。”

謝珣一顆心一瞬間又酸又澀又漲,他想跳起來大叫、表白,理智上卻明白他早把唯一一個將心血淋淋剖出來捧到人麵前的機會自個兒舍棄了。

那幻影又成了大大咧咧、滿不在乎的模樣。“嗨,你不要我算了,阿羽還在家等我回去哩,我走啦!”說完飄然而去。

謝珣心口被捅了一刀,鮮血淋漓地痛,“彆走!”他痛叫道,下意識睜開眼睛去追,卻忘了剛發病渾身無力的身體狀況,狼狽地跌下床,手無力地空握著。

哈,真不愧是幻影,同本人一樣的無情多變。

半晌,他躺在冰涼的地上,慢慢地、慢慢地蜷起身體,以袖掩麵,低低地慘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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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是沒有遇見過那個人。

畢竟謝珣和七皇子的關係維持在一個很怪的狀態。謝珣算是七皇子在朝中布下的棋子之一,有七皇子的蔭庇、有個好姓氏、有真材實料、又是夷光先生的關門弟子,他和同期比升官升得飛快。

但在有心人看來,這兩人可謂兩看相厭,平時交往隻有必不可少的政務往來。

特彆在秦既白從邊關回京尚主後,謝珣在每一個萬不得已碰到他的場合,都感覺有眼睛盯在背後,萬分警惕。

何必。

已許下的承諾,無論是秦既白還是謝子瑜都不會違背。

他回來,謝珣很平靜。

他要成婚了,謝珣很冷靜。

求仁得仁,謝珣求的是青雲誌是重振姓氏,那就不該再在意已被他放棄的東西,否則便是貪心不足的小人。

謝珣兩年比誰都要專注政事,常常忙到幾天幾夜不睡覺,幾個月宿在官衙不回家,拚到生病吐血不下火線,於是短短兩年聲譽斐然,考評優良,屢獲佳績。

這是他用重要之物換來的,作為謝珣這個人僅剩的東西,唯有緊緊抓住,唯有傾儘所有心血。若有一絲絲懈怠放鬆,那便意味著過往種種被全盤否定,他的人生也成了笑話。

所以謝珣絕不會用後悔這樣軟弱的情感侮辱自己,也侮辱秦三。

………………………………明明已經千百遍這樣對自己說了,明明已然心若沉淵身似頑石八風不動七情不入腦,再如何聞見他人恩愛,都不會再有任何波動。

偏偏病痛纏身之時,過往回憶的幽魂也隨之複活,糾纏不清,他包裹抵擋在心上的厚厚堅冰悄悄裂開一條縫隙,愛恨憂懼悲喜苦樂探著浸滿毒液的蛇信被壓製太久,歡欣鼓舞迫不及待地從中閃過,喜悅惡毒地開始齧咬著胸中血肉。

一刻不休。

坐臥難安。

如履針氈。

求不得求不得求不得求不得求……不,分明能夠求得。是他自己選擇丟掉了。

從此他隻是彆人歡喜良緣中的旁觀者、過路人,縱然心中惡鬼肆虐烈火烹油,也隻能撐著僵冷的臉,假裝正常。

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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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羽登基的十年中兢兢業業,興科舉抑兼並,平定四海,勸課農桑,廣開言……哦最後一條並沒有。

禦史台月度保留項目就是跪求陛下選妃立後、跪求秦將軍生娃、跪求太後管管陛下秦將軍他媽管管秦將軍。

對此寧逾明隻想說:朋友們,何必呢,活著不好嗎?

寧逾明剛因為這事兒被他老娘從宮裡頭轟出來——他老娘在老爹不幸殉職後傷心了沒兩年,被太後接進了宮裡長住後很快收拾好了心情,快快樂樂地和小姑子重溫起了小姑子還在閨閣時兩人互相倚靠的美好時光。

但是,人一清閒下來呢,就容易搞事。他娘和姑母年紀大了心腸軟了,終於覺得超對不起他了呢。

好好的一個當家乾男被迫娶了另一個乾男,現在老婆還跑去當皇帝,皇帝嫉妒成性不準他另娶,又生不出後代傳宗接代,還老被外臣指指點點和彈劾。

慘死了慘死了。

乾脆和平分手各自娶妻以正乾坤不是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