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姑娘,外麵抬的是死人,人是上吊死的,帶著怨氣看不得,若沾染上不乾淨的東西,夜裡就再也睡不安穩了。”
王疏月沒信過這層說法,她從出生開始就沒跟過有年紀的老人。十一二歲時又被放在臥雲書舍裡。早斷了那些俗世間,精怪鬼神的緣分,百無禁忌,所以才有顆女人少有的孤膽。但是善兒嚇得厲害,她也不好叫她不安。正要退回去。
誰知外麵卻有人敲門。
“王姑娘在麼。”
善兒忙回身趴在門窗上道:“姑娘才起身,公公有什麼事,過半個時辰再來吧。”
外頭的太監道:“奴才們等姑娘穿戴。本不敢冒犯姑娘,實是有樣東西,要請姑娘過眼認一認。”
“善兒,把門打開。”
“姑娘!”
“要不,你避到屏風後麵去。我自個出去看。”
“那姑娘千萬不要看那死人的眼睛,那死後沒閉眼的人,怨念大得很,看一眼就會被纏住的。
她邊說邊往後退。
王疏月披了件袍子,推開門。
石頭階下站著的太監衝她打了個千。
“王姑娘,奴才們也不敢大清早地給姑娘撞晦氣。就是……”
“沒事,公公要我看什麼。”
那人見她不惱,忙接話道:“哦,您肯體諒最好了。來,姑娘。”
說完,他側身讓到了一旁。
太監身後的人蒙著白布,雖說王疏月看起來鎮定,但太監還是怕下著她。彎腰替他撩了個邊兒。女人的白軟的手就露了出來,那指甲上已經沒有一點血色了,烏烏青青得很嚇人。
那人手腕上戴著一隻青玉的鐲子,手指上還套著一隻欠著紅瑪瑙的老銀戒指。一看就是死前認真穿戴過的。
那太監指向那人袖口。
王疏月頓時一怔,那袖口繡的分明就是老梅。這死人身上穿的衣服竟是昨日皇帝賞給她的那一身。
“王姑娘,您費眼認一認呢。”
王疏月沒應他,轉身朝裡問道:“善兒,昨日皇帝賞的衣裳,你收哪兒了。”
善兒仍躲在屏風後頭,“備著今兒伺候姑娘穿,在木施上呢。”
兩人一道向木施上看去。善兒一驚:“呀,怎麼沒了呢,奴才明明是給姑娘打理好了的呀。”
王疏月突然覺得自己背上的汗毛全部樹了起來。
“公公,死的人是誰?”
“是……欸姑娘您彆動,仔細嚇著您……”
然而那人的話還沒有說完,王疏月已經揭開了蓋在那屍體上的白布。
要如何說呢。
如照背潑冰水,王疏月的身子瞬時僵得如同濕木。
春環是沒有閉眼的,一雙眼球猙獰地向外凸出,眼白裡的血管子全部破了,滲出的已經凝固在了眼眶中。她就那麼盯著王疏月,不見一絲哀怨,隻見滿滿的不甘和……恨意?
王疏月退了一步。臉色煞白。
“她……怎麼死的。”
那太監忙上前把白布蓋好,看了她的反應,也不肖在問什麼。
“姑娘彆害怕,過會兒子奴才們來給姑娘挪房,禦賜的東西被偷,說大大,說小小,將才曾公公和薛公公商量了,叫姑娘彆聲張。”
“好,可是為什麼要挪房。你們覺得,是春姑姑偷了禦賜的東西嗎?”
“姑娘,謹慎些好,這是不要命的人,若在姑娘房裡給姑娘埋了禍,奴才跟主子娘娘沒法交代。曾公公要奴才轉告姑娘,請姑娘彆放在心上,也讓姑娘不必急著去南書房,今兒程大人引陝西外放的官員拜見皇上,曾公公伺候著呢,姑娘梳洗好了,中午再去換職。”
說著他朝擺了擺:“快快,趕緊抬走。”
小太監忙七手八腳的搬起板子,從東麵的門出去了。
那太監回頭,見王疏月額頭上滲著冷汗,仍愣在門口沒有動。隻當她自己前一任姑姑的的死狀給嚇到了。
“王姑娘,宮裡人多,一時有人想不開給主子添晦氣也是有的。您不一樣,您是主子娘娘指進宮的人。大尊貴呢。善兒,善兒,快扶王姑娘進去,好生梳洗,奴才告退了。過會兒好去當值的。”
王疏月往南書房去的那一路都在想,春環為什麼會上吊自儘。又為什麼會穿著皇帝賞給自己的那身寧綢衣裳去死。
大明亡國的那一年,的確也有很多人追隨大明皇帝去了。他們死的時候穿著前明的衣冠,留發不剃頭。那是漢人的氣節,寧死也要保持著祖宗的規矩,斷頭不斷發,永不降滿清朝廷。
春環的死和他們不一樣,卻又有某種本質相似的關聯。
王疏月一麵想,不知不覺已跨進了南書房。
那會兒未時剛過,正是換值的時候。曾尚平原在皇帝身旁研墨,見王疏月過來,便放下手中的墨錠子到她身旁,輕聲道:“萬歲爺今兒身子不大爽快,姑娘可千萬彆多話,做事慎些,啊。”
說完,又看了一眼皇帝腳邊的那隻黃銅香爐。
“裡麵香快完了。記著添上。”
叮囑過這一句後。人才退出去。
王疏月走到皇帝的書案上去取香。
皇帝正趴在書案上歇神。雙手握了個拳頭壓著一疊折子。額頭抵在拳頭上,半睜著眼睛,任憑腦子放空。王疏月走路沒聲音,皇帝卻聞到了她身上的味道。
“朕昨兒寫的那幾個字,你收哪裡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