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姁親自領人來的祐恩寺。
二十多盞宮燈擁在山門口。光在門洞子裡被聚攏成一抔, 猛地潑進庭院, 正殿一下子被照得透亮,佛像的金身燦爛,輝映金剛怒目, 逼人遮眼。
陳姁見王疏月立在麵前,不由一愣。
“和主兒,您這是”
王疏月低頭看向婦人懷中。“大阿哥在這兒,抱走吧。”
成妃身旁的宮女棉兒一聽這話,忙跨過門檻跑進來,心疼地將大阿哥從婦人懷中摟了過來。
“大阿哥,大阿哥您怎麼跑這種地方來了。大阿哥,大阿哥“
大阿哥沒有睜眼, 隻是胡亂呢喃道“和娘娘,我要找額娘”
棉兒心急, 聲裡也帶上了哭強“陳姑姑,我們小主子睜不開眼了, 身上也都濕透了。也不知道是哪個狠毒了心, 這樣害她,這不是要我們娘娘命嗎”
陳姁撩開他身上裹的衣物查看了一回, 沉聲對棉兒道“胡說什麼, 有太後娘娘做主, 誰害得了大阿哥, 快帶大哥去春永殿, 免得你們成主兒急壞了。”
說完, 抬手將一行太近宮人擋在山門外。
獨一人走到王疏月麵前,即便是這樣的情形,她還是向王疏月蹲了一個福,又轉向仍坐在門後的那婦人行了一個禮。
“實在不知和主兒為何會在此處,不過奴才要得罪了,其中原因還請和主兒和雲答應到春永殿給太後娘娘親自交代。”
“好。陳姑姑引路吧。”
說完,王疏月走到婦人身邊,彎腰扶她站起身。這才發現她的腿不良於行。
“從前折過一回骨頭,沒養好,絆著你不好走吧”
“沒有,您彆擔心,我扶您過去。”
人們背向佛殿而行。
似乎就能避過了因和果的輪回。
走過桃花堤的時候,又聽到了堤下的喧聲,有人驚聲尖叫“看啊,那蘆葦蕩子裡有人。”
“趕緊撈上來看看。還有救沒。”
不多時,兩三個太監從桃花堤下跑上來。“陳姑姑,春暉堂的萍姑姑找著了,不過人已經死了。”
“死了怎麼死的。”
“像是自儘,在後湖裡溺死的。”
“那快把人處置了沒得惡心到主子們。”
“欸,好好。”
王疏月聽著這些話,心裡到鬆了一口氣。
看來,下手的人也怕不乾淨。這到替她省了不少的事。
“丫頭。”
她正在心裡盤算著一會兒的說辭,身旁的女人突然喚了她一聲。
“要不,算了。你要我替你主子想。誰又替你想呢。”
王疏月握緊了她的手。
“我沒事,我是個無關緊要的人,皇上因為我,已經令朝廷後宮有了微詞,若能因此過,給我一番懲治,也許還能稍微壓一壓“重漢臣,輕滿蒙”的聲音。無論如何都是於主子有利的,況大阿哥的性命無礙,我畢竟是妃嬪,太後會開恩留我的性命,娘娘,您放心,我這麼個人,在哪裡活著都一樣,您聽我的吧,交給我了,就彆開口。”
能說什麼呢,王疏月心已經細成了這樣,細枝末節都替皇帝想到了。違逆她,到成了不識大局。她綿長地歎了一口氣,垂下眼,沒有再出聲。
王疏月扶著雲答應,一路一深一淺地往春永殿行去。細軟的風,漸漸吹渾了她的眼睛。
於她而言,人和人的關聯一定是在世俗的際遇之中生長起來的,從前她一個人住在臥雲精舍,那層冷清的書香精細地把她包裹在了其中,男子的氣息,,生兒育女的宿命,以及為人妻為人母親的擔當都侵襲不到她的身邊。
直到皇帝在她麵前折腰。
這折腰啊,絕不是為她傾心的意思。畢竟他冷了那麼多年,愛一個人過程,也就變得彆扭又愚蠢。
所謂折腰,是在撐扶她時,腰上實實在在的那“啪”的一聲脆響,以及脆響之後,那人道貌岸然,忍痛不說的模樣。這些東西冥冥之中撕開了臥雲那層書香的膜兒。王疏月從此有了俗人的情,但又沒有那麼快地自認自知,於是,過程就像此番扶人行路一般,深深淺淺,磕磕碰碰,糊裡糊塗,是好大的一場修煉。
王疏月一麵想著,一麵撐穩了身旁的女人。最初她也沒想做什麼。
可恩和情,它們不受人控製地想要相互抵報。這就是相互給出了真心。
但若人和人真心維護對方,又是絕不肯承認自己的真心的。
王疏月能在雲答應麵前說出自己的考量,但在皇帝麵前,一定會變成啞巴。
所以她也幾乎能想到,皇帝知道這件事以後,要掐她的臉,狂妄地跟她說“你就是聽不懂朕的話”
但那又怎麼樣呢。
她又不是第一次犟他。
春永殿燈火映入眼中。夜已深寂,秋蟬苟延殘喘。
太後坐在正心,手中一顆一顆地數著翡翠佛珠。皇後坐在太後身旁,成妃坐在一旁的圈椅上,正摁著眉心哭得傷心。淑嬪和順嬪見太後神色嚴肅,殿中除了陳姁之外,也沒有伺候的宮人,自是不敢坐了,皆立在茶爐旁。
內務府和敬事房的掌事太監都候在門外。
一時之間,窗上人影林立,卻又都一動不動給,令人背後深然。
王疏月與雲答應跪在殿中。低垂著頭。
身上的春綢芙蓉繡氅衣已經被夜中秋露潤濕了。
她的手按在地上,潮濕的袖口貼在手背上,後脖處也像出過一陣冷汗,耳後的碎發蜿蜒地貼在耳後。雖狼狽,但那副儀態還是無可挑剔。
她身旁的女人將身子伏得很低,從頭至尾一言不發。
“陳姁,去問院正,大阿哥如何,若無大礙就送他回雲崖館。”
說著,又看向成妃“你也跟著去後麵看看,哀家聽不得你在這兒哭。”
成妃忙站起身,抽泣著蹲了福,跟朕陳姁轉到牡丹雕紋的大銀屏風後去了。”
成妃去後,太後摘下手中的佛珠,啪地一聲拍到茶案上,引得順嬪和淑嬪肩頭一顫。皇後抬起頭,輕聲道“皇額娘,今兒太晚了,不如,先將和妃看守,等皇上回來,再行細問吧。”
太後冷聲“皇後不要開口。事關皇家子嗣的性命,皇後不能替皇帝分憂,已是大罪,若還存心包庇,就更是德不配位。”
一席話,說得皇後也隻能跪下請罪。
太後重新看向王疏月與雲答應。
“和妃。”
“在。”