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是是。”
把地方挪乾淨是什麼意思。
值守的太監一轉身,就看見了門前王疏月,她此時已經站了起來。怎麼辦呢,難道也把這位準主子攆到外麵吃雪風嗎?他結舌,開不了口。王疏月卻沒什麼不自在,容色未變,笑容也是淡淡的,側身對外麵的何太監道:
“何公公,我也退到外麵守著便是。”
那傳話的人也從簾縫裡瞧見了王疏月,打了個千道:“喲,將才顧著何奴才們說話,沒看見姑娘,您身子弱,要受了雪風,裕娘娘還不得扒了奴才們的皮。您就在裡麵伺候著,隻是,主子爺這會兒氣不順,您呐慎著些,不要多話。”
“好,我省得。”
正說著,人已到了帳前,何太監忙轉身亦步亦趨地上去迎,帳內外的人跪倒了一片。那人從前麵厚重的雪簾子裡走出來,行在宮燈的光影布出暖陣中,腳步並不快,每一步卻都踩得很深,乾燥的積雪發出擦擦擦碎響。
是他把風雪殘酷的寒意帶入帳中的。
而那人卻似乎在想著什麼,全然不覺這暖寒的交替。隻在帳簾前略頓一步,由著何太監解下外頭罩著那件披風。而後沉默地從王疏月身邊走過,徑直在帳中唯一一把圈椅上坐下來。
人是鬆靠在椅背上,手卻緊緊地握成拳,不重不輕地放壓在王疏月才寫完的那一張紙上。那人姿勢其實有些頹喪,但又隱著一股灼人烈氣。
他沒有叫起,所有人都隻能繼續跪著。帳中靜得連一根針掉落的聲音都聽得見,除了他的呼吸聲之外,就隻剩下爐上燒滾的水,咕嚕咕嚕地沸響。
他沉默地看著書架上無名的一角。唯一的燈盞把他的影子映到了王疏月麵前的氈地上,王疏月悄悄抬頭看了他一眼,他的人被書案擋去了一大半,王疏月能看到的隻有一陰沉的臉,他的嘴唇偏薄,下顎的線條如刀切劍割一般分明,漢人喜談麵向之說,王疏月隱約有些明白,為什麼父親會給這個人下一個‘煞氣過重’的判語了。
想著,她忙把頭垂了下去。
這人到底在想什麼,誰都不敢去猜。
所有人都隻是心驚膽戰地陪著他默著,不多時,不知什麼地方傳來一陣男人的哭聲,哭聲很遠,細辨之下卻能聽得出來,是來自乾清宮的那處。
王疏月跪在書案前,與那遙遠的哭聲一道傳入耳中的,還有書案上紙張揉搓的聲音,她抬眼看去,見將才還被那人壓在拳下的那張紙,此時已經被他慢慢地捏進了掌中。看得她一陣心疼。
“張得通!”
他突然開了口,嚇得帳內屏息跪著的人,肩膀一抖。立在他身旁太監忙應道:
“奴才在。”
他地手猛地鬆開,一把將書案上的文稿拂揚開。
“傳話給圖善,讓他去乾清宮,把靈前的那個人給朕綁過來!”
張得通是總管太監,跟著皇帝很多年了,深知賀龐向來喜怒不露在麵上,今夜這番怒不是做奴才能勸得住的。
聽旨出來,一麵往乾清宮走,一麵趕緊吩咐太監何慶道:“去南書房值房,看看王授文王大人在不在,要是在,趕緊把他老人家請過來。”
何慶不明就裡:“怎麼了,我才瞧著王家府上的女人去值房給王大人送東西,這會兒……”
“嘖,我讓你去就去,晚一步,要出大大的事。”
張得通去傳話不在,帳中的人就更成了驚弓鳥,誰也不敢動一下。
皇帝算是把一直頂在胸口裡的氣順出來一點,方覺得喉嚨乾疼,張得通不在,何慶也被張得通使出去了,他便不知衝著誰,隨口使喚道:“倒茶。”
帳中人全都聽見了皇帝這句使喚,但都麵麵相覷,沒有一個人敢起來。
皇帝還在想乾清宮的事,沒人應他,他竟然也沒發作,搓掐著那張幾乎要被他碾成屑的紙,又沉默了下來。
王疏月環顧四周,周遭的人都不是慣在禦前伺候的,誰也沒經手過茶水的事,加上皇帝又在氣頭上,人人都怕出頭挨削。她收回目光,看了一眼爐上的水壺,水倒是燒滾了,隻是這帳中此時隻有她慣喝的六安瓜片。
如今內務府顧不上她,甚至連杯壺也是後來萍露去要來的那一套。跟著送來的茶也不是好茶。
不過,有總比沒有的強,總不好不好這麼僵著。
她想了想,還是慢慢站起身來,走到帳外,對立在外麵的太監道:“去掌儀司尋一套杯壺來,你好生跟他們說,主子爺駕臨了我這裡,我不敢失禮,讓他們用點心。”
說完,撩簾帳進來,小心地繞過書架,抬手去取下茶罐放於案上的,又回身取水燙洗茶勺。
皇帝並沒有在意身旁這個女人,隻當她是此處伺候的奴才。有那麼幾分膽識,若換作平時,他還肯賜她一眼。然而如今,那人還在乾清宮,說著著什麼狗屁兄弟情義,什麼君臣父子的大理,扶棺為大行皇帝痛哭不止,像是天底下最孝順的兒子,然而眼淚後麵顯出的卻是一副哀極心死,要和他拚命的模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