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隻有一個兒子,早就放了外任。因此,修複臥雲精舍的事就落在了王疏月的身上。她是姑娘家,卻一個人在長洲的祖宅裡住了好幾年。每日隻與書本往來,久而久之,長洲的文人都說,王授文的這個女兒,本身就是半個臥雲精舍。
後來,她到了年紀,回京待選秀女,王授文曾帶著她去給賀龐磕頭謝恩,車馬都到了門口了,賀龐卻派人傳話,隻說“文粹毀於戰火,吾與大人同哀”,不肯相見,也不肯受禮。
就這麼把他們打發了?
王授文在賀龐的府門前,氣出了一張五光十色的臉。
這原本是王授文的一個私心,想在選秀前,讓這位主子見見自家女兒,彼此有個默契。誰知他卻這樣不解他的苦心。結果,王疏月被裕妃相中了,請旨賜婚給自己的兒子,皇十一子賀臨做側福晉。
王授文與賀龐走得過近,皇帝已經明得暗點過賀龐幾回了。這會兒裕妃要把王家的女兒求給賀臨,皇帝自然當即就允許了。奈何當時欽天監和掌儀司在忙皇十八子成婚開府的事,王家姑娘和賀臨的事隻是裕妃和王家有了那麼點單方麵情願的默契。
其實,王授文很不是滋味,他要燒的是賀龐這個灶,自然希望自家的女兒做五王府上的人,誰知被人迎麵潑來一碰水。因此,醉酒之後在自家席上大膽給賀龐出了這麼一個判語。
“君子之範,但也太不近人情,煞氣過重,恐壽不好。”
這是罵他不識好歹,不知道他為人臣,為人父的良苦用心。
一個被父親拿壽命來調侃的主子,賀龐這個男人,在王疏月心中既嚴肅遙遠,又帶著些話本裡極致人物的詼諧。
話說回來,賀臨又是不是良配。對於王疏月來講,就太難說了。
賀臨是個帶兵的皇子,之前已經取了富察家的姑娘做福晉。王疏月曾在裕妃的宮裡見過他幾次。相比賀龐的沉悶和克製,賀臨倒是性熱血濃的人,在裕妃身邊高談他在四川帶兵的見聞,說至興奮之處朗聲大笑,舉手投足之間意氣風發,但他至始至終都不肯正看一眼王疏月。
聽說他是情種王爺,摯愛其妻富察氏,又覺得漢人家的女人膩歪得很。因此對母親給他張羅的這門親事一點心都不肯上。正主都這麼耗著,內務府又忙,王疏月也就陪著一起在府裡耗著,一耗耗到了皇帝駕崩。
得,一下子又得再耗三年。
到那時候,她快二十一了吧。
“福晉還用得慣這品墨嗎?”
她在想很私密的事,曾尚平的話把她從自己的思緒裡拽了回來。見他有攀談的意思,便知道掌儀司的人換職,他此時閒散。是奉了裕妃的意思,專程跑這一趟子來瞧她的。賀臨就不說了,裕妃待她是真的好。她也不想辜負裕妃的心意,便倚著燈坐下來,伸手近火去烘軟手指,應他得話道:
“到還好,我平時愛寫鬆煙墨,這柄是油煙墨。天太冷了,凍膩得有些快。”
“奴才看姑娘以前寫得那些字都厚樸得很。”
說完,他從袖中取出一鬆木盒來,“姑娘打開看看。”
疏月一眼瞧去就覺得眼熟,打開一看,頓時笑了:“曾公公,好有心。”
“這是從姑娘府上取回來的,府上的人說是姑娘平時用慣的,奴才取來給姑娘過過眼,若使得,再打發人上內務府取幾柄一樣的來備上。”
王疏月笑而不語。
王疏月的奴婢萍露見那人再旁伺候,自個就上爐旁看水烤去了。帳子外麵的風雪吹撞者氈帳呼啦啦地響。有了爐子,她的手腕子沒之前那麼僵疼,運筆寫字靈活了很多,一會兒的功夫便寫滿了一紙。
“裕娘娘說,隻是讓姑娘寫王妃誥命的喪儀典禮簿子,不是讓姑娘進宮來遭罪的,掌儀司的衙門這會讓是太亂了些,不敢讓姑娘去委屈,但好歹西五所還有好的屋子,您不該在這處氈帳裡將就著。”
“怎麼能說是將就。”
她在燈下抬起頭:“說這頂氈帳原本是預備給皇上在乾清宮守靈的,我住著,不已經是個大恩典?西五所離掌儀司太遠了,宮裡要這些東西要得又急,寫起來卻快不了,即便這麼沒日夜得對付,也不知道能不能在出殯的那一日寫全。哪有那麼多時間往來白耗。”
曾尚平拿起案上的白銅滴水罐往硯中添了幾滴水。
“也是。老祖宗的東西,複雜得很。”
他說完這句話,王疏月卻抬腕停了筆。但她沒有沒有出聲,隻是扼袖娉婷地看著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